溫庭筠「小山重疊」新解
韓寶江 (北京教育科學研究院,北京100045)
【摘要】:唐代文學家溫庭筠詞多寫婦女生活閨情,較少政治內容,極盡「豔麗」,故尊他為「花間鼻祖」。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詞,學者歷來對其中「小山」一句的解釋爭論不休。其實「小山」在溫庭筠的《菩薩蠻》詞作中同時存在著指代眉式、枕障的兩種用法,不乏實例。該文結合文學史、考古、科技史方面的佐證,提出了新的見解。
【關鍵詞】:溫庭筠;菩薩蠻;新解
【基金項目】:本文為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2012年度教育部規劃課題「地方課程規劃與管理研究」(FHB120466)的階段性成果。
高二語文蘇教版《唐詩宋詞選讀》教材選入了唐代文學家溫庭筠的代表詞作《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對於詞中「小山重疊」的理解向來紛紜。
溫庭筠(約812—866),本名岐,字飛卿,太原祁人,唐初宰相溫彥博之後裔。才思敏捷,詩詞兼工,《新唐書》與《舊唐書》均有傳。溫庭筠貌醜,然而「才思豔麗,工於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1,場中號「溫八叉」。溫氏恃才狂放而為權貴所忌,開成四年(839)近四十歲時開始應舉卻累試不第,鹹通六年(865)出任國子助教,世稱「溫助教」。次年主國子監試,「乃榜三十篇以振公道」,觸怒權貴遭貶方城尉,抑鬱而終。溫庭筠與李商隱、段成式號稱「三才」,三人皆以駢文綺麗著稱,又都排行十六,詩文號「三十六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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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北京:中華書局,1960。
作為晚唐著名文人,溫庭筠是第一位專力填詞的詩人。他善於以富有特徵的景物構成藝術境界來表現人物的情思。重含蓄的表現風格比較適合於篇幅短小的詞調,耐人尋味卻往往不夠明朗。致力於字句的修飾和聲律的諧協,使得詞在文採展現和聲情並茂的感染力效果上得到了加強。溫庭筠以其傑出的意境創造才能,奠定了詞的美感特質與藝術特徵,其唯美主義的綺豔詞風對晚唐五代詞人產生了深遠影響。詞這種文學形式,自溫庭筠起真正獲得了文人群體的重視,經過了五代與宋代廣大詞人的相繼推進,詞最終得以在中國古代文壇上綻放出了絢麗的芳顏,蔚為大觀,從而擁有了遲來的、本該屬於自己的榮譽和地位。
清代常州詞派開山張惠言編輯《詞選》時錄入溫庭筠詞《菩薩蠻》14 首、《更漏子》3 首、《夢江南》1 首,佔入選詞作總數的 15% 強。後蜀趙崇祚《花間集》首刊溫詞最多達 66 首,佔全集收詞總數的 13% 強,足見對溫庭筠的推重。歷代論家對溫庭筠詩詞評價甚高:
其文窈深幽約,善達賢人君子愷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論者以庭筠為獨至1。
詞有高下之別,有輕重之別。飛卿下語鎮紙,端己揭響入雲,可謂極兩者之能事。皋文曰:「飛卿之詞,深美閎約。」信然。飛卿醞釀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懾,備剛柔之氣。針縷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跡。花間極有渾厚氣象。如飛卿則神理超越,不復可以跡象求矣。然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2。
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3。
庭筠工於造語,極為綺靡4。
有以麗密勝者,有以清雅勝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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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王拯《懺庵詞序》,見其《龍壁山房文集》。
清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韋莊(836─910),字端己,唐朝花間派詞人,有《浣花詞》流傳。
清劉熙載《藝概》之《詞曲概》。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十七。
