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真是個奇葩的地方,地理上位於廣東、福建交界處,自嘲為「省尾國角」,行政上隸屬廣東,文化上淵源福建,雖稱潮汕平原,卻依山傍水,高山農耕的畲族、海裡捕魚的疍族,與魏晉南北朝南遷的漢族,經過千百年的雜居逐漸演化成今天的潮汕人,長期的生活交流,糅合成獨特的潮汕文化。
提起潮汕文化,很多人會想起悠閒慵懶的工夫茶,精明世故的潮商,精細美味的潮州菜,以及詰屈聱牙的潮汕話。而真正生活在潮汕地區的人,看待潮汕文化的視角可能不大一樣,這裡道義與梟橫同存,人才與人渣並出,男人勤勞拼搏,女人賢良淑德,有著最樸素的古道熱腸,也有著最狡黠的虛假欺詐,正是這諸多正確與錯誤、美好與醜陋共同組成錯綜複雜的潮汕文化。
潮州菜中的辣
作為一個客居異鄉的潮汕人,我常常因為吃不慣辣菜、或是動輒辣到滿頭大汗以至於無法大快朵頤而遭人嘲笑。對此我常作如是觀想以自慰:起先不吃辣而後吃辣者,既能嘗盡百味,又能領略辣之深味;起先就吃辣的人,卻難以嘗出清淡細膩,吃到不辣的菜,便覺索然無味。由淡入辣易,由辣入淡難,這也不失為不吃辣的好處。
辣椒號稱百味之王,我總嫌其過於霸道,辣椒之於菜餚,仿若?之於中國,此味一入而百味盡失,雖吃得過癮,卻少了些許韻味。後來慢慢適應吃辣菜,卻依然未能擺脫一吃辣就飆汗的窘相,更無法打心底裡喜歡辣菜,以至於懷念起清淡的潮州菜來。
潮汕人居於海濱,多吃海鮮,辣椒通常用來去除海鮮腥味之用,而非主味,更斷無香辣烤魚、麻辣火鍋之類的重口味吃法。潮州菜崇尚清淡、鮮美、細膩,潮汕人吃辣,淺嘗輒止。潮州菜的辣,止於沙茶、姜與胡椒。
外地人大概以為沙茶醬就是沙茶,這其實只是沙茶的一種。沙茶醬是吃潮汕牛肉丸、牛肉火鍋的時候必備的蘸醬,也是沙茶粿的主調料,吃起來香濃過癮,也算是領略了沙茶的美味。潮汕尋常人家做菜用的,不是沙茶醬,而是「沙茶末」。沙茶末由辣椒、花生、大蒜、芝麻等原料研磨混合而成,有時候磨得不勻,時常可見大半顆花生粒,味香濃,微辛辣。較之沙茶醬,少了些濃稠,多了些清爽。大凡海鮮,如炒薄殼、炒花蚶、炒花蟹、炒膠牆、炒蝦蛄等,均可放沙茶,甚至不能不放沙茶。
至於沙茶菜中的極品,當數牛肉炒芥藍了。牛肉須先用雪粉、油、鹽、沙茶(醬末均可)醃製拌勻,芥藍要選取稚嫩的菜心(否則要莖葉分開,塊莖斜切片),整棵下鍋,炒熟盛起,再炒牛肉,炒熟變色即可,連汁澆於芥藍之上即成。牛肉的鮮嫩,芥藍的脆滑,有了沙茶的調和,便覺渾然天成,香辣可口。這沙茶的辣也是點到而止,恰到好處,即便如此,潮汕人中不吃辣者,有不少連沙茶都不敢吃的。
