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噶布的東北面,是霍爾人居住的地方。霍爾的天帝名叫霍爾賽慶(注1),所以,又稱他們為黃霍爾。到了吉乃亥託杜王這一輩時,黃霍爾的區域變得更加廣大,日子過得也很火紅。吉乃亥託杜王有三個兒子,因為他們分別住黑、白、黃三種顏色的帳篷,所以被人稱為黑帳王、白帳王和黃帳王。三個兒子長得很快,武藝都很高強,其中要數次子白帳王的武藝最精湛。
到火龍年,也就是格薩爾到北地降魔的第三年,白帳王的王妃——漢地的噶斯突然病逝。白帳王過不得孤獨的生活,便召集群臣商議,要選一個堪稱天下美女的人作他的新王妃。大臣會議商議後,決定派宮中飼養的會說話的鴿子、孔雀、鸚鵡和老鴰出去,飛向四方去尋找美女。
四隻鳥奉命飛了出去,當來到一處三岔路口時,鸚鵡說話了:
「我們這四隻鳥啊,是派出的使者射出的箭,雖說是身不由己,可要為白帳王選王妃實在也是太不容易。一是大王要的美女天下難尋,二是即便找到了,也不見得能娶得來;要是娶不來,就得出兵去搶,一動刀槍,不知要死多少人馬。那個時候,罪魁禍首就是我們四隻鳥了。依我說,我們還是不要做這種遭人埋怨、受人責罵的事吧。」
「那大王已經派我們出來了,我們怎麼回去交差呢?」一向溫順的鴿子,發愁不能交差。
「是啊,我們怎麼回去呀!」美麗的孔雀張了張漂亮的尾屏,語氣中流露出焦急和擔心。
「我看,我們都回故鄉去吧,鴿子回漢地,孔雀回黃河邊,我回門隅,只是老鴰沒有故鄉,你就隨便找個地方去吧。」鸚鵡早就打好了主意。
鴿子、孔雀都說這個主意好,於是,三隻鳥高高興興地回故鄉去了。
只有黑老鴰不聽鸚鵡的話。見三隻鳥各自回歸故裡,它是又氣又喜。氣的是這三隻鳥在白帳王的宮中都比自己受寵:鴿子溫順,孔雀美麗,鸚鵡嘴巧,唯獨自己,又醜又笨;雪白的鴿子餵白米,藍色的孔雀餵青稞,五色糧食餵鸚鵡,給老鴰卻只餵酒糟。可現在,最受寵的鳥卻最先忘了大王的恩典,這多讓人生氣啊!老鴰生氣之餘也感到歡喜,因為三隻鳥的離去,恰恰給了它討好大王的機會。這一次,它一定要為大王選一個天下最美麗的女人,以報答大王對它的不太多的恩典。
黑老鴰不辭辛苦地飛呀飛,飛過一城又一城,飛過一地又一地,飛到南又飛到北,飛到東又飛到西,找呀找,尋呀尋,始終沒能找到一個它心目中的美人。
這一天,烏鴉飛到了美麗的嶺國。它有些洩氣了。如果再找不到美人,它也不想再回霍爾國了,因為沒有完成任務,四隻鳥所要受的懲罰將全部落在它身上。而且,白帳王會加倍地處罰它,說不定還會要它的命。
嶺國,這美麗的地方,天龍盡情吟哦,杜鵑嘹亮歌唱,百靈婉轉嚶鳴。在這裡,烏鴉忘卻了自己的煩惱和憂愁。它盡情地飛呀飛,不知不覺間飛到了達孜城的吉祥勝利宮,在松石樑大寶帳前,烏鴉飛不動了。呀,天下的美人竟藏在這裡!
