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對「死」的認識是非常深刻的,在他看來,作為一名儒者僅僅是坦然面對生死是不夠的,還應當在自己的生命中積極有為。因此,在他的文集中「死」無數次出現。他曾經對「外王父」義陽隱士曾珏之死描繪得非常詳細。一日,曾遷躺在病榻上悠悠然說:「吾豈不省事哉?形神合則為人,吾形憊久矣。今腰足如斷,心火益燥,神思遊散,居常謂不識死,死則如是。」又說道:「死生如晝夜,不足多憾。」再飲酒三口,連說三聲:「吾真去矣」,「聲脫口而逝」。文天祥對其外公面對生死的灑脫頗為感嘆:「嗚呼!陰陽魂魄,升降飛揚,氣之適至,雖夢寐莫適為主。公幽明隔呼吸,而從容若此。世能言死者不少,此非嘗試事,臆度料想,靡所依據。公去來一息,實天祥所親見。道之桀然,莫此深切。嗚呼異哉!」
曾珏在臨終時的灑脫給隨侍在側的文天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是,在文天祥看來,這種對生死的灑脫並不是最完美的,死得其所才是生命完結的最終目標。文天樣寫道:「人生天地間,一死非細事;識破此條貫,八九分地位。趙歧圖壽藏,杜牧擬墓誌;祭文潛自撰,荷鍤伶常醉。此等蛻浮生,見解已不易。《齊物》、《逍遙遊》,大抵蒙莊意,聖門有大法,學者必孔自」。在文天祥看來,古代許多高士看破生死,從容以對,諸如:牡牧自已擬定墓志銘,陶淵明生前寫下祭奠自己的祭文,而劉伶則常常在大醉中忘卻生死,等等。
而他們的生死觀則主要是受到了《莊子》中《齊物論》、《逍遙遊》兩篇的影響,像義陽隱士曾珏的死亡生死觀是一樣的。但這種對自我生死解脫的觀念與作法在文天祥看來是並不完美的,而儒家自有「聖門大法」,接著文天祥闡述了自己的觀點:「知生未了了,未到知死地。原始則返終,終始本一致。後來得《西銘》,精蘊發洙泗。吾體天地塞,吾氣天地帥。一節非踐形,終身莫繼志。舜功禹顧養,參全潁錫類。伯奇令無違,申生恭不貳。聖賢當其生,無日不惴惴,彼豈不大觀,何苦勤帶寐?吾順苟不虧,吾寧始無愧」就是說萬事萬物皆一氣所化生,都處於一種從「始」至「終」的永恆變化之中,表現於人的生命之中,則為「生」與「死」。
既然如此,人們就不應該僅僅是看破生死這麼簡單,而應該洞悉事務發展變化規律,達到一種「樂天知命」的境界。人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斷探求「理」的真諦,在世時應發揮有限生命的作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死時才能死得其所,問心無愧。文天祥正是有了這樣一種生死觀,才能敢於同誤國佞臣鬥爭、才能敢於在國家危亡之際高舉義旗直至最後一刻。在《指南錄·後序》中有這樣一段話:嗚呼!子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扶匕首以備不測,幾自頸死;經北艦十餘裡,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
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傍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微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妥、如皋,凡三百裡,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默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文天祥將生死看作是命中注定之事,不死正是「將以有為也」。
他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做「有為」之事,即自身道德修養和人生價值的實現――「理」。文天祥常說為國盡忠而死是所謂「義死」,「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語。一死鴻毛或泰山,之輕之重安所處!」,「殺身慷慨猶易勉,取義從容未輕許。」,「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由此可見,文天祥對其死的真正意義在於「以身殉道」「光照千古」,這才是文天祥作為一名儒家學者所真正追求的目標,而不是以身輕許「取義」。
文天祥寫道:「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飄搖雨打萍。皇恐灘頭說皇恐,零丁洋裡嘆零丁。人生白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之生命如此短暫難測,但如能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從而留名青史,便超越了死亡本身的意義而達到了生命的「不息」,文天祥領悟到儒家天命觀的真諦。由此,衍生出了文天祥「法天地之不息」、「剛介正潔」、「求仁得仁」的三種人格精神,在歷史的舞臺上演繹了悲壯激昂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