生薑是南北都有的佐料,但因為有辣椒,姜便顯得渺小平凡了。相比較辣椒的極欲窮味,姜分明溫順內斂了許多,它的辣雖不是轟轟烈烈,卻也能潤物無聲,少了份霸氣,多了份矜持,仿似隱世逸士,清清爽爽、自自然然,無需張揚喧譁,自有凜凜骨氣。正因為其內斂幽淡,不過分喧賓奪主,很多菜色都可與之搭配,煎炒燜煮總相宜,佐海鮮則除魚蝦貝殼之腥味,佐蔬菜可卻芥菜、春菜之苦氣,佐肉食能去雞肉、鴨肉之羶葷,如此一專多能,又喜結善緣,在菜可味及百菜,在人則位極人臣矣。
在沒有抽油煙機的柴火時代,哪家油鍋響,魚腥和著炸姜味兒嗖嗖地竄出廚房,便可知誰家在做「大魚煮白菜」了。大魚通常是鱅魚或者鰱魚,魚肉切圈放薑絲慢火油煎,熟則盛起,鍋底不洗,就著腥味放油炒白菜,為著白菜的辣氣和魚的腥氣相衝和,炒至將熟再放水、放魚肉(或單放魚頭)煮湯,煮滾時滿鍋白湯,煎魚的焦香味與魚湯的腥鮮味水乳交融,冬日喝起,香濃暖胃。舉這個菜,不是因為它金貴,恰恰是因為它平凡經濟,一菜兩做(魚肉可單獨當一道菜),平常人家都吃得起。
在清淡潮州菜裡,「大魚煮白菜」這個湯算是重口味的了。更多時候是極為清淡的海鮮湯,例如車白湯、蠔仔湯,做法極其簡單。開水煮滾放入車白,燙至開嘴,撒入薑絲、芹菜,放點油鹽味精即可。這種5分鐘便可出鍋的湯,雖然比不上廣府菜熬了幾個鐘的燉湯來得香濃,卻不失清甜鮮美,更有幾縷薑絲,留得湯裡熱氣,飲後餘韻未盡。生薑在潮汕菜裡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以至於早前許多潮汕人家都將買來的姜埋在沙地裡,以備廚灶之用,一來防止腐爛,二來還可以長個子。
除了生薑,還有一種南姜,生薑皮白,南姜皮紅。南姜味更香鬱而少辣氣,別有異國風味。潮汕人喜吃滷鵝,澄海的滷鵝更是馳名,而南姜則是滷鵝必備之料。偌大一鍋滷水,可以同時滷四五隻獅頭鵝,照例是要扔一兩塊南姜下去的。澄海滷鵝調料講究,口感香濃豐盈,吃起來並不覺得有姜味,其實那味道早已滲透到鵝肉裡了,倘若不放南姜,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嘴刁的老人就會告訴你,是唔知落南姜咯。
南薑絲也是一種好佐料,每次到潮州,我總要到西湖邊吃上一碗牛肉粿條,撒上南薑絲,香濃盈口,回味無窮。南薑絲還是醃製橄欖散的必備佐料,橄欖的苦澀回甘,加以鹽、糖入味,佐以南薑絲的甘香微辣,便可醃製成橄欖散。潮汕人的早餐,只需白粥就以橄欖散,便可忘卻人間百味,甚至有小孩子拿橄欖散當零食吃,在這裡,南姜的辣淡到可以忽略不計,好比蜻蜓點水,其韻味不在於辣本身,而在於泛起的圈圈漣漪。
胡椒是潮汕人喜愛的另一種辣味調料,多用於湯、粥等煲煮類菜食。辣椒的辣是霸氣外露由外而內的辣,胡椒的辣則是柔和溫順,由裡而外,潛移默化。和其它地方吃燒烤、小炒不同的是,潮汕人吃宵夜,多吃夜糜。寒夜加班到半夜,蠔仔粥是很受歡迎的,不管是工廠的夥食還是路邊攤,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粥,撒點胡椒,吃到微微出汗,剛剛過癮,保證勞苦的人一夜好覺。潮汕砂鍋粥幾乎都可以加些胡椒佐味。尋常人家偶爾也會煮魚粥、牛肉粥、排骨粥、豬肝粥等等作為主食,只不過不會用到砂鍋那麼講究,也喜歡撒點胡椒過過癮,每每有小孩子學大人樣,卻不小心撒多了,惹得噴嚏連連,啼笑皆非。