這裡是格薩爾大王的寶帳——王妃珠牡居住的地方。雄獅王去北方降魔,一去三載不迴轉。三年來,珠牡無心梳妝。這天,是嶺國的吉祥的日子,天上的星宿、人間的時辰、空中的太陽都特別美好,珠牡的心情也比往日好多了。她想起大王臨行時曾經說過,早則兩年,遲則不會過三年,無論如何三年中,一定凱旋迴家園。現在,大王走了整整三年了,也許大王要回來了吧,我還是把自己梳理打扮一下,也好迎接大王。想著,珠牡叫來了侍女阿瓊吉和裡瓊吉,讓她們幫她洗髮梳頭。梳洗完畢,主僕三人坐在大帳前,欣賞著天空中美麗的彩雲,以及遠處的青山、近處的綠樹和各種鳥的鳴唱。王妃這種少有的好情緒,使阿瓊吉和裡瓊吉也受到感染,顯得格外愉快。她倆一個勁地給珠牡講些吉祥的事,唯恐敗了王妃的好興致。
就在這個時候,黑老鴰飛到了這裡。它被珠牡的美貌驚呆了。王妃那美麗的容顏,真是天上難找、地上難尋。蓮花再鮮豔,也會顯得黯淡;仙女再美麗,也要讓她三分。烏鴉高興得哇哇唱道:
我展開黑鐵般的翅膀,
人間天上到處飛翔。
飛過多少花花世界,
見過多少美麗姑娘,
卻沒有一個人呵,
比得上這女子的俊俏模樣。
「呵,珠牡姑娘,久聞你長得漂亮,今日一見,才知道果然不尋常。你本是格薩爾的妃子,如今卻獨守空房。可惜呀,可惜你美妙的青春,守著空房獨自悲傷。我老鴰是霍爾白帳王的使臣,為我大王尋妃忙。像你這般美貌的人兒,正好和白帳王配成雙。我們大王年輕力壯,武藝高強,統領十二萬人家,還有數不清的牛羊。你要是做了他的妃子,榮華富貴任你享,強似在這守空房。」
老鴰說得洋洋得意,珠牡聽得怒火滿腔。真晦氣,偏偏在這高興的時候見到這災鳥。黑烏鴉,這個白天傳播兇兆、夜晚帶來噩夢的災鳥!珠牡抓起一把灰向老鴰撒去,哪知這灶灰非但沒有撒在老鴰身上,反倒把自己的小松石發壓摔在了地上。烏鴉一見,立即啄起小松石,展翅向霍爾國飛去。
自從派出四鳥,白帳王等得好心焦。屈指算來,四鳥已派出百日,為什麼還不見回還呢?正在他急不可耐之時,黑老鴰默不作聲地飛了回來。白帳王一見,喜出望外,忙讓老鴰報告情況。老鴰搖搖頭,晃晃腦,吐出口中的小松石。白帳王一見這晶瑩碧綠的寶石,知道烏鴉一定給他帶來了好消息。
「老鴰辛苦了,快快對我說,美麗的姑娘在哪裡?」
黑烏鴉擺開一副又飢又渴、疲勞之至的架勢,先把對鴿子、孔雀、鸚鵡的壞話說了一遍,氣得白帳王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口吞了它們。他忙吩咐侍衛宰殺白嘴神羊來犒賞老鴰,又催問美女在哪裡。烏鴉搖搖頭,就是不說。白帳王無奈,又殺了長毛神牛,黑老鴰還是搖頭,它嫌白帳王太小氣。為了美女,白帳王忍痛殺了雁黃色的神馬給它吃。老鴰依然搖頭,還想得到更大的好處。可是一看白帳王怒氣衝衝,面露殺機,烏鴉不敢再討價了。它唱道:
美麗的姑娘在嶺國,
珠牡王妃俏模樣。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駿馬,
她後退一步價值百頭肥羊;
冬天她比太陽暖,
夏天她比月亮涼;
遍身芳香賽花朵,
蜜蜂成群繞身旁;
人間美女雖無數,
只有她才配大王;
格薩爾大王去北方,
如今她正守空房。
…………
「呵,太好了,神靈賜給我這良機,我馬上就把她娶過來。」白帳王根本不想再聽老鴰呱噪,只想馬上把珠牡搶到身旁。
白帳王的大臣辛巴(注2)梅乳澤,在一旁聽了烏鴉和大王的對話,心中暗想:無故向嶺國興兵,不僅違背了上天好生之德,也會給百姓帶來災難。嶺國雖小,雄獅王卻異常厲害,師出不義,何以勝人,大王怎麼不明白呢?為了避免大王后悔,梅乳澤勸道:
「大王呵,我們和嶺國,不曾有過戰爭,和睦共處了這麼多年,為了一個妃子,就要大動幹戈?就是你把珠牡搶來了,那雄獅王豈肯善罷幹休?大王還是再好好想一想吧。」
