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菜裡的鄉愁——從家常美食窺探省尾國角的潮汕文化

2021-02-17 潮鄰幫

潮汕真是個奇葩的地方,地理上位於廣東、福建交界處,自嘲為「省尾國角」,行政上隸屬廣東,文化上淵源福建,雖稱潮汕平原,卻依山傍水,高山農耕的畲族、海裡捕魚的疍族,與魏晉南北朝南遷的漢族,經過千百年的雜居逐漸演化成今天的潮汕人,長期的生活交流,糅合成獨特的潮汕文化。
  提起潮汕文化,很多人會想起悠閒慵懶的工夫茶,精明世故的潮商,精細美味的潮州菜,以及詰屈聱牙的潮汕話。而真正生活在潮汕地區的人,看待潮汕文化的視角可能不大一樣,這裡道義與梟橫同存,人才與人渣並出,男人勤勞拼搏,女人賢良淑德,有著最樸素的古道熱腸,也有著最狡黠的虛假欺詐,正是這諸多正確與錯誤、美好與醜陋共同組成錯綜複雜的潮汕文化。


潮州菜中的辣

  作為一個客居異鄉的潮汕人,我常常因為吃不慣辣菜、或是動輒辣到滿頭大汗以至於無法大快朵頤而遭人嘲笑。對此我常作如是觀想以自慰:起先不吃辣而後吃辣者,既能嘗盡百味,又能領略辣之深味;起先就吃辣的人,卻難以嘗出清淡細膩,吃到不辣的菜,便覺索然無味。由淡入辣易,由辣入淡難,這也不失為不吃辣的好處。
  辣椒號稱百味之王,我總嫌其過於霸道,辣椒之於菜餚,仿若?之於中國,此味一入而百味盡失,雖吃得過癮,卻少了些許韻味。後來慢慢適應吃辣菜,卻依然未能擺脫一吃辣就飆汗的窘相,更無法打心底裡喜歡辣菜,以至於懷念起清淡的潮州菜來。

  潮汕人居於海濱,多吃海鮮,辣椒通常用來去除海鮮腥味之用,而非主味,更斷無香辣烤魚、麻辣火鍋之類的重口味吃法。潮州菜崇尚清淡、鮮美、細膩,潮汕人吃辣,淺嘗輒止。潮州菜的辣,止於沙茶、姜與胡椒。

  外地人大概以為沙茶醬就是沙茶,這其實只是沙茶的一種。沙茶醬是吃潮汕牛肉丸、牛肉火鍋的時候必備的蘸醬,也是沙茶粿的主調料,吃起來香濃過癮,也算是領略了沙茶的美味。潮汕尋常人家做菜用的,不是沙茶醬,而是「沙茶末」。沙茶末由辣椒、花生、大蒜、芝麻等原料研磨混合而成,有時候磨得不勻,時常可見大半顆花生粒,味香濃,微辛辣。較之沙茶醬,少了些濃稠,多了些清爽。大凡海鮮,如炒薄殼、炒花蚶、炒花蟹、炒膠牆、炒蝦蛄等,均可放沙茶,甚至不能不放沙茶。

  至於沙茶菜中的極品,當數牛肉炒芥藍了。牛肉須先用雪粉、油、鹽、沙茶(醬末均可)醃製拌勻,芥藍要選取稚嫩的菜心(否則要莖葉分開,塊莖斜切片),整棵下鍋,炒熟盛起,再炒牛肉,炒熟變色即可,連汁澆於芥藍之上即成。牛肉的鮮嫩,芥藍的脆滑,有了沙茶的調和,便覺渾然天成,香辣可口。這沙茶的辣也是點到而止,恰到好處,即便如此,潮汕人中不吃辣者,有不少連沙茶都不敢吃的。
  生薑是南北都有的佐料,但因為有辣椒,姜便顯得渺小平凡了。相比較辣椒的極欲窮味,姜分明溫順內斂了許多,它的辣雖不是轟轟烈烈,卻也能潤物無聲,少了份霸氣,多了份矜持,仿似隱世逸士,清清爽爽、自自然然,無需張揚喧譁,自有凜凜骨氣。正因為其內斂幽淡,不過分喧賓奪主,很多菜色都可與之搭配,煎炒燜煮總相宜,佐海鮮則除魚蝦貝殼之腥味,佐蔬菜可卻芥菜、春菜之苦氣,佐肉食能去雞肉、鴨肉之羶葷,如此一專多能,又喜結善緣,在菜可味及百菜,在人則位極人臣矣。
  在沒有抽油煙機的柴火時代,哪家油鍋響,魚腥和著炸姜味兒嗖嗖地竄出廚房,便可知誰家在做「大魚煮白菜」了。大魚通常是鱅魚或者鰱魚,魚肉切圈放薑絲慢火油煎,熟則盛起,鍋底不洗,就著腥味放油炒白菜,為著白菜的辣氣和魚的腥氣相衝和,炒至將熟再放水、放魚肉(或單放魚頭)煮湯,煮滾時滿鍋白湯,煎魚的焦香味與魚湯的腥鮮味水乳交融,冬日喝起,香濃暖胃。舉這個菜,不是因為它金貴,恰恰是因為它平凡經濟,一菜兩做(魚肉可單獨當一道菜),平常人家都吃得起。