海鮮清湯類也是大可放點胡椒的。蠔仔湯、車白湯、花蚶湯,除了薑絲、芹菜,再放三兩片酸菜,撒點胡椒,愈更搶嘴。冬天打火鍋,有時候乾脆扔幾顆錘破了的胡椒粒進去,滿鍋香濃,溫暖全家。
如果說以胡椒主味的湯,那非數豬肚胡椒湯了。這個湯現在很多地方都有了,潮汕人的做法大同小異,就是喜歡放點酸菜、芹菜,開胃、易入口,喝後渾身舒暖,滋潤養胃。胡椒本有去胃寒之藥用,腸胃不好者,冬日常飲胡椒豬肚湯,香於口、辣於胃、暖於心。
蠔仔烙是唯一放胡椒的乾菜,也是潮州菜裡最有特色的一道。蠔要選小的蠔仔,拌薯粉水和蔥花,油鍋一熱,均勻地淋上去,用煎蛋一般的方法煎熟,起鍋後撒以芫荽、魚露、胡椒,一道蠔仔烙就做成了,蠔的鮮甜、薯粉的焦香、芫荽的香鬱、魚露的腥鹹、胡椒的辣,混合在一起成了絕妙的搭配,足以多層次、多角度地徵服遠方客人的味蕾。
潮州菜的辣,不卑不亢、不溫不火,味不窮盡,辣不上火,好比書不甚解,事不極理,既不如川菜麻辣火鍋辣得有聲有色,也不如湘菜剁椒魚頭辣得入木三分,於清淡中取辣意,於平凡中顯真味,沙茶、姜與胡椒,大致如此,沒有辣椒威加海內的王者霸氣,卻自有一股草根情懷與狷介氣質。
行筆至此,秋風正起,夜涼如水。南朝張翰在洛陽當官,因為秋風起,思想起家鄉的茭白、蓴羹與鱸魚膾,說道「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便辭了官回家鄉去。秋風起時,家鄉的薄殼也該肥了,我不及張翰灑脫,這裡也買不到薄殼,只能買些剃皮鹿炒沙茶,佐以薑末下酒,聊解蓴鱸之思。
潮州菜中的苦
飲食和各地的氣候密切相關,西南悶溼,多吃麻辣以出汗祛溼;江浙溫潤,多吃酸甜以補陰虛;潮汕燥熱,飲食講究鮮談,尤其夏天,非但要找各種草藥烳涼水以除瘴氣,菜蔬也多吃清苦。潮州菜中的苦,最常見的是苦瓜和芥菜。
只苦自己,不苦他人的「君子菜」
苦瓜性寒,清熱解毒、止渴消暑,清代《隨息居飲食譜》說「苦瓜清則苦寒;滌熱,明目,清心」,因而廣府人亦名作涼瓜。潮汕人素來敢為天下先,在吃「苦」方面也不例外。《中華全國風俗志》關於苦瓜有「潮人甚嗜食之」的記載,可見潮汕人是國內最早吃苦瓜的一批人。傳統潮汕地區吃的苦瓜以江門大頂品種為主,矮圓大珠,厚肉多汁,多苦氣,現在逐漸被長條形的苦瓜取代了,苦味漸減。
潮菜大排檔中最常見的是苦瓜排骨湯,做法簡單:苦瓜切塊,連豬骨、黃豆(可先浸泡一段時間)、大蒜頭放鍋裡煮開,放入油、鹽、味精即可,也可撒幾片酸菜,燉熟即成。喝起來清甜忘苦,溫潤回甘,沁人脾胃,實乃消暑佳品。也有怕苦的放點冰糖,不過我不主張,這個湯本來就是要喝苦瓜的味道,放了冰糖大可不用苦瓜而改用其它食材,包括我喜愛的生薑,我也覺得不如大蒜佐苦瓜來得合適,因為苦瓜自身的苦氣足以祛除葷腥,再用生薑略嫌搶味。當然,眾口難調,放什麼調料還是根據各人口味斟酌。