白帳王一心想著珠牡,根本聽不進辛巴梅乳澤勸告,但為了堵住梅乳澤的嘴,為了使出徵嶺國更有根據,他決定請吉尊益西打卦問卜。
吉尊益西是霍爾噶爾柏納親王的女兒,不僅長得漂亮,且天資聰慧,能掐會算。她的卦是極靈驗的,所以在霍爾國很受人喜愛,也被人尊重。一聽白帳王要她算卦,吉尊益西帶著虎皮卦毯、白螺卦箭、紅袖子卦綢、綠松石骰子等物來見白帳王。
白帳王讓吉尊益西算算此次出徵能否達到目的、取得勝利。姑娘虔城地禱告著,立即打卦,見卦象兇險,慌忙稟報:
「卦象出現三座山,三山間有大草原,上有銀刀光閃閃,下有血海波浪翻,我的阿弟刀下死,大王也難逃劫難。這個卦象太兇險,將來禍患數不清。大王大王請思忖,不要無故動刀兵。」
白帳王一聽,非常不滿:
「你這個卦象不可靠,不要再費唇舌說兇兆,若不是看你年輕容貌嬌,定斬你首級不輕饒!」說著,他斥退了吉尊益西姑娘。
見白帳王執意出兵,辛巴梅乳澤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隨大王出徵。
此時是格薩爾來北方魔國的第九年,珠牡王妃已被霍爾人擄去了三年。
這一天,格薩爾在二妃子的陪同下,外出打獵,剛剛走出城堡,胯下的千裡寶駒江噶佩布忽然唱起歌來:
在吉祥幸福的東方漢地,
聚會著不同語言的商旅,
進行著各式各樣的貿易,
最後還得帶了貨物回故裡,
並非想捨棄這繁華仙境,
有合有散是自然的規律。
在神聖的衛藏佛法聖地,
有來自各地的僧侶。
吟誦和辯論著各派佛典,
心意相投像同胞兄弟。
最後還是要各自回故裡,
並非他們想拋棄寺院,
有合有散是自然的規律。
世界雄獅大王格薩爾,
在人人羨慕的達孜城裡,
把阿珠作為心愛的伴侶,
以真誠的情義相偎依。
雖然難捨難分也得別離,
毅然來到這無人的北地。
並非居心把阿珠拋棄,
只因為到了降魔的時機。
如今魔國已經歸順,
百姓們有食又有衣。
王妃珠牡被霍爾擄去,
天大的災難籠罩著嶺國。
霍爾的罪孽已經滿盈,
現在是降伏仇敵的時機。
格薩爾的心裡像開了一扇窗戶,他又變得心明眼亮了。他決計不再耽擱片刻,立即返回嶺國去。
千裡寶駒江噶佩布載著格薩爾大王騰空而起,直向嶺國飛去。寶駒受天母的旨意,對格薩爾唱那勸歸的歌。它的心裡,也早就對大王在魔地留連忘返的行為感到不滿。此時,見大王歸心似箭,江噶佩布也比平日跑得更快、更急,恨不得一步把大王帶回嶺國。
雄獅大王騎著千裡寶駒江噶佩布,帶著弓箭、寶刀,踏上了復仇之路,一口氣跑到了霍爾邊境。
當格薩爾來到一條黑色的山溝時,被一隻碩大、兇惡的黑青蛙攔住了去路。它把嘴張得大大的,想把格薩爾和江噶佩布一起吞下肚去。
原來,霍爾王搶走了珠牡和珍寶之後,就怕格薩爾前來報仇,沿途設了九道關卡,這黑青蛙乃是霍爾的第一道關。
格薩爾當然不能示弱,不由分說地和黑青蛙大戰起來。打了半日,竟沒有分出勝負來。雄獅王心裡著急,恨不能一刀把黑青蛙斬為兩截,可那黑青蛙左跳右閃,始終沒讓格薩爾的刀落在自己身上,也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格薩爾急得使勁一夾馬肚子,江噶佩布立即變作一隻碩大的烏鴉,猛地叼住黑青蛙,把它吞了下去。格薩爾高興極了,關鍵時刻,寶駒又幫助了他。
格薩爾繼續往前走。第二道關是一座陡峭的山巖,一個瞎眼睛的母夜叉攔在唯一的小路上。雄獅王因為無心和她戀戰,只把寶弓變成一塊大磨盤石,自天上落下,把個夜叉婆砸得粉身碎骨。
就這樣,格薩爾又打敗了魔獅、魔馬、魔狗、魔牛等妖魔,闖過了第八道關卡。
霍爾王設的第九道關最厲害。這道關卡的石崖戳進半天雲外,中間狹路只容一人一馬。守關的是兩個大力士,二人把一面鮮豔的紅旗插在關口的石巖上,風一吹,正好把關口擋住,二人則躲在紅旗後面,輪流睡覺。