  在清淡潮州菜裡,「大魚煮白菜」這個湯算是重口味的了。更多時候是極為清淡的海鮮湯,例如車白湯、蠔仔湯,做法極其簡單。開水煮滾放入車白,燙至開嘴,撒入薑絲、芹菜,放點油鹽味精即可。這種5分鐘便可出鍋的湯,雖然比不上廣府菜熬了幾個鐘的燉湯來得香濃,卻不失清甜鮮美,更有幾縷薑絲,留得湯裡熱氣,飲後餘韻未盡。生薑在潮汕菜裡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以至於早前許多潮汕人家都將買來的姜埋在沙地裡,以備廚灶之用,一來防止腐爛,二來還可以長個子。
  除了生薑,還有一種南姜,生薑皮白,南姜皮紅。南姜味更香鬱而少辣氣,別有異國風味。潮汕人喜吃滷鵝,澄海的滷鵝更是馳名,而南姜則是滷鵝必備之料。偌大一鍋滷水,可以同時滷四五隻獅頭鵝,照例是要扔一兩塊南姜下去的。澄海滷鵝調料講究,口感香濃豐盈,吃起來並不覺得有姜味,其實那味道早已滲透到鵝肉裡了,倘若不放南姜,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嘴刁的老人就會告訴你,是唔知落南姜咯。
  南薑絲也是一種好佐料,每次到潮州,我總要到西湖邊吃上一碗牛肉粿條,撒上南薑絲,香濃盈口,回味無窮。南薑絲還是醃製橄欖散的必備佐料,橄欖的苦澀回甘,加以鹽、糖入味,佐以南薑絲的甘香微辣,便可醃製成橄欖散。潮汕人的早餐,只需白粥就以橄欖散,便可忘卻人間百味,甚至有小孩子拿橄欖散當零食吃,在這裡,南姜的辣淡到可以忽略不計,好比蜻蜓點水,其韻味不在於辣本身,而在於泛起的圈圈漣漪。
  胡椒是潮汕人喜愛的另一種辣味調料,多用於湯、粥等煲煮類菜食。辣椒的辣是霸氣外露由外而內的辣,胡椒的辣則是柔和溫順,由裡而外,潛移默化。和其它地方吃燒烤、小炒不同的是,潮汕人吃宵夜,多吃夜糜。寒夜加班到半夜,蠔仔粥是很受歡迎的,不管是工廠的夥食還是路邊攤,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粥,撒點胡椒,吃到微微出汗,剛剛過癮,保證勞苦的人一夜好覺。潮汕砂鍋粥幾乎都可以加些胡椒佐味。尋常人家偶爾也會煮魚粥、牛肉粥、排骨粥、豬肝粥等等作為主食,只不過不會用到砂鍋那麼講究,也喜歡撒點胡椒過過癮,每每有小孩子學大人樣,卻不小心撒多了,惹得噴嚏連連,啼笑皆非。
  海鮮清湯類也是大可放點胡椒的。蠔仔湯、車白湯、花蚶湯,除了薑絲、芹菜,再放三兩片酸菜,撒點胡椒,愈更搶嘴。冬天打火鍋,有時候乾脆扔幾顆錘破了的胡椒粒進去,滿鍋香濃,溫暖全家。
  如果說以胡椒主味的湯,那非數豬肚胡椒湯了。這個湯現在很多地方都有了,潮汕人的做法大同小異,就是喜歡放點酸菜、芹菜,開胃、易入口,喝後渾身舒暖,滋潤養胃。胡椒本有去胃寒之藥用,腸胃不好者,冬日常飲胡椒豬肚湯,香於口、辣於胃、暖於心。