同樣做法還有苦瓜肚肉(五花肉)湯,只將排骨換成肚肉,其它不變,吃起來較排骨湯更為過癮,蓋因肚肉肥葷,與苦瓜的清苦相衝和,吃起來肉味飽足而無膩饜,所謂肥而不膩是也。此外,苦瓜與海鮮類燉湯也清鮮溫和,常見的有苦瓜車白湯、苦瓜花蚶湯、苦瓜竇龍(鰻魚)湯、苦瓜花蟹湯等。
與苦瓜燉湯,肉類、海鮮皆不沾苦味,其湯也變苦為甘,有如謙謙君子,只苦自己,不苦他人,故此苦瓜也被稱為「君子菜」。
另一個比較常見的苦瓜菜是苦瓜煎蛋。這個菜講究刀工,苦瓜切得越薄,炒起來苦味就越淡。雞蛋先打好,放入些許鹽,也可以撒些菜脯麩,備用。鼎(潮汕人對炒鍋的叫法)裡照舊蒜頭朥熱好,苦瓜片倒入暴炒至吃透油柔化時,放少量鹽(亦可事先連生苦瓜片醃製),炒勻攤開,倒入雞蛋,轉為中火煎,旋轉炒鍋讓雞蛋均勻攤成圓餅,待一邊凝結後拋鍋煎另一邊,煎熟整張蛋餅裝盤,金黃裡點綴翠綠,油光中透出焦香,秀色可餐,口感脆爽,味道香鬱,其苦味深藏不露,不用心品嘗可能吃不出來,然而又不可或缺,因為單獨煎蛋容易油膩上火,有苦瓜相衝就恰到好處了。
值得一說的是,苦瓜煎蛋直接加水煮開,便可做成一道苦瓜蛋湯,由於用油朥煎,容易油膩,但須加入一勺白醋,立馬變得清爽開胃,有酸有苦,別有風味。
以前農民種苦瓜,要選最大個最飽珠的瓜做種,任它掛在藤上至金黃熟透,摘下來掰開,露出鮮紅的瓜瓤,瓜瓤可吃,味清甜而無苦氣,吃過了才發現,原來「苦瓜臉」也有一顆甜蜜的心。
十二月大菜——有心
比起苦瓜小家碧玉般單純的清苦,芥菜更像個大姑娘,苦氣中帶些許辛辣。在上海的粵菜館吃過厚菇芥菜煲和水東芥菜,但在菜市場很難買到芥菜,問過好幾個賣菜的阿姨,有的聽都沒聽過,有的給我推薦雪裡蕻,搞得我相當納悶。倒是超市裡偶爾有賣竹芥,每次見到,如獲至寶,有時會特意買來炒給朋友吃,朋友中也有嫌其苦者,奈何我對芥菜情有獨鍾,每每連累友人吃「苦」。
芥菜品種繁多,各地叫法莫衷一是,潮汕地區常吃的有大菜(包心大芥菜)和春菜兩種。
大菜性喜寒冷,早造天氣炎熱,長不出飽滿的大菜心來,故有「六月大菜——假有心」的說法;晚造的大菜心大葉厚,外形似包菜,也叫「大菜蕾」,一棵要好幾斤重,有「十二月大菜——有心」的俗語,形容有心關懷他人,通常是接受慰問或贈禮時的感謝語。潮汕地區的稻田,在每年農曆十月收冬後,至次年二月布田前,有幾個月的空閒,剛剛夠得上大菜的生長期,而這個季節吃大菜正當時。