格薩爾知道這兩個人不好對付,只能智鬥,不能硬拼。他搖身一變,變成個僕人模樣,走到關前。守關的兩個大力士聽到腳步聲,早已警覺起來。格薩爾不等二人發問,就主動把自己的身分和來意道了出來:
「呵,二位大力士,我從嶺國來,是嘉洛家的傭人。我家主人讓我給珠牡王妃送個信,並帶來了王妃喜歡吃的食品。」
兩個大力士一聽是王妃珠牡家的僕人來了,不敢怠慢,立即下關來看,格薩爾趁機向他倆敬酒。兩個大力士早就被那酒香饞得流出了口水,不等格薩爾多勸,就飲了許多,一邊喝,一邊還說:
「嘉洛家的人,是我們白帳王妃珠牡家裡的人,我們是親戚了,今晚,就住在這裡吧,就住在……」話還沒說完,兩個大力士已經昏睡過去。他們哪裡知道那酒中早被格薩爾撒了藥。雄獅王見二人大睡,立即抽刀結果了他們的性命,再次上馬。出了山口,卻不知該走哪條路才能到霍爾王宮,正在猶豫之時,空中忽然響起了天母朗曼噶姆的歌聲:
降伏霍爾時機到,
但他的王宮卻堅牢;
城牆幾十丈上不去,
爬牆的鐵索要打好;
打好鐵索進王宮,
才能把霍爾三王都殺掉。
你從這裡往前走,
前面經過三座山。
最後一座山洞裡,
流出清清好山泉。
智慧仙女吉尊益西,
是你終生好伴侶,
先住她家把親定,
有她才能進王城。
格薩爾聽罷,打馬直向前走,翻過三座大山,果然看見一眼清清的泉水從山洞裡流出來,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正在泉邊汲水。姑娘穿著繡有金龍的黑絨長袍,衣領是珊瑚般的紅狐皮,鑲著白猞猁皮大邊,藍黑色水獺皮滾的小邊,腰間束著五彩幫墊,胸前掛著三層黑金鑲花佛盒,脖子上帶著綠松石、紅珊瑚等各色珠寶制的項鍊。這姑娘長得真美呀,如果看她鮮花般的容顏,深山老林中的苦修行者也會微笑,高僧比丘也會動心,大路旅客會頻頻回眸,年輕小夥子會失魂落魄。姑娘的臉像十五的滿月,能壓倒一切天仙;身子修直而柔軟,勝過下界十萬龍女。格薩爾暗想,面對這樣豔麗的姑娘,真會令人改變對天堂的看法,對人間產生愛戀之情!沒想到在這邪惡的霍爾國竟有這樣的美女,為什麼白帳王不娶她為妃呢?格薩爾想著,變化成一個小乞丐,向泉邊走去。
吉尊益西自從給白帳王打卦後,一直留在國內。為了搶珠牡,霍爾國損兵折將,吉尊益西的弟弟也死於戰爭,但白帳王達到了目的。可吉尊益西卻牢牢地記住了那不吉利的霍爾王定要覆滅的卦象。昨天晚上,她夢見將有一位天神到這裡。早晨一起來,她就讓爸爸噶爾柏納親王準備好酒飯,自己到泉邊來打水,沒見到什麼天神,卻碰上個小叫化子。吉尊益西心中疑惑,或許這個小乞丐就是天神變化的呢!所以,吉尊益西並不忙著汲水,而是非常慈祥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衣衫破爛的小孩。看了一會兒,姑娘似乎看出了什麼破綻,便試探著問道:
「看你頭上有金盔印,腰上有鎧甲痕,彎著腿像是剛下馬,哪裡像是要飯人。你可是天神?要麼是英雄?為什麼到霍爾來,可是要來報仇雪恨?」
格薩爾暗自佩服這姑娘的慧眼,聽她要道出真情,急忙解釋:
「這位阿姐好粗心,把個叫化子當天神。我頭上哪有金盔印,那是帽子壓的痕;腰上哪有鎧甲痕,那是穿的衣服疊成的印。我是天生的彎腿沒騎過馬,這副樣子哪裡像英雄?我到霍爾來,是來討吃食,不懂得什麼是報仇雪恨。」
格薩爾越是掩飾,吉尊益西越是疑心,但她不能肯定眼前這個叫化子就是天神。管他是什麼呢,反正爸爸已經把酒飯準備好了,就帶他回家吃一頓吧。想著,吉尊益西招呼格薩爾和她一起回家去。
吉尊益西將格薩爾帶回家,父王急忙出來迎接,見女兒帶了個要飯的叫化子回來,很不高興,但一見這小乞兒長得倒惹人喜愛,遂拿出酒飯。父女二人眼看著小叫化子又吃又喝,一會兒功夫把酒飯吃喝乾淨。格薩爾向父女二人道了謝,就要出門,被吉尊益西攔住了:
「哎,你要到哪裡去?」
「不知道,哪裡熱鬧就到哪裡去吧。」格薩爾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使人看了更加喜愛。
「爸爸,看他怪可憐的,我們就把他留下吧。」吉尊益西向爸爸懇求著。
「好吧。」噶爾柏納親王爽快地答應了女兒的要求,同時又和藹地問格薩爾:「那麼,你會作些什麼事呢?」
格薩爾回答得也很爽快:
「我不會轉沒有經文的輪子,不會把外邊的敵人引進來,不會把家裡的東西拿出去扔掉,除了這些,什麼都會做。」
「好,你就留下吧。現在,你到磨房去磨些炒麵。」噶爾柏納親王吩咐道。
「呵,主人,我說了,我不會轉沒有經文的輪子。」格薩爾拒絕去磨麵。
「那麼,你把房子打掃打掃,把垃圾倒掉吧。」
「我不會把家裡的東西拿出去扔掉呀!」格薩爾又拒絕去倒垃圾。
「那麼,你去打些刺柴(注1)來吧。」噶爾柏納親王有些不耐煩。
「我說過了,主人,我不會把敵人引向家裡。」格薩爾第三次拒絕了主人的吩咐。
眼看爸爸要惱怒,吉尊益西急忙給格薩爾解圍:
「喂,你會作些什麼呢?會燒火嗎?會打鐵嗎?」
「會的。」格薩爾肯定地點了點頭。
吉尊益西高興極了,噶爾柏納親王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笑容。
格薩爾在噶爾柏納親王家裡留了下來,幫助親王燒火、打鐵。
有一天,親王對格薩爾說:
「孩子,家裡的木炭沒有了,你和吉尊益西去燒些炭回來吧。」
格薩爾點頭答應了。吉尊益西準備好飯,二人來到靠山的一片樹林裡。格薩爾說:
「姐姐,我們各幹各的吧。」
吉尊益西說還是一起幹的好,這樣可以快一些,可格薩爾說什麼也不同意,吉尊益西只好自己去挖窯、砍樹,格薩爾卻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睡著了。吉尊益西點了火,跑過來叫格薩爾快起來燒炭,他翻了個身,眼睛都沒睜一下,就又睡著了。吉尊益西生氣了,把帶來的飯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放在格薩爾身邊,馱起燒好的木炭就回家了。她到家後跟爸爸一說,噶爾柏納親王也很生氣,只等格薩爾回來再跟他算帳。
沒有多大功夫,格薩爾馱著很多木炭回來了。噶爾柏納親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女兒,吉尊益西也驚得目瞪口呆。噶爾柏納急忙吩咐女兒去給格薩爾燒茶做飯。吉尊益西心裡像是明白了什麼,但卻不動聲色地去給格薩爾燒飯。
又過了些日子,木炭用完了,吉尊益西主動對爸爸說,她要和格薩爾去燒炭,噶爾柏納答應了。吉尊益西準備好了飯菜,二人又來到第一次燒炭的樹林裡。吉尊益西並不忙著砍柴燒炭,而是靜坐在地上默默地念誦著什麼。一會兒她才起來,燒了一鍋茶,把頭茶獻了天地,第二碗茶給了正在地上躺著的格薩爾,又把一條哈達和一對象牙手鐲也獻給了他。格薩爾見吉尊益西一反常態,行為古怪,心中納悶,只聽吉尊益西低聲而又愉悅地唱道:
我這巍峨的雪山,
乃是你白獅的歸宿。
為何至今不顯現綠鬃?
雪山始終在嚮往著你呵,
你可知道我的赤誠?
我這錦繡般的草山,
乃是你紅兕的歸宿。
你為何至今不露牴角?
草山始終嚮往著你呵,
你可知道我的痴情?
我這蔥鬱的檀香林,
乃是你猛虎的歸宿。
為何至今不顯出斑紋?
檀香林始終嚮往著你呵,
你可知道我這善良的心?
我霍爾姑娘吉尊益西,
是雄獅王的終生伴侶。
你為何至今不顯現真容?
姑娘我一直嚮往著你呵,
你可知道我的一片忠貞?
