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大奎
"孽障",又稱"業障",乃佛教術語,多有"前世孽障"的說法,意思是前世就種下妨礙修行的不少罪惡。
名著《紅樓夢》就曾多次提及"孽障"一詞,除了上述含義外,主要還用於長輩對晚輩或調查人員對當事人的責罵,意指前世作孽而生下來的壞東西,含有與之愛、恨、疼以及敲警鐘等不同的韻味和感情色彩,就像開了"五味俱全"的作料鋪一樣。
一、賈政罵兒子賈寶玉"孽障"
賈政在兩個章回中罵了兒子賈寶玉是"孽障",分別刻畫了他迂腐刻板和嚴苛無奈這一失敗的父親形象。
在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賈寶玉機敏動諸賓"中,在賈政率眾清客到大觀園內為軒館題寫匾額時,正好遇見寶玉,便叫上他一同前往參與題寫,藉此看看兒子賈寶玉有無真才實學。當兒子賈寶玉所作對聯、題字別出心裁,清新活潑後,賈政內心是欣慰的,但卻表達出打壓式的教育理念。
書中如此寫道:
"(賈政)一聲斷喝:無知的孽障!你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認得幾首舊詩,敢在老先生跟前賣弄!方才任你胡說,也不過是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真了!"
你看,明明賈政對兒子的才學還是認可,眾清客也評價挺好。偏偏賈政怕兒子賈寶玉自負,便用了"無知的孽障"這個詞來管教約束兒子,他對兒子的那份愛儘管湧到嘴邊,卻不願意也不擅長用激勵語言來表達。
他說出的話總是帶著幾分彆扭,幾分打壓。賈政這種"故作謙虛",說白了,就是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在作怪,認為不能讓寶玉有"飄飄然"的狀態,便以他再怎麼能也能不過那些老先生為說辭予以"貶斥"。
這其實折射出賈政迂腐刻板的父親形象,對兒子有才學,該肯定該激勵時,說說認可表揚的話語,何妨?
在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舍,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中,因寶玉和忠順親王府的小旦蔣玉函交好,蔣玉函從王府逃走,忠順王以為是寶玉窩藏,便派人來詢問;兼之王夫人的貼身丫環金釧兒投井而死,賈環誣告說是賈寶玉強姦金釧兒未遂將其打了一頓後羞辱致死。這兩件事讓賈政非常惱怒,便著下人毒打管教賈寶玉。
當王夫人哭著求情時,賈政又大罵賈寶玉:
"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經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
賈政用"不肖的孽障"來痛斥賈寶玉,主要是以為兒子交往伶人,是浪蕩無行;又淫辱母婢、逼奸致死,是放縱邪惡。由此,賈政在不察之下,滿是辛酸地怒罵兒子不爭氣。
在賈政看來,賈府是"寬柔以待下人"的家風,怎能破壞?兼之他更寄望賈寶玉能用心讀書,將來科考高中,能延續賈府百年望族的榮耀。
見寶玉如此荒淫,賈政如何不急?情何以堪之下,賈政便採取了這一通不分青紅皂白的粗單粗暴的教育兒子方式。
下手之重可見一斑!
賈政"嚴苛失察"的父親形象由此絕絕對體現出來,這也是封建社會大家長製作風下必然導致的惡果。
面對兒子"被誤會",或者出現自認為反感的情況,應該有耐心,了解具體事由後,再行決定。聽見風就是雨,不加察查,就是一通棍棒,這樣的教育真能"浪子回頭"嗎?