李冰若《栩莊漫記》,見其《花間詞評註》,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溫庭筠詞多寫婦女生活閨情,較少政治內容,極盡「豔麗」,故尊他為「花間鼻祖」,溫氏在詞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舊唐書》本傳中載:「初至京師,士人翕然推重。然士行塵雜,不修邊幅,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豔之詞。公卿無賴子弟,裴誠、令狐縞之徒,相與蒲飲,酣醉終日,由是累年不第。」1張惠言《詞選序》裡又盛推溫八叉「最高」、「其言深麗閎美」。
簡析溫庭筠的《菩薩蠻》詞: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歷來對「小山」一句的解釋紛紜不休,多是說屏風上畫的重山在晨光輝映下明滅閃爍。針對「小山」所指,清人許昂霄在《詞綜偶評》中說:「小山蓋指屏山而言。」俞平伯解析:「小山,屏山也,其另一首『枕上屏山掩』可證。」認為指大理石屏風上的石紋2,劉永濟繼承此說3。唐圭璋認為指繡屏4,夏承燾主張指眉型款式之一的小山眉5,周振甫先生支持此說。沈從文認為溫詞此句「即對於當時婦女發間金背小梳而詠」6。當代學者多有撰文對此句涵義做深入探討者。
筆者認為單從字面講,「小山重疊金明滅」可以有兩種均可圓通的理解。
其一,作品通篇描寫女子晨起梳洗打扮一節,筆觸理應針對顏面、髮髻等特定的部位,則「小山」一句當不必與屏風、枕關聯。「金」可以指古時婦女眉際妝飾之「額黃」,也稱「鵝黃」、「鴉黃」、「約黃」、「貼黃」。女性以黃色顏料染畫於額間,還有粘貼法,用膠水把黃色材料剪製成的星、月、花、鳥等形狀的薄片飾物粘貼於額上,又稱「花黃」、「花鈿」。「花鈿」是唐代西域地區流行的婦女面飾,在眉目之間飾有金、銀、羽翠製成的五彩花子。貴族婦女多塗胭脂、抹鉛粉、貼花鈿,唐西州張雄夫婦墓中出土的女舞俑豐頤花鈿,吐峪溝出土的殘絹畫上的婦女額頰間貼有「靨子」。「明滅」可以表現女子眉間「花鈿」一類的飾物光澤閃爍,也可以推想昨日點塗的色料或者粘貼的花鈿夜裡部分掉落後的斑駁之狀,還可以把「明滅」視為偏義複詞,這裡顯然側重於「滅」的暗淡褪色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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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劉昫等《舊唐書·溫庭筠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5079頁。
俞平伯《讀詞偶得》,上海:上海書店,1984。
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頁。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3頁。
夏承燾《唐宋詞欣賞》,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26頁。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上海書店,1997。
「小山」當指女性眉型,一則距離、方位上緊靠「花黃」前額,一則次句將涉及「鬢雲」。如果指髮髻則與次句在描寫對象上就會出現重複贅述,在這樣字數有限的篇幅裡,溫氏似不致出現此類疏漏。唐代張泌《妝樓記》:「明皇幸蜀,令畫工作十眉圖,橫雲、斜月皆其名。」明代楊慎《丹鉛續錄·十眉圖》載「二曰小山眉,又名遠山眉1」。至於眉的「重疊」並不難理解,古詩詞例句實不鮮見,「一弄醒心弦,情在兩山斜疊2」,「多少相思,皺成眉上千疊3」,「緩歌處、眉山怨疊4」。眉的「重疊」似還與西域風俗有淵源,二十世紀出土於新疆吐峪溝的胡服婦女絹畫,吐魯番阿斯塔那墓的弈棋仕女圖,吐魯番阿斯塔那張禮臣墓的舞樂圖屏足可以證明,唐時婦女確有把眉毛畫成上下多條重疊的眉式。其實「重疊」之「疊」字,相當於蹙眉之「蹙」字義,古人有「花袍白馬不歸來,濃蛾疊柳香唇醉5」、「穠蛾疊柳臉紅蓮」之句,正此之謂。還可以理解為描眉色料一夜被不慎拂拭而成的模糊之狀。