我這白螺般的耳朵,
已聽見了天母的歌聲。
我這啟明星般的眼睛,
已經看見了天母的身影。
天母的預言正合我心呵,
雄獅大王正是我的心上人。
雄獅王知道該是他顯露本相的時候了。
吉尊益西唱完歌,卻不見了地上躺著的小孩;她正用目光四下搜尋時,只見半空中出現了一位英雄。英雄生得齒白如玉,面色黑紅,身材魁梧。虎腰像金剛般堅實,雙足如大象踏地。白盔白甲,騎在火紅色的寶駒上,綾帶紛紛飄起,身上放射著光芒,真好似天神下凡而來。雄獅王在吉尊益西的玉頸下搭了一條「晝夜平安」的潔白哈達,對她唱道:
我來自遙遠的北方,
正是那格薩爾雄獅王;
不是想觀賞山川的奇妙,
而是要追回被劫的妻房;
我追殲外敵卻丟了家鄉,
徵服了魔國卻毀了嶺邦,
娶了魔女卻喪失了王妃,
斬了黑魔卻招來了白帳王,
得了魔財卻失去了寶藏,
此來是向白帳王討還血帳。
一報殺我長兄嘉察的仇,
二救被搶去的愛妻,
三雪毀我嶺國的恨,
定除白帳王這個仇敵。
在這煩惱孤寂的時刻,
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伴侶。
徵戰時請為我出謀劃策,
降敵後請與我同返嶺國。
格薩爾大王與吉尊姑娘海誓山盟,發願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吉尊益西把手向西一指:
「大王,你看那座像酥油一樣白的雪山,山後有霍爾王的寄魂野牛。黃野牛是黃帳王的寄魂牛,白野牛是白帳王的寄魂牛,黑野牛是黑帳王的寄魂牛,紅野牛是辛巴梅乳澤的寄魂牛,花野牛是我父王的寄魂牛,青野牛則是我自己的寄魂牛。你要想降伏霍爾三王,先要把黃、白、黑三色野牛的角砍掉,千萬別回頭。」
格薩爾聽了吉尊益西的話,來到雪山後面,果然見一群野牛中有六頭與其它野牛不同的寄魂牛:樣子好兇猛,個子也很高大。這樣兇猛、碩大的野牛是不容易靠近的,那有靈性的寄魂牛就更難讓人接近。格薩爾搖身一變,變成一隻大鵬金翅鳥,閃電般地落在黃野牛身上,砍掉它的一隻角,接著又砍掉白野牛和黑野牛的一隻角。當它落在紅野牛身上時,突然覺得很不舒服,沒顧得上砍那辛巴梅乳澤的寄魂牛牛角就飛了回來。
吉尊姑娘還坐在林邊,格薩爾的七位梵友和三百六十位天神眷屬早已將木炭燒好。格薩爾又變成原來的樣子,和吉尊一起把木炭馱回家去。
森姜珠牡王妃到霍爾國已經三年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作了白帳王的妃子,還給他生了個兒子。這天,白帳王和王妃抱著兒子在王宮的最高處玩耍,珠牡忽然看見一個衣衫破爛的人,牽著一隻猴子向王宮走來。珠牡立即對白帳王說:
「大王,把那個耍猴子的叫進宮來玩一玩吧。」
白帳王、黃帳王、黑帳王三兄弟,自從寄魂牛被砍去一隻角後,都得了重病。請醫吃藥敬天神以後,白帳王的身體恢復得比較快,已經能夠和王妃、王子耍笑。黃帳王和黑帳王雖然也好多了,卻還不能起來走動。因為病了一陣,白帳王心裡很煩悶,一聽有耍猴子的來了,巴不得叫進來給他開開心呢!
耍猴的人被叫進了王宮,表演了一會兒,果然引得白帳王開懷大笑,王子也嘻嘻地笑個不停。白帳王吩咐婢女給耍猴的人拿吃食、給賞錢。耍猴的領了賞錢就要離開,那王子卻鬧著不讓。白帳王讓珠牡帶著王子再看一會兒,自己則進宮歇息去了。
珠牡聽耍猴的說他是雲遊四方的叫化子,也許他也到過嶺國,到過魔地呢。因為白帳王在身邊,珠牡不好細問。等白帳王一走開,她正可以好好地細問這個叫化子幾句話。
「老叫化子呀,賞你的吃食你已吃了,賞你的錢你也拿了。我還有話要問你,你若說實話,我再賞你能吃一百年的飯食,能穿一百年的衣服。」
老叫化子點點頭:
「聽憑王妃吩咐。」
「你途經東方時,是否看見過兩座大山,一座像黃氈衣上縫著紐扣,另一座像頭上戴著黃帽子。它們是我故鄉的神山,有什麼變化請告訴我。」
「尊敬的王妃呀,這樣有名的兩座山我怎能沒見過,只是一座山的紐扣已經解開了,另一座山的黃帽子已經落在平地上。」老叫化子一邊說,一邊觀察珠牡的神色。
聽到這兇惡的消息,珠牡的眼淚早已落下來。她心中暗想:我和雄獅大王會見的緣分,恐怕真的不會有了,但不知大王究竟怎麼樣。
