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虞美人》是李煜的絕命之詞,當作於北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是時李煜幽囚汴京已近三年。相傳李煜於七月七日生日當晚,在寓所命故妓作樂唱此詞,宋太宗聞知而命秦王趙廷美賜牽機藥將他毒死。宋代王銍《默記》云:「後主在賜第,因七夕,命故妓作樂,聲聞於外。太宗聞之,大怒。又傳『小樓昨夜又東風』及『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並坐之,遂被禍。」據這些記載可知,宋太宗一直對李煜心存懷疑,殺之而後快之心由來已久,這首詞是導致李煜被毒死的直接原因。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春花年年開放,秋月年年明亮,時光什麼時候才能了結呢?在過去的歲月裡,有太多令人傷心難過的往事。小樓昨夜又有東風吹來,登樓望月又忍不住回首故國。
舊日金陵城裡精雕細刻的欄杆、玉石砌成的臺階應該還都在吧,只不過裡面住的人已經換了。要問心中的愁恨有多少,大概就像東流的滔滔春水一樣,無窮無盡。
全詞以問起,以答結;由問天、問人而到自問,通過悽楚中不無激越的音調和曲折迴旋、流走自如的藝術結構,使詞人沛然莫御的愁思貫穿始終,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應。
誠然,李煜的故國之思也許並不值得同情,他所眷念的往事離不開「雕欄玉砌」的帝王生活和朝暮私情的宮闈秘事。但這首膾炙人口的名作,在藝術上確有獨到之處:
「春花秋月」人多以美好,詞人卻殷切企盼它早日「了」卻;小樓「東風」帶來春天的信息,卻反而引起詞人「不堪回首」的嗟嘆,因為它們都勾發了詞人物是人非的悵觸,跌襯出他的囚居異邦之愁,用以描寫由珠圍翠繞,烹金饌玉的江南國主一變而為長歌當哭的階下囚的心境,是真切而又深刻的。回首往昔,身為國君,過去許許多多的事歷歷在目。據史書記載,李煜當國君時,日日縱情聲色,不理朝政,枉殺諫臣……透過此詩句,不難看出這位從威赫的國君淪為階下囚的南唐後主,此時此刻的心中有的不只是悲苦憤慨,多少也有悔恨之意。
結句「一江春水向東流」,是以水喻愁的名句,含蓄地顯示出愁思的長流不斷,無窮無盡。同它相比,劉禹錫的《竹枝調》「水流無限似儂愁」,稍嫌直率,而秦觀《江城子》「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則又說得過盡,反而削弱了感人的力量。
可以說,李煜此詞所以能引起廣泛的共鳴,在很大程度上,正有賴於結句以富有感染力和向徵性的比喻,將愁思寫得既形象化,又抽象化:詞人並沒有明確寫出其愁思的真實內涵——懷念昔日紙醉金迷的享樂生活,而僅僅展示了它的外部形態——「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人們就很容易從中取得某種心靈上的呼應,並借用它來抒發自已類似的情感。因為人們的愁思雖然內涵各異,卻都可以具有「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樣的外部形態。由於「形象往往大於思想」,李煜此詞便能在廣泛的範圍內產生共鳴而得以千古傳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