  蠔仔烙是唯一放胡椒的乾菜,也是潮州菜裡最有特色的一道。蠔要選小的蠔仔,拌薯粉水和蔥花,油鍋一熱,均勻地淋上去,用煎蛋一般的方法煎熟,起鍋後撒以芫荽、魚露、胡椒,一道蠔仔烙就做成了,蠔的鮮甜、薯粉的焦香、芫荽的香鬱、魚露的腥鹹、胡椒的辣,混合在一起成了絕妙的搭配,足以多層次、多角度地徵服遠方客人的味蕾。
  潮州菜的辣,不卑不亢、不溫不火,味不窮盡,辣不上火,好比書不甚解,事不極理,既不如川菜麻辣火鍋辣得有聲有色,也不如湘菜剁椒魚頭辣得入木三分,於清淡中取辣意,於平凡中顯真味,沙茶、姜與胡椒,大致如此,沒有辣椒威加海內的王者霸氣,卻自有一股草根情懷與狷介氣質。
  行筆至此,秋風正起,夜涼如水。南朝張翰在洛陽當官,因為秋風起,思想起家鄉的茭白、蓴羹與鱸魚膾,說道「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便辭了官回家鄉去。秋風起時,家鄉的薄殼也該肥了,我不及張翰灑脫,這裡也買不到薄殼,只能買些剃皮鹿炒沙茶,佐以薑末下酒,聊解蓴鱸之思。

潮州菜中的苦

  飲食和各地的氣候密切相關,西南悶溼,多吃麻辣以出汗祛溼;江浙溫潤,多吃酸甜以補陰虛;潮汕燥熱,飲食講究鮮談,尤其夏天,非但要找各種草藥烳涼水以除瘴氣,菜蔬也多吃清苦。潮州菜中的苦,最常見的是苦瓜和芥菜。

  只苦自己,不苦他人的「君子菜」
  苦瓜性寒,清熱解毒、止渴消暑,清代《隨息居飲食譜》說「苦瓜清則苦寒;滌熱,明目,清心」,因而廣府人亦名作涼瓜。潮汕人素來敢為天下先,在吃「苦」方面也不例外。《中華全國風俗志》關於苦瓜有「潮人甚嗜食之」的記載,可見潮汕人是國內最早吃苦瓜的一批人。傳統潮汕地區吃的苦瓜以江門大頂品種為主,矮圓大珠,厚肉多汁,多苦氣,現在逐漸被長條形的苦瓜取代了,苦味漸減。
  潮菜大排檔中最常見的是苦瓜排骨湯,做法簡單:苦瓜切塊,連豬骨、黃豆(可先浸泡一段時間)、大蒜頭放鍋裡煮開,放入油、鹽、味精即可,也可撒幾片酸菜,燉熟即成。喝起來清甜忘苦,溫潤回甘,沁人脾胃,實乃消暑佳品。也有怕苦的放點冰糖,不過我不主張,這個湯本來就是要喝苦瓜的味道,放了冰糖大可不用苦瓜而改用其它食材,包括我喜愛的生薑,我也覺得不如大蒜佐苦瓜來得合適,因為苦瓜自身的苦氣足以祛除葷腥,再用生薑略嫌搶味。當然,眾口難調,放什麼調料還是根據各人口味斟酌。
  同樣做法還有苦瓜肚肉(五花肉)湯,只將排骨換成肚肉,其它不變,吃起來較排骨湯更為過癮,蓋因肚肉肥葷,與苦瓜的清苦相衝和,吃起來肉味飽足而無膩饜,所謂肥而不膩是也。此外,苦瓜與海鮮類燉湯也清鮮溫和,常見的有苦瓜車白湯、苦瓜花蚶湯、苦瓜竇龍(鰻魚)湯、苦瓜花蟹湯等。
  與苦瓜燉湯,肉類、海鮮皆不沾苦味,其湯也變苦為甘,有如謙謙君子,只苦自己,不苦他人,故此苦瓜也被稱為「君子菜」。