「老叫化子呀,你可知道雄獅大王格薩爾的消息?」
「知道的,知道的。他到北方去降魔,沒有征服敵人卻被妖魔消滅了。他已經死了好幾年。」老叫化子一點也不憐惜王妃的眼淚,從他那張嘴裡吐出一個又一個不幸的消息。
珠牡一聽,這下完了,大王已經死了,我這卑賤的身子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想著,珠牡把自己頭上的松石發壓、身上的黃金飾物全部摘了下來:
「給你吧,給你吧,老叫化子,這是我給你的布施。你帶來了那麼多不幸的消息,使這些飾物在我身上失去了光彩。我也不想再活下去。只望你拿了這些首飾,做做善事,超度雄獅大王格薩爾和她的王妃森姜珠牡。」說罷,從老叫化子的腰中抽出白把水晶刀,朝自己的胸口猛刺。
老叫化子手疾眼快,一把將小刀從珠牡手中奪回:
「阿姐呀,用不著這樣自殺呀,我剛才是和你說著玩的。東方的兩座山沒有任何變化,格薩爾大王已經降伏了黑魔魯贊,現在,他已經到霍爾國報仇來了。」
「真的?!老叫化子,你不要再騙人了。」珠牡將信將疑,滿面淚珠的臉上又布上了一層亦喜亦憂的疑雲。
「剛才是騙人,現在不騙你,你快把首飾都戴上,免得白帳王見了要殺我,免得你見了雄獅王失去了好容光。」老叫化子嘻嘻地笑著,使珠牡想起了什麼。是的,當初自己朝柏日東措海跳去時,覺如揪著馬尾巴,就是這樣笑的。莫非,莫非眼前的這個叫化子又是雄獅大王格薩爾的化身?而且,他又那麼肯定地說格薩爾已經到了霍爾國。只是,在這王宮裡,他不能明說,我也不好明問,得找一個在外面的機會,再詳細盤問盤問他。珠牡把首飾一一戴好,又吩咐再賞這個叫化子許多吃食和銀錢。
這耍猴的老叫化子正是雄獅大王格薩爾所變。他見珠牡仍像從前那樣愛著他,心中感動萬分。但是,他不能把這種感情流露出來,唯恐時機不到,驚動了霍爾王,給降魔帶來麻煩。所以,他不能多說什麼,匆匆吃了賞賜的飯食,拿了銀錢,就走出宮來。他走到半路上,被霍爾的大臣辛巴梅乳澤攔住了。格薩爾心中一驚,莫非被他看出被綻,他要動手不成?梅乳澤的寄魂牛沒有被砍下角來,所以他的精神還好得很,力氣也大得很,我一定得好好對付,先殺死這個大辛巴,為嘉察哥哥報仇。格薩爾緊張地思索著對付梅乳澤的辦法,表面上卻裝糊塗:
「呵,尊貴的辛巴王,跟我這叫化子有什麼話說?」
「跟我來。」梅乳澤只說了三個字,轉身朝一個僻靜的小樹林走去。格薩爾緊緊跟在後面,這正是他所希望的,在一個不常有人來的地方殺死大辛巴,可以不引人注意。
二人來到小樹林中,辛巴梅乳澤突然一轉身,納頭便拜:
「我尊敬的主人呵,統治萬民的明君,世界雄獅大王格薩爾,請接受我的敬意吧。」梅乳澤捧出一條潔白的哈達,又從無名指上摘下自己的碧玉戒指,繼續說:
「大王呵,我是有罪的辛巴,可我也有許多難言的苦衷呵!」梅乳澤把霍、嶺戰爭的始末講了一遍,最後又說:「雄獅王呵,如今您來報仇雪恨,請手下留情饒我的命。我有黃金十八馱,白銀十八馱,綢緞十八馱,松石珊瑚十八馱,青稞麥子十八馱,騾馬牛羊數不清,都獻給您,雄獅王,以贖我的罪過吧。」
格薩爾一想起哥哥嘉察死在這個辛巴王的手下,真想一刀砍了他的腦袋;但轉念一想,先不殺他也好,免得打草驚蛇,驚動了三個霍爾王,就不好辦了。等殺了霍爾三王,再找他算帳不遲。格薩爾遂裝出一副沒聽懂他的話的樣子:
「呀呀,你這大辛巴,霍爾王的大臣子,霍爾國的大英雄,十二萬戶部落的首領,怎麼對我這個流浪漢行如此大禮,叫我怎麼消受得了?」
「雄獅大王,請不必再這樣。關於您的行蹤,我絕不會告訴別人。我對您是誠心誠意的,請您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忠心。從今日起,我將閉門靜修,再也不出來了。」梅乳澤說罷,扭頭就走。
格薩爾撿起他敬獻在自己面前的哈達和戒指,笑了笑,也走開了。
回到噶爾柏納王府,格薩爾抓緊時間鍛造鐵鏈。沒幾天功夫,鐵鏈打得差不多了,吉尊益西跑來告訴他:
「大王,你現在要再到白雪山後面去,在霍爾三王的寄魂野牛的頭上釘上鐵釘子,然後就可以降伏他們了。」