大菜蕾個大肉厚,烹調時多用熬煮,切的時候不能像切包菜一樣直接剖開,而要就著菜形一層一層切剝,一葉切成三五塊,最後剩下的是完整的菜心。著名的厚菇芥菜煲堪稱潮菜素菜葷做的經典,需用排骨、肚肉、香菇、火腿、乾貝、蝦仁等食材,通過多道工序逐一熬煮取其精華,最後盡棄葷菜,只用其湯汁澆於芥菜心之上,做出來的菜美味可想而知,苦味幾乎被淹沒在肉味裡了。但我並不推崇,一是折騰,二是浪費,家庭做大可不必如此。大菜蕾切好用滾水灼過,肚肉、香菇略炒放少許鹽,連浸泡好的乾貝、蝦仁一併放入砂鍋,加水放鹽熬煮,熟了放點味精撒點南姜麩即可,口感鮮嫩軟滑,大菜蕾的原味苦氣和肚肉海貨的葷鮮水乳交融,潮州話說「苦黨苦黨」,正是滋味,吃起來相當過癮。
除了直接食用外,早造大菜多用來醃製酸菜,晚造大菜蕾更多的是醃製鹹菜、貢菜等佐餐小菜,這些醃菜也是潮菜中最常見的配菜,不過已無苦味,在此不表。
揭陽、普寧等地有種植本地芥,不包心,外形與水東芥菜相仿,柄寬扁而彎曲,葉片厚而橢圓,狀如飯勺,故也稱為「飯勺葉春菜」,可炒朥粕,酥脆爽口,微苦多甘。
春菜就比較多見了,骨直葉薄,客家人有用其醃製梅菜者。潮汕人多用來做春菜煲,潮州菜館裡的排骨春菜煲,一般是將排骨用砂鍋燉熟之後,春菜用薑絲略炒,放入砂鍋中,加普寧豆醬,燉熟即可,春菜吸油,排骨無膩,肉味入菜,相得益彰,香中帶苦,軟滑糜爛,是絕佳的下飯菜。春菜煲不獨排骨,用蝦仁、乾貝、翅脯、肉丸、肚肉等皆可,也可一葷一腥同時放,視各人口味而定。另,春菜放普寧豆醬清炒,佐以薑絲,苦甘之外別有辛氣異香。
橄欖與其他
潮汕人喜生啖橄欖,入口苦澀,嚼之酥脆,甘味漸出,越嚼越香,吃後喉嚨清爽,齒縫留香。當年曾帶了若干青橄欖,給外地同學品嘗,孰料他們一咬便吐出來,謂其苦澀不堪下咽,看得我頗為心疼。
潮人也用橄欖來入菜,如橄欖豬肺湯,豬肺切塊汆水後,熱鍋逼出水分,並橄欖一起熬湯(可酌量加入川貝、杏仁),經過一兩個鐘頭的煎熬,這橄欖好比苦修的信徒,身上的辛苦早已被佛陀渡去,熬出來湯汁泛白,喝起來溫潤怡人,清肺爽喉,甘香雋永。這個湯在外面潮菜館動輒上百元一鍋,但在潮汕地區豬肺俗稱「豬怕肝」,是比較低賤的食物,鮮有人吃,價錢便宜,做這個湯其實很經濟,又能止咳潤肺,咽喉不適者冬春可多喝。
用橄欖製作的雜鹹也不少,如橄欖菜、橄欖散、橄欖「丷土」(上下結構,「半」字下面不出頭,潮音讀guê8,意為一半)等等,也是潮人早餐常客。尤其是遠銷海內外的橄欖菜,用大菜和橄欖兩種苦味食材為料,製作出來卻全無苦味,油滑香鬱,堪稱雜鹹奇葩。
此外,潮汕人吃的苦菜還包括油麥菜、苦刺、苦筍、百合菜、鳳花白菜等等,如今生活越來越好,有些已經不再種植食用了。
酸甜苦辣鹹五味,苦是最特別的一味,其它味道一入口是什麼味就什麼味,唯獨苦味要細細品嘗而後才出滋味,苦盡甘來,先苦後甜,漸至佳境,吃的是一種過程,一種動態的味道,非有耐心者不能嘗此滋味,工夫茶如此,潮州菜如此,人生大概也如此吧。
潮州菜中的鹹
鹹味不僅是味蕾的特殊偏好,更是人體的生理需求,自然成為諸多菜系的主味,潮州菜也不例外。傳說中的「潮菜三寶」:菜脯、鹹菜和魚露,都是至鹹之物。潮汕人甚至直接用「鹹」來借代菜,例如買菜說「買鹹」,吃菜說「配鹹」,小菜說「雜鹹」,可見鹹味在潮州菜中的主流地位。