  另一個比較常見的苦瓜菜是苦瓜煎蛋。這個菜講究刀工,苦瓜切得越薄,炒起來苦味就越淡。雞蛋先打好,放入些許鹽,也可以撒些菜脯麩,備用。鼎(潮汕人對炒鍋的叫法)裡照舊蒜頭朥熱好,苦瓜片倒入暴炒至吃透油柔化時,放少量鹽(亦可事先連生苦瓜片醃製),炒勻攤開,倒入雞蛋,轉為中火煎,旋轉炒鍋讓雞蛋均勻攤成圓餅,待一邊凝結後拋鍋煎另一邊,煎熟整張蛋餅裝盤,金黃裡點綴翠綠,油光中透出焦香,秀色可餐,口感脆爽,味道香鬱,其苦味深藏不露,不用心品嘗可能吃不出來,然而又不可或缺,因為單獨煎蛋容易油膩上火,有苦瓜相衝就恰到好處了。
  值得一說的是,苦瓜煎蛋直接加水煮開,便可做成一道苦瓜蛋湯,由於用油朥煎,容易油膩,但須加入一勺白醋,立馬變得清爽開胃,有酸有苦,別有風味。
  以前農民種苦瓜,要選最大個最飽珠的瓜做種,任它掛在藤上至金黃熟透,摘下來掰開,露出鮮紅的瓜瓤,瓜瓤可吃,味清甜而無苦氣,吃過了才發現,原來「苦瓜臉」也有一顆甜蜜的心。

  十二月大菜——有心

  比起苦瓜小家碧玉般單純的清苦,芥菜更像個大姑娘,苦氣中帶些許辛辣。在上海的粵菜館吃過厚菇芥菜煲和水東芥菜,但在菜市場很難買到芥菜,問過好幾個賣菜的阿姨,有的聽都沒聽過,有的給我推薦雪裡蕻,搞得我相當納悶。倒是超市裡偶爾有賣竹芥,每次見到,如獲至寶,有時會特意買來炒給朋友吃,朋友中也有嫌其苦者,奈何我對芥菜情有獨鍾,每每連累友人吃「苦」。
  芥菜品種繁多,各地叫法莫衷一是,潮汕地區常吃的有大菜(包心大芥菜)和春菜兩種。
  大菜性喜寒冷,早造天氣炎熱,長不出飽滿的大菜心來,故有「六月大菜——假有心」的說法;晚造的大菜心大葉厚,外形似包菜,也叫「大菜蕾」,一棵要好幾斤重,有「十二月大菜——有心」的俗語,形容有心關懷他人,通常是接受慰問或贈禮時的感謝語。潮汕地區的稻田,在每年農曆十月收冬後,至次年二月布田前,有幾個月的空閒,剛剛夠得上大菜的生長期,而這個季節吃大菜正當時。