其二,從「懶起」可見,前兩句當是女子嬌臥尚未起床之境況。「小山」可以指屏風,只不過不是今日常見的立於地面一人之高的巨屏,而是古人放在床頭枕前用來擋風的小型屏風。「又床有屏,施之於床;枕有屏,又施之於枕。」7白居易載「予舊病頭風,每寢息,常以小屏衛其首」8,歐陽修紀「開屏置床頭,輾轉夜向晨」9,「雲斂屏山橫枕畔10」,「獨倚屏山欲寢」11。枕屏有單扇、多扇摺疊兩款,屏面裝飾材料有絹、紙兩類,上可以書畫、刺繡作為美飾。富家還要在屏上鑲綴名貴飾物,或用縷金工藝,在刺繡絹面時加入金銀線來營造華麗的視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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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令畫工畫十眉圖。一曰鴛鴦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遠山眉;三曰五嶽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稜眉,又名卻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逐煙眉;九曰拂雲眉,又名橫煙眉;十曰倒暈眉。」
宋黃庭堅《好事近》。
宋方千裡《華胥引》。
宋楊無咎《曲江秋》。
唐李賀《李賀詩全集》之《洛妹真珠》。
宋晏幾道《小山詞》之《浪淘沙》(麗曲醉思仙)。
宋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外集》卷五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影印本。
唐白居易《貘屏贊》小序。
宋歐陽修《書素屏》詩。
宋蔡伸《浣溪沙》。
宋曹組《品令》。
縷金工藝在唐代已臻純熟:「安樂公主出降武延秀,蜀川獻單絲碧羅籠裙,縷金為花鳥,細如絲髮,鳥子大僅黍米,眼鼻嘴甲俱成,明目者方見之。」1衫裙帔帛上的各種織繡纈染花紋中有石榴卷草、團花、棊格紋、孔雀羽、折枝花卉等款式,特別是縷金錦紋,金光閃閃,富麗堂皇。歷代文人涉及枕屏的詩詞數量眾多,如「枕屏金絡,釵梁絳縷,都是思量」2,「床上銀屏幾點山,鴨爐香過瑣窗寒」3。首句既然是描述清晨女子嬌臥情狀,次句言及雲鬢凌亂,則引與枕頭不遠的枕屏圖案入詞終究也不能算作離題太遠。「鳳釵敲枕玉聲圓,羅繡拂屏金縷褪」4,既然金縷線完全可能褪色,則「明滅」指色彩斑駁也就順理成章了,後邊詞中也出現了「翠翹金縷」、「鳳凰相對盤金縷」。至於「重疊」可以指絹面上山水畫裡的層巒疊嶂,或者指枕屏多扇摺疊的款式也未嘗不通。
下邊幾首溫氏《菩薩蠻》詞中「山」字也出現過幾次,除了明顯指自然地貌的「故人萬裡關山隔」、「沉香閣上吳山碧」外,如「蕊黃無限當山額」、「眉黛遠山綠」句中,「山」當指女子之眉型;「枕上屏山掩」、「山枕隱濃妝」句中,「山」當指枕屏、枕障。儘管「小山」在溫庭筠的這組《菩薩蠻》詞中同時存在著指代眉式、枕障的兩種用法,針對第一首詞的以上兩種解說之中,筆者還是傾向於前一種,這樣更能夠集中筆墨寫女子的妝容,枕屏圖案畢竟與梳妝主題多少有些隔膜。
且看其他數首溫氏《菩薩蠻》詞及張氏評語:
水精簾裡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張惠言評:「夢」字提,「江上」以下,略敘夢境。「人勝參差」、「玉釵香隔」,言夢亦不得到也。「江上柳如煙」是關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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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六十七《方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宋周密《夜合花》。
宋晏幾道《浣溪沙》。
宋樓採《玉樓春》。
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 翠釵金作股,釵上雙蝶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張惠言評:提起,以下三章本入夢之情。
翠翹金縷雙鸂鶒,水紋細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 繡衫遮笑靨,菸草粘飛蝶。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
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鶯。 玉鉤褰翠幕,妝淺舊眉薄。春夢正關情,鏡中蟬鬢輕。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嫋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
張惠言評:「玉樓明月長相憶」,又提,「柳絲嫋娜」,送君之時。故江上柳如煙,夢中情境亦爾。七章闌外垂絲柳,八章綠楊滿院,九章楊柳色依依,十章楊柳又如絲,皆本此「柳絲嫋娜」言之,明相憶之久也。
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微雨。明鏡照新妝,鬢輕雙臉長。 畫樓相望久,欄外垂絲柳。音信不歸來,社前雙燕回。