然而,潮汕人做菜調味,卻講究清淡。外地人初嘗潮菜,多數會嫌其味淡,有時甚至索要辣椒、醬油,我只能無奈地取笑他們只知配料,不知食材。
也許是久居海濱,鹽產過於豐富的緣故,潮州菜中的鹹,似乎不滿足於簡單地放鹽,而要衍生出各種花樣的鹹味調料,比如臊湯、豉油和豆醬。臊湯一般寫為魚露,潮汕話白讀「初湯」;豉油就是醬油,潮汕方言的習慣叫法;豆醬在潮汕地區普遍都有製作,以普寧洪陽做得最好,故而潮汕以外的人也稱為普寧豆醬。
舊時鄉裡幾乎每天都有人落巷叫賣「沽臊湯、豉油、豆醬……」誰家用完了,便拎個瓶子出來,賣臊湯、豉油的將漏鬥插入瓶嘴,用斤兩不等的竹?(上鞏下瓦,潮音【公2】)一?一?倒,那是真正的「打醬油」了。豉油各地都有,大家並不陌生,而更早時候,許多潮汕先民都有自己製作臊湯、豆醬的習慣。
潮汕人瀕海而居,有不少疍民後裔,以捕魚為生,有時候賣不出去的廉價海魚或蝦囝,吃又吃不完,丟掉又可惜,就醃製起來吃,往往吃上數月,剩下的湯汁又鹹又腥,但由於魚肉腐化發酵,用來當鹹味調料卻別有風味,魚露最早的製作靈感大概來源於此。隨著經驗的積累,人們發現發酵過的鹹魚汁煮熟後更加美味,逐步形成了家庭自製臊湯的方法:鹹魚汁熬熟之後,濾去魚刺糟粕,整缽放在日光下曝曬,十頭八日後,湯汁泛黃,異香溢出,這個汁就是臊湯了。由於製作需要經過長期的醃製發酵過程,潮汕人把這種做法叫做「漚臊湯」。
魚露一般是呈深褐色的透明液體,是傳統潮菜最重要的鹹味調料,無論是煎炒炊烙,還是燜燉煮泡,幾乎所有做法都可以用魚露調味,故而潮菜有「厚朥猛火芳臊湯」的口頭訣,學會這三板斧,基本上是半個潮菜師傅了。此外,魚露還是生醃海鮮、貝類、雜鹹的主要調料,也是滷水的重要湯料。儘管現在不少家庭已經改用食鹽,潮菜中還是有不少非用魚露不可的「保留節目」,比如蠔烙煎後必須蘸魚露,比如?魚(豆腐魚)煮前必須浸魚露。
魚露的優缺點都十分鮮明,其鹹香腥鮮不僅受潮人喜愛,在福建、香港及東南亞地區也都頗為流行,不過對於怕吃臭臊的內地人來說可能會敬而遠之。這點像極了潮汕男人,豪爽仗義的同時,帶著幾分大男人主義的匪氣。相比之下,豆醬就像潮汕姿娘,清淡甜美,溫婉柔順,用來做菜或做老婆都無可挑剔。
豆醬用黃豆熬熟去汁,麥粒炒熟後研磨成粉(現在多直接用麵粉了),混合後盛於竹箶上,再蓋上棉被等保暖物體,在高溫下任其發黴生菇,約摸一星期後,加鹽和水混合後裝入甕,之後整甕任其曝日,黴菌滋生愈月,生出來的菇愈青豆醬就愈雅。
小時候家裡也有自製豆醬,要用到時便拿個碗囝,揭開封口,醬香撲鼻,拿支竹?,撥開上面一層,要伸到甕底才能撈豆醬粒。好豆醬盛出來金黃鮮亮,均勻潤滑,豆瓣分明,看到便有了食慾,吃起來鹹甜適可。先前豆醬端上桌後,時常還能見到蠕動的豆醬蟲,這是豆醬醃製發酵環境下的必然產物,甚至要生蟲的豆醬才是好豆醬,故而潮汕有句俗語叫做「豆醬無蟲,世上無人」,吃慣豆醬的潮人也見怪不怪,撩去便是。現在工業製作的有一道蒸汽殺菌工序,什麼細菌蟲子早就死光光了,因而大家也不必擔心吃到有蟲子的豆醬了。