  大菜蕾個大肉厚,烹調時多用熬煮,切的時候不能像切包菜一樣直接剖開,而要就著菜形一層一層切剝,一葉切成三五塊,最後剩下的是完整的菜心。著名的厚菇芥菜煲堪稱潮菜素菜葷做的經典,需用排骨、肚肉、香菇、火腿、乾貝、蝦仁等食材,通過多道工序逐一熬煮取其精華,最後盡棄葷菜,只用其湯汁澆於芥菜心之上,做出來的菜美味可想而知,苦味幾乎被淹沒在肉味裡了。但我並不推崇,一是折騰,二是浪費,家庭做大可不必如此。大菜蕾切好用滾水灼過,肚肉、香菇略炒放少許鹽,連浸泡好的乾貝、蝦仁一併放入砂鍋,加水放鹽熬煮,熟了放點味精撒點南姜麩即可,口感鮮嫩軟滑,大菜蕾的原味苦氣和肚肉海貨的葷鮮水乳交融,潮州話說「苦黨苦黨」,正是滋味,吃起來相當過癮。
  除了直接食用外,早造大菜多用來醃製酸菜,晚造大菜蕾更多的是醃製鹹菜、貢菜等佐餐小菜,這些醃菜也是潮菜中最常見的配菜,不過已無苦味,在此不表。
  揭陽、普寧等地有種植本地芥,不包心,外形與水東芥菜相仿,柄寬扁而彎曲,葉片厚而橢圓,狀如飯勺,故也稱為「飯勺葉春菜」,可炒朥粕,酥脆爽口,微苦多甘。
  春菜就比較多見了,骨直葉薄,客家人有用其醃製梅菜者。潮汕人多用來做春菜煲,潮州菜館裡的排骨春菜煲,一般是將排骨用砂鍋燉熟之後,春菜用薑絲略炒,放入砂鍋中,加普寧豆醬,燉熟即可,春菜吸油,排骨無膩,肉味入菜,相得益彰,香中帶苦,軟滑糜爛,是絕佳的下飯菜。春菜煲不獨排骨,用蝦仁、乾貝、翅脯、肉丸、肚肉等皆可,也可一葷一腥同時放,視各人口味而定。另,春菜放普寧豆醬清炒,佐以薑絲,苦甘之外別有辛氣異香。

  橄欖與其他

  潮汕人喜生啖橄欖,入口苦澀,嚼之酥脆,甘味漸出,越嚼越香,吃後喉嚨清爽,齒縫留香。當年曾帶了若干青橄欖,給外地同學品嘗,孰料他們一咬便吐出來,謂其苦澀不堪下咽,看得我頗為心疼。

  潮人也用橄欖來入菜,如橄欖豬肺湯,豬肺切塊汆水後,熱鍋逼出水分,並橄欖一起熬湯(可酌量加入川貝、杏仁),經過一兩個鐘頭的煎熬,這橄欖好比苦修的信徒,身上的辛苦早已被佛陀渡去,熬出來湯汁泛白,喝起來溫潤怡人,清肺爽喉,甘香雋永。這個湯在外面潮菜館動輒上百元一鍋,但在潮汕地區豬肺俗稱「豬怕肝」,是比較低賤的食物,鮮有人吃,價錢便宜,做這個湯其實很經濟,又能止咳潤肺,咽喉不適者冬春可多喝。
  用橄欖製作的雜鹹也不少,如橄欖菜、橄欖散、橄欖「丷土」(上下結構,「半」字下面不出頭,潮音讀guê8,意為一半)等等,也是潮人早餐常客。尤其是遠銷海內外的橄欖菜,用大菜和橄欖兩種苦味食材為料,製作出來卻全無苦味,油滑香鬱,堪稱雜鹹奇葩。
  此外,潮汕人吃的苦菜還包括油麥菜、苦刺、苦筍、百合菜、鳳花白菜等等,如今生活越來越好,有些已經不再種植食用了。
  酸甜苦辣鹹五味,苦是最特別的一味,其它味道一入口是什麼味就什麼味,唯獨苦味要細細品嘗而後才出滋味,苦盡甘來,先苦後甜,漸至佳境,吃的是一種過程,一種動態的味道,非有耐心者不能嘗此滋味,工夫茶如此,潮州菜如此,人生大概也如此吧。

潮州菜中的鹹

  鹹味不僅是味蕾的特殊偏好,更是人體的生理需求,自然成為諸多菜系的主味,潮州菜也不例外。傳說中的「潮菜三寶」:菜脯、鹹菜和魚露,都是至鹹之物。潮汕人甚至直接用「鹹」來借代菜,例如買菜說「買鹹」,吃菜說「配鹹」,小菜說「雜鹹」,可見鹹味在潮州菜中的主流地位。
  然而,潮汕人做菜調味,卻講究清淡。外地人初嘗潮菜,多數會嫌其味淡,有時甚至索要辣椒、醬油,我只能無奈地取笑他們只知配料,不知食材。
  也許是久居海濱,鹽產過於豐富的緣故,潮州菜中的鹹,似乎不滿足於簡單地放鹽,而要衍生出各種花樣的鹹味調料,比如臊湯、豉油和豆醬。臊湯一般寫為魚露,潮汕話白讀「初湯」;豉油就是醬油,潮汕方言的習慣叫法;豆醬在潮汕地區普遍都有製作,以普寧洪陽做得最好,故而潮汕以外的人也稱為普寧豆醬。

