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曹雪芹十年嘔心瀝血之作。隨著家族勢力的一朝傾覆,作者從養尊處優的貴族公子降為窮愁潦倒的落難平民。家破人亡的巨變,使他閱盡人間滄桑、飽嘗人情冷暖,也從此淡於功名富貴,看破人生的得失與成敗。「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所有痛徹肺腑的人生體驗都化為文字,溶成了這部偉大的小說。
該書經過了五次刪改,且出現了多個傳抄版本,如己卯本、庚辰本等,現在進入我們課堂的《林黛玉進賈府》就是選自庚辰本的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註:夤讀yín,夤緣指攀附權要以求升進),從楔子跳入到了正文。
林黛玉此次進賈府,是由賈雨村隨行,從揚州到了北京(註:林黛玉原籍為蘇州,賈家原籍為南京),開始了孤身一人投靠外祖母的生活,這也是她在這個大家族中無力掌握個人命運的開始。
《紅樓夢》裡出場的人物有數百個,在《林黛玉進賈府》中有名字的大概就有十六個,儘管作者是站在全知視角俯瞰芸芸眾生,但是,他在敘述這些人物的時候,仍然不可能作全面的觀照和呈現,因此,在全知視角中切割不同的敘述視角(即限知視角),引領讀者走進故事的中心和人物的世界,是作者慣用的敘事策略。當然,讀者在體味文學作品時也能觸及到借人物代言的作者投射在作品中的生命體驗。
《林黛玉進賈府》就是以林黛玉的視角為主要觀察點,寫其初次到賈府的見聞。在這一回中,作者並沒有搶先介紹榮國府的情況,也沒有先行描述林黛玉的外貌形容、性情為人等,更沒有讓其他人物脫離林黛玉的視線單獨出現,而是讓攝像機始終跟隨著她的步伐行進,所有景物和人物都借黛玉之眼得以呈現。從她登岸上轎進城,目睹了京城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到途經氣勢宏偉的寧國府,再到進入軒峻壯麗的榮國府,鏡頭隨地點的轉換逐漸推移,榮國府的西角門、垂花門、遊廊、穿堂、內廳、正房大院,正面上房……府內的布局和陳設一個個展現於讀者面前,同時進入讀者眼帘的還有黛玉初識的各色人物。在限定視角的聚焦下,敘述者的感知具有局限性,因而作品留下一些未言說的空白,其暗示性的語言和文中的伏筆都需要讀者自己去領會。
回到文章第一段,「這林黛玉常聽得」即為限知視角,黛玉從觀察外祖母家三等僕婦的吃穿用度已印證母親所言,知榮國府乃顯赫之家,規矩森嚴,「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其言行舉止相當謹慎,無論是用餐還是對答,都可謂進退有禮。作者通過黛玉的所思所見,把冷子興和賈雨村嘴裡的寧、榮二府從遠處拉近,且為後文由盛而衰埋下伏筆。
接下來便是依次對其他出場人物進行描繪。在人物的刻畫上,作者所施筆墨不一,繁簡有度。這不但與敘述視角的關注點有關,也與表達需求有關。如對史氏太君的外貌只用「鬢髮如銀」簡筆勾勒,對迎春、探春、惜春則抓住體貌和神採描其特徵,而對王熙鳳、賈寶玉使用的筆墨最多,從服飾到容貌到言談都是傳神之筆,使人物躍然紙上。特別是寫寶玉,先從黛玉從母親那裡得來的印象以及王夫人、世人(見兩首《西江月》)的視角加以渲染烘託,然後再取自黛玉的觀察視角,觀其人、聽其言,寫其外貌風度。及至到了林黛玉這裡,敘述視角即變為從眾人、王熙鳳、寶玉的視角寫其形象,且不寫服飾,只寫其年貌小、舉止言談不俗、怯弱不勝、風流儀態、神情姿態等,而描畫出了她獨特的氣韻。
讀者眼中的林黛玉自然是多愁善感的代表。年少失母、寄人籬下的現實使她過早地成熟,也使她自傷自憐。在《林黛玉進賈府》中,癩頭和尚之言無疑預示著她將來的命運。此文伏筆不少,值得細細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