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 翠鈿金壓臉,寂寞香閨掩。人遠淚闌幹,燕飛春又殘。
張惠言評:相憶夢難成,正是殘夢迷情事。
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裡關山隔。金雁一雙飛,淚痕沾繡衣。 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
寶函鈿雀金鸂鶒,沉香閣上吳山碧。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 畫樓音信斷,芳草江南岸。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
張惠言評:「鸞鏡」二句,結,與「心事竟誰知」相應。
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雨後卻斜陽,杏花零落香。 無言勻睡臉,枕上屏山掩。時節慾黃昏,無憀獨倚門。
張惠言評:此下乃敘夢,此章言黃昏。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 當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花落月明殘,錦衾知曉寒。
張惠言評:此自臥時至曉,所謂「相憶夢難成」也。
雨晴夜合玲瓏月,萬枝香嫋紅絲拂。閒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 繡簾垂簏簌,眉黛遠山綠。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消。
張惠言評:此章正寫夢,垂簾憑闌,皆夢中情事,正應「人勝參差」三句。
竹風輕動庭除冷,珠簾月上玲瓏影。山枕隱濃妝,綠檀金鳳凰。 兩蛾愁黛淺,故國吳宮遠。春恨正關情,畫樓殘點聲。
張惠言評:此言夢醒。「春恨正關情」與五章「春夢正關情」相對雙鎖。「青瑣」、「金堂」、「故國吳宮」略露寓意。
綜覽溫庭筠《菩薩蠻》數首,單從字面上來說,完全是描寫女子閨房寂寞況味的所謂豔詞。所涉意象,與「畫樓」、「玉樓」閨房相關的有欄、窗、簾、簏簌、畫羅、屏、枕、衾、鏡、燈、香燭、麝香,與女性裝束相關的有花、釵、額黃、寶函、襦、衫等飾品衣物,戶外景物有柳、絮、杏花、綠楊、牡丹、梨花、竹、海棠、月、雨、池、橋,還有雁、燕、子規、鶯、馬的動態和啼鳴。整個的詞境都是藉助了室內外的景物,現實夢幻轉換、動靜結合,來刻畫、襯託女子思念意中人或者夫君的「春恨」情態。
張惠言評此詞:
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長門賦》,而用節節逆敘。此章從夢曉後,領起「懶起」二字,含後文情事,「照花」四句,離騷初服之意。
《長門賦》描寫陳皇后獨處深宮、無聊孤苦的悽楚心境,清琴獨對缺月,神情恍惚憔悴,寒煙漠漠寡歡鬱郁,塑造了一個孤獨悽美的女性形象。這篇華麗精琢、字字珠璣、感人至深,令人傷心欲絕的賦作,終未能喚回漢武帝的恩寵,美人最終在寂寞斷腸中香消玉殞。《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一詞中,女主人公只是有點打不起精神的慵散——「懶」、「遲」。營造的氣氛、抒發的愁緒,都要比《長門賦》輕鬆舒緩得多。如果不讀訴盡苦思的後邊數章,首章給人的印象跟李清照南渡期婚後的詞作,如《點絳唇》(寂寞深閨)、《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念奴嬌·春情》(蕭條庭院)、《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等,在風格上似乎並沒有多少不同。
所謂「逆敘」,是指通篇始終把時間順序整個顛倒過來,對人、事、物由今及古、由後漸先、由近漸遠進行敘述的寫作方法。《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一詞,描述了女子懶起、畫眉、梳洗、簪花、照鏡、更衣的過程,時間上看不出有什麼倒序,不知張氏「節節逆敘」之說淵源何自。統觀全詞意,諛之則為盛年獨處,顧影自憐。抑之則侈陳服飾,搔首弄姿。「初服」之意,蒙所不解1。的確,張惠言所說的詞中蘊涵「離騷初服之意」,實在缺乏可資支持的有力證據。末章後張氏以「青瑣」、「金堂」、「故國吳宮」為例,得出「略露寓意」的判斷結論,似也不足以服眾。
「青瑣」也作「青鎖」、「青璅」,1.裝飾皇宮門窗的青色連環花紋,借指宮廷:「出草苗,起林藪,御青瑣,入金墉者,無日不有。2」2.泛指豪華富麗的房屋建築:「黃扉藹藹,青瑣沉沉,有若張公之萬戶千門。3」3.指刻鏤成格的窗戶,喻指籬笆:「休將薜荔為青瑣,好與玫瑰作近鄰。」4