顯然不能。
曹公在《紅樓夢》中通過這兩個"孽障"的說法,將賈政作為父親對兒子失敗的教育形象很生動地描繪出來,亦詮釋了他對賈寶玉又愛又恨的真實想法,同時折射出他並不知道怎樣才能教育好兒子的粗糙心態。
二、賈母自稱"前世裡造下的孽障"
賈母在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還禱福,痴情女情重愈重情"中,因賈母在王熙鳳、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人的陪同下,去清虛觀"打醮"時,張道士見著賈寶玉提及說親一事。受此刺激,林黛玉"中了暑",嗔著賈寶玉"從今以後,再也不見張道士了。"寶黛二人回到賈府,為此事產生不愉快,後來還升級成"寶玉摔玉、黛玉剪帕"幾乎鬧僵的局面,彼此說了許多生分的負氣之言,使得疼愛寶黛二人的賈母在著急下說出了這番言語:
"我這老冤家是那世裡造下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麼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冤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咽這口氣。"
這裡賈母在抱怨中使用的"孽障"一詞,明面是佛教中的含義,有自己前世何以作孽修下此等罪過的意思。
而實際上表達著賈母對賈寶玉這個嫡孫、對林黛玉這個外甥女是真正的疼愛,故稱寶黛二人為"冤家",還用了"不是冤家不聚頭"的俗語。
又因寶黛二人為"張道士說親"一事產生了誤會,賈母深感不安,便不再參加清虛觀打醮的後續活動,委託王熙鳳代為落實。
由此可見,賈母是真正支持"寶黛配"的,她對寶黛二人的溺愛與保護其實遠超三春,就是貴為賢德妃的賈元春、賈府管家王熙鳳、外侄孫女史湘雲、重孫媳婦中最看好的秦可卿等也不可同日而語,可以相提並論。
只是,"盛極而衰"的賈府,在林黛玉的母親賈敏早逝,父親林如海不久又病逝於揚州任上,林黛玉真正成了寄人籬下的弱勢"林妹妹",從賈府長遠著想,賈府當家人賈母在萬般無奈下,只好放棄"木石前盟",傾向於元春、王夫人、薛姨媽等人力挺的政治聯姻"金石良緣"。
寶黛二人的愛情悲劇便應運而生,成了千古絕唱。
三、平兒罵彩雲、玉釧兒兩人"孽障"
以上是《紅樓夢》用"孽障"最為經典的說法,無論是賈政教育兒子寶玉稱之為"孽障",還是賈母疼愛寶玉、黛玉二人自謂"孽障",都將"孽障"一詞的舊時意義引用得活靈活現,很生動地突出了人物形象。
然,《紅樓夢》第61回"投鼠忌器寶玉瞞贓,判冤決獄平兒行權"中,很意外地體現在丫環對丫環的說辭裡,王熙鳳陪嫁的丫環平兒在報告"茯苓霜事件"調查情況時,對王夫人身邊的丫環彩雲和玉釧兒便說出了"孽障"一詞:
"也須得把彩雲和玉釧兒兩個孽障叫了來,問準了他方好。不然,他們得了益,不說了為這個,倒像我沒本事問不出來,順出這裡來完事。他們以後越發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
當王熙鳳要釆取毒辣手段處置當事人時,平兒又將與寶玉商量的意見笑著勸說鳳姐:
"……是寶玉那日過來,和這兩個孽障要什麼的,偏這兩個孽障嘔他頑,說太太不在家,不放手。寶玉便瞅他兩個不提防的時節,自己進去拿了些什麼出來。這兩個孽障不知道,就嚇慌了……。"
平兒的言下之意,這茯苓霜是寶玉拿走的,不過是與彩雲、玉釧兒兩個丫環鬧著玩的,不宜深究。
王熙鳳見主謀是賈府少爺寶玉何為,最終便不了了之。
可見,平兒在"茯苓霜事件"中,稱呼與自己一樣身份的彩雲和玉釧兒為"孽障",頗顯其高超的說話藝術。
一方面,體現了自己行使調查權的威嚴,有利於真正弄清"茯苓霜事件"的來龍去脈。平兒與賈寶玉為將"茯苓霜事件"大事化小,一番商議後,找來真正的"偷霜者"彩雲及與之互相推賴的丫環玉釧兒合計,為使受冤枉的柳五兒得到清白,便在彩雲和玉釧兒身上用了"孽障"一詞,字裡紙間透著一份"保護"的情意。
以致彩雲後來勇敢地站出來,承認自己受趙姨娘委託,在王夫人那裡偷了一瓶茯苓霜給賈環。
而柳五兒背這"黑鍋",只因王夫人給寶玉的玫瑰露,寶玉給了芳官,芳官又送給柳五兒。柳五兒為還情,便送茯苓霜到怡紅院,恰巧被林之孝家的看見,誤以為是這霜是柳五兒在王夫人處偷的。
事情由此真相大白。
另一方面,平兒對彩雲和玉釧兒使用"孽障"一詞,可以讓王熙鳳深信不疑。畢竟管家王熙鳳讓她行使調查權,王熙鳳作為上位者的權威是不可冒犯的。
這番話可以震懾"真兇"彩雲,目的是要她懂得拐彎,不能與玉釧兒互相推脫就以為查不出實情便萬事大吉,或有柳五兒頂缸就可以心安理得高枕無憂。
這"茯苓霜事件"原本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何苦讓可憐之人代為受罪?
何況,還有賈府的少主人寶玉站出來保護她們?大家只要知趣,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道理,從中吸取教訓便好。
"茯苓霜事件"的處理最終如平兒之想,得以妥善作結。
可見,用在這裡的"孽障"一詞意義深遠,充分體現出平兒的智慧和處理事情的能力和水平。
【作者簡介】李大奎,七0後,法學學士,貴州湄潭人,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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