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上方↑「日語港」輕鬆訂閱!
趙平教授的日語趣味教學小知識點(2)
撰寫:趙平
作詞作曲:銀サク
插圖:まよままん 趙平
豆知識――「伊呂波歌」的譯文亂彈
「五十音」誕生於日本平安朝(公元794年-1192年)。最古老的五十音圖,現存於平安時代末期抄錄、醍醐寺收藏的「孔雀経(くじゃくきょう)音義(おんぎ)/孔雀經音義」附錄中。不過五十音的出現,應遠遠早於這個時期。雖確切年代已不可考,但據推論,應在平安朝早期或中期。
與之幾乎同時或許稍早誕生,確切年代亦不可考的,還有另一「五十音」(準確計算,為47個假名),叫「伊呂波歌(うた)」。
「伊呂波歌」中的「伊呂波」三個漢字對應三個假名,即「伊→い」「呂→ろ」「波→は」。其中「波」與「は」的對應看似勉強,因為現代漢語「波」的輔音是「b」,估計古代發音不會相去太遠,跟「は」的輔音「h」很難產生聯想。要解決這個疑問,建議好好揣摩前面的「豆知識――妖孽的「ハ行」」。這裡,不再贅述。
(參見「日語港」http://mp.weixin.qq.com/s/-zTAIwxgu_y-dWyWvo1NXA)
「伊呂波歌」是按照七五調四句排列的「流行歌謠」,「歌謠曰」:
いろはにほへど ちりぬるを
わがよたれぞ つねならむ
うゐのおくやま けふこえて
あさきゆめみじ ゑひもせず
對於剛剛學完五十音的各位學子來說,看到這一連串假名,恐怕怎麼大眼瞪小眼也瞪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呢,讓筆者加上漢字重新排列下。漢字,是俺大漢子孫的日常交流工具。語言學把漢語歸類為「孤立語」,其特徵之一是看著漢字發揮想像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歌謠」重新「曰」:
色は匂へど 散りぬるを
我が世誰ぞ 常ならむ
有為の奧山 今日越えて
淺き夢見じ 酔もせず
可遺憾的是,即便給出漢字,起碼在我的課堂上,大學生們也依然頻頻搖頭咧嘴吊睛抓耳撓腮一臉傷心欲絕貌。我曾軟語溫言安慰鼓勵勉勵激勵道:「別說你們不懂,我指導的日語研究生諸君剛看到這段『歌謠』,也跟你們如同一個表情媽生出來的一樣……因為這玩意兒是古日語不是?光語法就讓老師我眼綠,還別說裡面「歴史的(れきしてき)仮名遣(かなづか)い」即古典假名「ゐ」「ゑ」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現在基本秋扇見捐,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孤兒。再者,人家日本學者硬說「伊呂波歌」是涅槃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楽」的意譯。瞧瞧,這段繁體字日語你懂嗎?你懂嗎??你懂嗎???說了歸齊,你們得感謝教科書編寫者心腸好,不打算折騰你們,溫柔一刀得以讓你們從「五十音図」輕鬆學起。」
一般學生聽到這段雲天霧地的狡辯也就只能望洋興嘆知難而退。可偏偏有那麼兩個「魔煞(「猛者(もさ)/健將」)」不服氣,一個從網上down下來一首叫做「いろは唄(うた)」的流行歌曲,在我面前搖頭晃腦作津津有味狀,另一個乾脆找來的林林總總的漢譯,攤在我眼前要我一一為其解釋其然以及其所以然。
「魔煞」抄來的翻譯大多有著這樣那樣經不得推敲的錯譯。這裡且挑選其中三段最經典的譯文黏貼如下:
譯文1.
花開溢香,然而不日也會凋謝;
我世之人生又豈有終此不變?
如今將超越此生,渡無常之深山,
速從淺夢中醒來,莫沉迷。
譯文2.
花開溢香,然不日也會凋謝。
我世之人生豈有終此不變。
今將越此生滅無常之深山,
速從淺夢中醒來,莫沉迷。
譯文3.
花雖芬芳終需落
人生無常豈奈何
俗世凡塵今朝脫
不戀醉夢免蹉跎
譯文2來自教科書,1、3來自網絡百科。三段譯文中,筆者較為欣賞的是翻譯3。畢竟原文是古日語,譯文也做了擬古文的翻譯,語體接近,語法的把握也相對準確。譬如「淺き夢見じ」的「じ」是古日語否定助動詞,表示說話者自身的否定意志,整個句子應為「不做淺夢(不做虛無夢)」,而翻譯1和2均譯作「速從淺夢中醒來」,成了對他人的勸導,且原文並無「已經做夢」的含義。至於譯文3的「醉夢」是否得當,還得另說。
有趣的是,三段譯文,包括迄今為止的其它所有譯文,都把「色は匂へど」的「色」譯成了「花」。值得一提的是,日語詩歌中說到「花」這個字眼時,多半不言自明直指「桜(さくら)/櫻花」。那麼問題來了。櫻花花瓣難持枝,綻放兩三天便「惟解漫天作雪飛」(「桜吹雪(さくらふぶき)」),此刻空氣中瀰漫的,是春風的和煦甚至泥土的芬芳,斷無一絲「櫻花香味」。於是,看到上述譯文且稍微有點兒植物常識的人都會質疑吧:櫻花香氣啥滋味?
哦……這個這個這個嘛,櫻花基本上是無臭無味的。鼻尖湊上去,或許能嗅到那麼一絲半點的「味兒」?拉個哥兒姐兒來問問「櫻花啥香型」?得到的回答多半是一對大大的白眼吧。要麼不妨找名聞香師傅來下個定義?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花開溢香」或「花雖芬芳」的「花」,倘若非要直指櫻花,即便上窮碧落下黃泉,怕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那麼諸君猜猜,這「花」到底是啥「花」?