在魚露逐漸被食鹽取代的今天,豆醬順勢脫穎而出成為潮州菜的鹹味代表,因其鹹香中透出的鮮甜無可取代,容易讓更多人接受的緣故。除了豆醬炒沙蝦、豆醬焗雞等名菜外,豆醬炒蕹菜、炒麻葉、炒春菜、烳海魚等都是潮汕地區的家常菜,近年來也有美食家創新出「豆醬焗蟹」等新花樣,也廣受歡迎。
相比魚露和豆醬,豉油沒有太多明顯的潮汕特性,也比較少有家庭自己醃製,不過提起著名的潮州滷水,卻不得不提這種油黑濃稠的醬料。潮州滷水通常是食桌時的頭菜,品類繁多,無論是滷鵝、滷鴨、滷豬頭、滷肉,還是滷豬腳,豉油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調料,豉油的質量直接決定了的滷水的味道。
潮州菜中炣、烳等做法也多用豉油,一般用於烹飪淡水魚、無鱗魚,有時也用於肉類。而更直接的吃法莫過於白糜淋豉油了,雖是舊時物質匱乏的印證,卻也是哄奴囝吃飯的法寶。
值得一提的是,這三種鹹味調料都可以直接當作蘸醬,統稱「搵鹹」,比如魚飯搵豆醬、蠔烙搵臊湯、蝦搵豉油等。而且用途廣泛,怎麼搭配並沒有太嚴格的限制,隨各人喜好,我小時候吃早餐就經常用油條搵臊湯吃。某些場合這三樣蘸醬同時上桌也不足為奇,比如豆官(豆腐)、薄殼米等,臊湯、豆醬、豉油皆有人蘸用。有趣的是,封建一點的老人家,講究飯床頂菜式的樣數,如果不巧是奇數,會倒一碟豆醬湊樣。
除了這三樣鹹味調料,菜脯、鹹菜是潮菜的最主要的兩種鹹味配菜,講起來也頗費篇幅,當另文別述。有了諸多鹹味調料,潮州菜製作起來就更加自由隨性,往往做一整桌菜都不需放一顆鹽,這也是鹹味潮菜的魅力所在。
很難想像,正是這些「烏鹹汁苦」的鹹味調料,烹製出清爽鮮美的潮州菜。只是由於身處異鄉,這些尋常的調料竟變得稀貴起來。市面上見到的多是劣質的泰國魚露,偶有福建蝦油,還算是差強人意;普寧豆醬在珠三角還好,出了廣東基本見不到,也有賣很多種黃豆醬,不過不是放了辣椒就是做得粘稠且過鹹,全然沒有普寧豆醬的清甜味;唯有豉油,大江南北都可以買到,且口味相差不遠,偶爾買來做滷味,也算是些許欣慰。小時候頑皮,常常把「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唱成「長江、長城,豉油、臊湯」,沒想到有一天,「豉油、臊湯」在我心中真的是「重千斤」。
(資料來自網絡,版權屬於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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