  舊時鄉裡幾乎每天都有人落巷叫賣「沽臊湯、豉油、豆醬……」誰家用完了,便拎個瓶子出來,賣臊湯、豉油的將漏鬥插入瓶嘴,用斤兩不等的竹?(上鞏下瓦,潮音【公2】)一?一?倒,那是真正的「打醬油」了。豉油各地都有,大家並不陌生,而更早時候,許多潮汕先民都有自己製作臊湯、豆醬的習慣。
  潮汕人瀕海而居,有不少疍民後裔,以捕魚為生,有時候賣不出去的廉價海魚或蝦囝,吃又吃不完,丟掉又可惜,就醃製起來吃,往往吃上數月,剩下的湯汁又鹹又腥,但由於魚肉腐化發酵,用來當鹹味調料卻別有風味,魚露最早的製作靈感大概來源於此。隨著經驗的積累,人們發現發酵過的鹹魚汁煮熟後更加美味,逐步形成了家庭自製臊湯的方法:鹹魚汁熬熟之後,濾去魚刺糟粕,整缽放在日光下曝曬,十頭八日後,湯汁泛黃,異香溢出,這個汁就是臊湯了。由於製作需要經過長期的醃製發酵過程,潮汕人把這種做法叫做「漚臊湯」。
  魚露一般是呈深褐色的透明液體,是傳統潮菜最重要的鹹味調料,無論是煎炒炊烙,還是燜燉煮泡,幾乎所有做法都可以用魚露調味,故而潮菜有「厚朥猛火芳臊湯」的口頭訣,學會這三板斧,基本上是半個潮菜師傅了。此外,魚露還是生醃海鮮、貝類、雜鹹的主要調料,也是滷水的重要湯料。儘管現在不少家庭已經改用食鹽,潮菜中還是有不少非用魚露不可的「保留節目」,比如蠔烙煎後必須蘸魚露,比如?魚(豆腐魚)煮前必須浸魚露。
  魚露的優缺點都十分鮮明,其鹹香腥鮮不僅受潮人喜愛,在福建、香港及東南亞地區也都頗為流行,不過對於怕吃臭臊的內地人來說可能會敬而遠之。這點像極了潮汕男人,豪爽仗義的同時,帶著幾分大男人主義的匪氣。相比之下,豆醬就像潮汕姿娘,清淡甜美,溫婉柔順,用來做菜或做老婆都無可挑剔。
  豆醬用黃豆熬熟去汁,麥粒炒熟後研磨成粉(現在多直接用麵粉了),混合後盛於竹箶上,再蓋上棉被等保暖物體,在高溫下任其發黴生菇,約摸一星期後,加鹽和水混合後裝入甕,之後整甕任其曝日,黴菌滋生愈月,生出來的菇愈青豆醬就愈雅。