茉莉花?玫瑰花?桂花?時節對不上號。那麼,水仙花?似乎也拉扯不上。
再問日本朋友,人家紅口白牙白紙黑字異口同聲斬釘截鐵:「伊呂波の色は、(桜の)花の色でござんす!/「伊呂波」中的「色」,指的就是櫻花的花色!」
哇,還真無法躲開櫻花呀!那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
容我遽下斷語:就出在譯者的「望文生義」,忽略了翻譯「信達雅」三原則中的「信」!
我們再來看看這一句的原文:
「色は匂へど 散りぬるを」
瞧瞧,人家根本就沒有說「花」,明確無誤地直奔「色」。要想聲名好,戒色不可少。象牙塔裡的知識分子,平常避點兒「色」無可非議,然而搞翻譯時,還是有必要對「色」多上點兒心吶。
「花の色はうつりにけりないたづらに我身世にふるながめせしまに/古今(春下)」
這是日本的「楊貴妃」「小野小町(おののこまち)」寫的一首和歌,歌中悽悽慘慘戚戚地感嘆櫻花——花色難持久,飄落便零落,如同自己從雙頰飛紅的少女轉眼間就成了黃臉婆一樣。詩歌大意是:「春色無暇賞,奈何花已殘;憂思逢苦雨,人世嘆徒然。」人家壓根兒本就沒影射什麼勞什子的「香味」。其「詩眼」(關鍵詞)也是櫻花的「色」。估計這位大美女鼻腔通暢,深知「櫻花香味」不靠譜。
筆者認為,我們看到的「伊呂波歌」譯文之所以無一例外地都跟香味摽上,直接原因可能是譯者們看到了「匂へど(匂っても)」中的「匂ふ(匂う)」這個單詞,一時間按從課堂學到的含義想當然地認為是「香味兒」(也不排除人云亦云之嫌);間接原因可能是缺乏日常對植物的仔細觀察,抑或受到「有暗香盈袖」、「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等中華文化的影響也未可知。即便如此,要我說啊,認真點兒,「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問題也能迎刃而解的。
有讀者或許會一塊板磚拍過來:「打住!你這『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放在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也很不恰當?」
恰當乎?不恰當乎?容我慢慢道來。
小學幾年級忘了,筆者從父親的筆記本上讀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一句時,覺得邏輯不通。既然「不知為不知」,那就得不恥下問,弄個水落石出一清二楚。不弄清楚,僅僅對不知道的事情說「我不知道哇」,就只可接受表揚「是誠也」,怎能給予誇獎「是知也」?直到我明白通假字的原理,經查閱方知,「是知也」的「知」可看成通假字,讀作「智」,即「不知說不知,是聰明人」也。
對日語「匂ふ(匂う)」的理解,跟「知」的理解,有異曲同工之處。不信?捨得花時間不怕麻煩查片刻辭典,定能大徹大悟。
『國語大辭典』曰:
「匂う〔自ワ五(ハ四)〕(「に(丹)ほ(秀)」を活用したもので、赤い色がきわだつの意という。本來は視覚に関する語で、色がきわだつ、または美しく映える。さらに、何やら発散するもの、ただよい出るものが感じ取られるの意)」
簡單說來,就是「匂う」原本是「丹秀」的活用,表示紅得美麗,云云。
人家還給了例子,如下(下線為筆者所加):
「花がつややかに美しく咲く。咲きほこる。*源氏‐胡蝶「つねよりことにつくしてにほふ花の色、とりのこゑ」
說白了,「匂う」在古代,指的是花色開得秀美。「匂ふ花の色」就是「秀美花色」嘛!如果譯成「溢出香味的櫻花的顏色」,是不是跑題甚遠?
這樣一來,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原來「色は匂へど 散りぬるを」跟「香味兒」八竿子打不著,人家想說的就是櫻花「色彩誠然鮮豔,憾之轉瞬飄散」。也就是說,不是「花雖芬芳終需落」,而是「花色明麗終飄零」(「終需落」一語也與原文不符)。
實事求是地說,與英語界相比,我國日語翻譯界尚欠精湛,魚龍混雜,捉襟見肘處比比皆是。大多數的「捉襟見肘」,據筆者探討,來自「不信」。究其青萍之末,多起於「望文生義」和「懶於查閱」。不過,有一弊必有一利。花裡胡哨,林林總總的「捉襟見肘」,對於莘莘日語學子反倒是絕大利好,給了他們不迷信權威,奮起直追,超而越之的空間!
最後做一點兒補充:日語的濁音,包括小「っ」「ん」等等,都是晚些時候受漢語語音影響而變變變的結果,因此,「伊呂波歌」還原後,應該這副模樣:
いろはにほへと ちりぬるを
わかよたれそ つねならむ
うゐのおくやま けふこえて
あさきゆめみし ゑひもせす
試譯供推敲:
花色明麗終飄零,
吾世無常奈誰何?
塵俗深山今越過,
拒做淺夢醉酒客。
本系列相關連結(二維碼):
趙平教授的日語趣味教學小知識點(1):豆知識――妖孽的「ハ行」
附錄:1.「伊呂波歌」朗讀
2.「イロハ唄」流行歌曲
關注日語港獲得以下信息
學術會議通知/日語界活動報導/日語資料/文學朗誦/精品課程/還有更多精彩
日語港網站: http://www.jpinfo.cn http://www.ryjp.com
特別提醒:點擊下方「閱讀原文」,可以進入網站「日語港」,下載文字和音頻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