「金堂」,1.指金飾的堂屋,神仙居處:「洞庭山浮於水上,其下有金堂數百間,玉女居之。四時聞金石絲竹之聲,徹於山頂。」5 2.泛指華麗宏偉之堂:「金堂玉戶,絲哇管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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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若《栩莊漫記》。
《晉書·夏侯湛傳》。
唐楊炯《後周青州刺史齊貞公宇文公神道碑》。
南唐張泌《芍藥》詩。
晉王嘉《拾遺記·洞庭山》。
唐李庾《兩都賦·賦東都》。
「故國」,1.具有悠久歷史的古國:「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1」2.祖國、本國、舊都:「見故國之旗鼓,感乎生於疇日。2」3.指故鄉、家鄉:「取醉他鄉客,相逢故國人。3」4.指舊地、古戰場:「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4
「吳宮」,指春秋時期吳王夫差或者三國時期東吳君主的宮殿。範成大《吳郡志》明載:梧桐園,在吳宮,本吳王夫差園也。一名琴川,語云「梧宮秋,吳王愁」。吳王夫差時有童謠「梧桐秋,吳王愁」5,「幹戈動,桐葉冷,吳王醒未醒?寒鴉唱,梧葉秋,吳王愁更愁」6,後來「吳宮」一詞幾乎成為愁緒的代名詞了。
誠然,「青瑣」、「金堂」、「故國」、「吳宮」,這些詞語會給人王室宮廷的理解,可是綜觀上述解詞,這些詞語在意義上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轉換,不再專指王室宮廷了。「固哉」、「深文羅織」對張惠言來說,當不算冤枉吧。「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7,李冰若反對張氏沒道理地拔高溫詞:「嗣見張、陳評語,推許過當。直以上接靈均,千古獨絕,殊不謂然也。飛卿為人,具詳舊史,縱觀其詞,亦不過一失意文人而已,寧有悲天憫人之懷抱?昔餘子謂《離騷》不都是怨君,嘗嘆為知音。以無行之飛卿,何足以仰企屈子?」8批評張惠言「以說經家法,深解溫詞。實則論人論世,全不相符」,頗有見地。
客觀地講,溫庭筠作品在思想意義上乏善可陳,但是歷代論家對溫庭筠詩詞的藝術價值卻讚賞有加,清王拯評:「其文窈深幽約,善達賢人君子愷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論者以庭筠為獨至。」9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云:「詞有高下之別,有輕重之別。飛卿下語鎮紙,端己揭響入雲,可謂極兩者之能事。」又載張惠言語云:「飛卿之詞,深美閎約,信然。飛卿蘊釀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懾,備剛柔之氣」,「針縷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跡,花間極有渾厚氣象。如飛卿則神理超越,不復可以跡象求矣。然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劉熙載《藝概》評「溫飛卿詞精妙絕人」,被尊為花間派鼻祖的溫庭筠,在詞史上佔據非常重要的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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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梁惠王下》。
南朝梁丘遲《與陳伯之書》。
唐杜甫《上白帝城》詩。
宋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明董斯張《廣博物志》三十六,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影印本。
明馮夢龍《東周列國志》第八十一回,臺北:世界書局,1958影印本。
清劉熙載《藝概》之《詞曲概》。
李冰若《花間集評註》卷一,10頁。
清王拯《龍壁山房文集·懺庵詞序》,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刻本。
本文發表在《新課程研究》2015年12期。
作者信息:韓寶江,文學博士、中國傳媒大學藝術學博士後、副研究員,學術研究領域涉及教育、文學、美學、文化、藝術。現任職於北京教育科學研究院,從事基礎教育課程、教材、教學研究及相關學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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