  小時候家裡也有自製豆醬,要用到時便拿個碗囝,揭開封口,醬香撲鼻,拿支竹?,撥開上面一層,要伸到甕底才能撈豆醬粒。好豆醬盛出來金黃鮮亮,均勻潤滑,豆瓣分明,看到便有了食慾,吃起來鹹甜適可。先前豆醬端上桌後,時常還能見到蠕動的豆醬蟲,這是豆醬醃製發酵環境下的必然產物,甚至要生蟲的豆醬才是好豆醬,故而潮汕有句俗語叫做「豆醬無蟲,世上無人」,吃慣豆醬的潮人也見怪不怪,撩去便是。現在工業製作的有一道蒸汽殺菌工序,什麼細菌蟲子早就死光光了,因而大家也不必擔心吃到有蟲子的豆醬了。
  在魚露逐漸被食鹽取代的今天,豆醬順勢脫穎而出成為潮州菜的鹹味代表,因其鹹香中透出的鮮甜無可取代,容易讓更多人接受的緣故。除了豆醬炒沙蝦、豆醬焗雞等名菜外,豆醬炒蕹菜、炒麻葉、炒春菜、烳海魚等都是潮汕地區的家常菜,近年來也有美食家創新出「豆醬焗蟹」等新花樣,也廣受歡迎。
  相比魚露和豆醬,豉油沒有太多明顯的潮汕特性,也比較少有家庭自己醃製,不過提起著名的潮州滷水,卻不得不提這種油黑濃稠的醬料。潮州滷水通常是食桌時的頭菜,品類繁多,無論是滷鵝、滷鴨、滷豬頭、滷肉,還是滷豬腳,豉油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調料,豉油的質量直接決定了的滷水的味道。
  潮州菜中炣、烳等做法也多用豉油,一般用於烹飪淡水魚、無鱗魚,有時也用於肉類。而更直接的吃法莫過於白糜淋豉油了,雖是舊時物質匱乏的印證,卻也是哄奴囝吃飯的法寶。
  值得一提的是,這三種鹹味調料都可以直接當作蘸醬,統稱「搵鹹」,比如魚飯搵豆醬、蠔烙搵臊湯、蝦搵豉油等。而且用途廣泛,怎麼搭配並沒有太嚴格的限制,隨各人喜好,我小時候吃早餐就經常用油條搵臊湯吃。某些場合這三樣蘸醬同時上桌也不足為奇,比如豆官(豆腐)、薄殼米等,臊湯、豆醬、豉油皆有人蘸用。有趣的是,封建一點的老人家,講究飯床頂菜式的樣數,如果不巧是奇數,會倒一碟豆醬湊樣。
  除了這三樣鹹味調料,菜脯、鹹菜是潮菜的最主要的兩種鹹味配菜,講起來也頗費篇幅,當另文別述。有了諸多鹹味調料,潮州菜製作起來就更加自由隨性,往往做一整桌菜都不需放一顆鹽,這也是鹹味潮菜的魅力所在。
  很難想像,正是這些「烏鹹汁苦」的鹹味調料,烹製出清爽鮮美的潮州菜。只是由於身處異鄉,這些尋常的調料竟變得稀貴起來。市面上見到的多是劣質的泰國魚露,偶有福建蝦油,還算是差強人意;普寧豆醬在珠三角還好,出了廣東基本見不到,也有賣很多種黃豆醬,不過不是放了辣椒就是做得粘稠且過鹹,全然沒有普寧豆醬的清甜味;唯有豉油,大江南北都可以買到,且口味相差不遠,偶爾買來做滷味,也算是些許欣慰。小時候頑皮,常常把「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唱成「長江、長城,豉油、臊湯」,沒想到有一天,「豉油、臊湯」在我心中真的是「重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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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汕頭:整合各式美食打造潮汕美食文化
    本報記者 方淦明 攝   潮汕美食名揚天下,美食是汕頭的重要城市名片之一,也是汕頭文化旅遊的重要組成部分。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廣東時就指出「要保護好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老城區,彰顯城市特色,增強文化旅遊內涵,讓人們受到更多教育。」如何去保護和弘揚汕頭的美食文化,一直以來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
  • 區尾省角的潮州,潮文化來了,把袖子擼起來!
    此文暫且以一個外省北方人視角看,我們平時說廣東東邊的潮汕三市屬於省尾國角地區,其實潮州也算是粵東地區的區尾省角。雖然汕頭開埠以後,名義上的潮州府已不存在,但是文化的精華卻都在潮州市內。 自唐朝到清末,潮州府下的古海陽(潮州市)一直都是廣東境內除廣州之外第二大城市,比如下圖中,清代進士數量常年居廣東第二,遠超第三的嘉應州(梅州市)。 圖示的韓江之名,也大有來頭,刷新以為中原及蘇杭地區所認為的嶺南煙瘴之地印象。