格薩爾跑到雪山後面,在三頭寄魂野牛的頭上釘上了又長又大的鐵釘子。三個霍爾王又病了,比上一次病得更重。白帳王吩咐侍衛來請吉尊姑娘進宮打卦問病。
吉尊拿著算卦的用具進了王宮,裝模作樣地祈禱了一會兒,胡亂地一算,大驚失色地說:
「大王,卦象不好呵!你們的病是因為衝撞了家神孜曼傑姆。她生氣歸天去了,要想請她回來,必須請五個漂亮的姑娘,戴上最好的首飾,到前面山上煨桑敬神,同時,王宮的三個門要大開三天,才能把家神請回來。」
白帳王被病折磨得昏了頭腦,只要能治病,做什麼事都行。他立即吩咐一切按照吉尊益西說的去辦。黃帳王和黑帳王擔心大開宮門會有危險,不同意三門齊開。白帳王想了想,決定只把內門緊閉,開大門和中門。
一個十五的月明之夜,格薩爾對吉尊益西說:
「今天是降伏霍爾王的時候了,我就要進宮去,殺死霍爾三王,救出珠牡。你去白瑪塘上灘,石山和草山交界的地方等我,我帶珠牡和你在那裡相會。」
吉尊益西雖然知道大王此行危險,但這是上天的旨意,不能違抗。而且,黃霍爾王作惡多端,也該誅戮。她望著大王離去,心中默默為大王祈禱,祝大王馬到成功。
格薩爾把鐵鏈揣在懷裡,搖身變成一個霍爾人,身穿毛氈袍,頭戴白氈帽,在月光下很不顯眼。因為大門和中門都敞開著,格薩爾毫不費力地來到內城的門前,掏出懷中的鐵鏈,向上一拋,正中城頭上的一個鐵橛子上。格薩爾抓著鐵鏈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到中間時,他又累又乏,口中乾渴,腹內飢餓,再也爬不上去了。正在這時,天母朗曼噶姆及時趕到。她向格薩爾的臉上吹了一口氣,格薩爾只覺得異香撲鼻,頓時精神倍增。他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向上爬去,一直爬到王宮的神龕上,才稍稍喘了一口氣。
就在格薩爾向城牆上爬的時候,嶺國的戰神和霍爾國的魔鬼神也像雲霧一樣聚在一起,廝殺起來,把珠牡的兒子嚇得大聲啼哭。白帳王從昏睡中醒來,問珠牡:「王子為什麼哭?」珠牡心亂如麻,自從見了格薩爾變化成的叫化子,她心中一直是亂鬨鬨的。見白帳王問自己,珠牡一面胡亂答應,一面給孩子餵奶。孩子不哭了,白帳王又昏睡過去。珠牡已經猜到,一定是格薩爾大王來了。今天夜裡,這王宮中一定有一場大廝殺,自己應該有所準備才對。於是,珠牡在白帳王要經過的地上撒了一些黑豆。剛撒完,雄獅王已經從王宮的窗戶上跳了進來,王子又大哭起來。白帳王一睜眼睛,見有人進宮,立即翻身下地,不料踩在豆子上,滑了一跤。格薩爾馬上跳過去,左腳踏在他身上,連跺了三下,又將一個金鞍壓在白帳王身上,讓他動彈不得,然後抽出白把水晶刀,罵道:
「你這害人的魔王,今天是你的死期!」
「你,你是誰?」白帳王驚恐萬分。
「我就是世界雄獅大王格薩爾!」
「大,大王,我是有罪的。我有金銀,我有珠寶,我有黃金的宮殿,我有成群的牛羊,還有很多很多的好東西,全都送給你。只請大王手下留情,別,別殺了我。」白帳王被格薩爾的刀逼著,只有求饒的份。
「讓你知道有罪,知道我格薩爾是來治你的罪就夠了,怎麼能讓你活命?若讓你活命,除非我的嘉察哥哥死而復生,我們嶺國的眾家弟兄再投人世!今天,我這白把水晶刀,就是殺你的寶刀。」格薩爾說完,結果了白帳王的性命。
格薩爾吩咐珠牡快快收拾好,等他殺了黃帳王和黑帳王,就來接她走。
格薩爾殺了霍爾三王,為民除了大害。全城的百姓都來為格薩爾王慶功。大辛巴梅乳澤也來了。格薩爾一見他,怒從心頭起,立即揪住他,要將他斬首,為嘉察哥哥報仇。全城的百姓都跪下為梅乳澤求情,都說他是好人,連珠牡也說霍、嶺之戰不是梅乳澤的罪過。格薩爾見梅乳澤受到百姓們如此愛戴,也為之感動,於是,饒恕了梅乳澤,並把他封為霍爾國的首領。
梅乳澤誠心誠意地表示,願意向格薩爾大王稱臣,願意為雄獅王效犬馬之勞。格薩爾吩咐他好好治理霍爾國,讓百姓們過幸福安樂的日子,日後有用他之處,再讓他立功贖罪,將功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