  • 潮汕美食的今生和來世
    官方微博@潮汕圈  潮汕美食精工細琢、講究佐料、清純鮮美、色味獨特,有「清而不淡、鮮而不腥、嫩而不生、鬱而不膩」等特點以及豐富深厚的文化內涵,還包含著崇尚自然、追求時尚、注重養生、講究保健等理念,凸顯潮汕飲食文化的深厚內涵和獨特魅力。這些美食既滿足了人們口腹的需要,更是人們心靈的寄託和精神的榮耀。
  • 在潮汕,為什麼「請你喝粥」是最高待遇?
    煮糜的米一定要粘軟,最好是當年新收的珍珠米,一粒粒飽滿彈牙,還能煮出柔滑的米漿。砂鍋白糜,猛火熬製,熬得米粒稍稍舒展,又不完全爛透,餵入口中輕輕一嚼,米與漿張力十足,咬住你的舌尖不放。 ▲ 入秋了,喝點粥,溫暖沒負擔。
  • 據說是史上最全的潮汕美食圖譜,不要錯過哦
    【返沙芋】是廣東潮州地區傳統的漢族名點,屬於潮州菜。在潮汕小吃中,返沙芋頭和番薯常擺放同一盤中,因其金銀兩色而得「金柱銀柱」之美稱。【橄欖菜】是潮汕地區所特有的風味小菜,屬於粵菜系。取橄欖甘醇之味,芥菜豐腴之葉,經慢火細作而成。是潮汕人日常居家的小菜美食。
  • 汕頭內外建設『馬不停蹄』,將改變地處省尾國角的被動局面
    如:海灣隧道、深水港碼頭、汕汕高鐵、漳汕高鐵、汕湛高速、牛田洋快速通道、潮汕環線等等。這些大型項目正是提升汕頭作為粵東省域副中心城市,所必須的現代化交通網絡架構,將改變過去汕頭地處省尾國角交通落後的被動局面。使我們這座有著粵東明珠、海濱鄒魯、嶺東門戶、著名華鄉之稱的城市,更具備長遠的發展潛力。想想:為汕頭解困的這個『內外基礎建設大布局』,來之不容易!
  • 美食推薦:二大街有一鍋整隻活蟹熬製的潮汕砂鍋粥
    隨著社會進步,潮汕的粥文化也開始向北方傳播姚總在廣東潮汕地區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潮汕人有兩大愛好,一是喝粥,二是涮牛肉,幾乎每家潮汕人的家裡頭等大事兒便是煮上一鍋白粥。姚總因為自己胃口不是很好,在南方那段時期經常喝粥,粥本身也養胃,胃病好了,他也愛上了潮汕的美食文化,所以創辦了——潮粥道。
  • 潮汕家常菜芋頭燜飯,製作簡單,新手也能快速上手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在潮汕,家家戶戶都會的一道家常菜,那就是芋頭燜飯。從小吃到大,再次嘗起已是物是人非,欲語淚先流。今天潮汕美食小站給大家分享這道聽者流口水的潮汕家常菜芋頭燜飯的做法,是很多潮汕人喜歡的一道簡單的家常菜,簡單容易上手,新手也能輕鬆掌握。
  • 潮汕甜粿—一道讓我割捨不下的鄉愁
    甜粿是潮汕人在重大節日中喜歡蒸製的一道食品潮汕民間流傳有「甜粿好食糕難舂」的俗語。甜粿是以糯米為原料,將糯米洗淨後用清水浸漂濾去水份陰乾,然後放進石臼用人工舂成米粉(俗稱糯米糕),舂米糕很費工夫,至少要過篩二三遍,粉末越微細越好。
  • 【故鄉花絮】潮汕美食
    但不得不說,這些美食真的太精彩了!鱟(hou)是一種起源比恐龍更早的生物,在很久以前,它可是潮汕的特色美食,甚至被潮汕人包進粿中。如今鱟已被列入保護動物無法食用,潮汕的鱟粿也換成了其它餡料,變成了「名不副實」的一物。
  • 塑料姐妹花的潮汕之行,太好吃!
    中國大江南北的美食各具風味,東北的燉菜、西南的酸辣、華東的清甜、華北的實惠、西北的手抓,嘗遍各種中國味道後,卻只有潮汕美食,才能如此慰藉一個如我一般的吃貨的胃和心
  • 陳勤記潮州菜懷念消失的味道
    記得那時候,"大排檔"(路邊攤)是主流,白粥擋到抄粉面,上海蒸包糕點到潮州古早味道。那一種人多,那一種味道就最盛!國家醫院在西營盤水坑口附近,一有頭暈身熱,家裡人就帶我來看病。每一次看病回家,潮州巷裡吃碗蠔仔粥養生,差不多是看病後的指定動作。雖然我並不是潮州人,那時候具體吃食的瑣碎細節,今天已是不復記得,不個每一次過路的記憶,早已經成為我成長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