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外公的身體不好,我和你爸爸要去臺北看望他,家裡的一切都要交給你了。」我剛拖著鞋子出現在洗手間時,就聽見媽媽這樣對我說。
她的語氣淡得像陣煙,臉背著我塗著口紅,如果不是因為洗手間裡面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都不敢確定她是不是在和我說話。
「我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裡,你要照顧好妹妹,凡事讓著她一點,誰讓你是姐姐呢。另外,還有一段時間就要中考了,你要集中精力,好好學習,考上重點高中比什麼都強。」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見我沒有回應,又提高音量說,「你到底聽到了沒有?」
我鼓著滿嘴的泡沫,點了下頭。
她這才肯罷休,然後走進妹妹的房間。很快,裡面傳來甜膩膩的離別告白,含糊不清,聽上去像貓爪子輕輕撓著心頭。
等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將自行車裝進了車裡,他們兩個戀戀不捨地站在車旁邊,妹妹「哇」的一聲,光著腳從房間裡跑出來,一頭撲進媽媽的懷裡,媽媽緊緊地摟住她,生怕妹妹像一隻小鳥飛走了。爸爸不停地拍著妹妹地後背,平時嚴肅的表情此刻柔軟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
我的頭髮蓬鬆著,穿著一件三年前從地攤上買回來的睡衣,腳上的拖鞋是媽媽穿剩下的。此刻,我的臉上也是溼漉漉的,但不是淚。
真是弄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次,但沒有勇氣提出來。我只是默默地忍受著,只是默默地等待著機會的來臨。
這一天,終於來了!
我按捺住內心的狂喜,挺不知趣地走到他們跟前,學著爸爸的樣子,輕輕地拍了一下妹妹的後背。妹妹轉過頭,粉嫩的臉上,帶著一股怒氣,她大概是怪我破壞了屬於他們溫馨的場面吧。
「別怕,爸媽不在家,我會照顧好你的。」我努力地將目光調到真誠度最高的檔位上。
果然,妹妹眼裡的怒氣減輕了很多。其實,她也是沒有辦法,爸爸媽媽不在家,像她這樣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身邊再沒個人照顧,會像童話裡脖子裡套著餅的懶女人,活活餓死的。
爸爸媽媽也都扭過頭,注視著我,他們的目光也變得比往常溫和起來。上車時,媽媽居然還衝著我很客氣地說了句:「麻煩你了,小薇就交給你了。」
我更加客氣地回答:「應該的,你們放心吧。」
說這句話時,我兩隻手放在妹妹柔軟的肩膀上,不由地加大了力氣。妹妹感覺到疼痛,企圖甩開我的手,但我增加了手臂的力氣,妹妹忍不住地大聲叫起來,可是爸爸媽媽的車已經駛出去了很遠。
我將妹妹拽進屋裡,將大門緊閉,鬆開了手。妹妹像個小瘋子一樣上來就要咬我的手,我推了她一下,她踉蹌了幾下,倒在沙發裡,氣呼呼地瞪著我,「我要告訴爸爸媽媽,讓他們回來收拾你!」妹妹尖銳地喊道,話音剛落,她就改變主意,伸手就拿起茶几上的電話,「我現在就要告訴他們。你等著!」
我迅速地將電話搶了過來,並從口袋裡亮出一把小刀,橫在我和她之間。
她嚇壞了,像受驚的貓縮回到沙發的一角。
我也不知道,這把小刀躺在我口袋裡多長時間了,它已經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有它在,我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每當危險來臨時,我都習慣性地撫摸著它木質的刀柄,告訴自己,忍耐,再忍耐。
我並沒有用那把刀傷害妹妹,主要是因為不屑。我不想我可愛的小刀上沾上她的血,那會玷汙我的小刀。我只是將電話線輕輕地割斷了,然後平靜地重新將小刀放回原來的地方。
妹妹開始哭泣起來,肩膀不停地抖動著,滿臉都爬著淚水。
我感覺良好地坐在她旁邊,還蹺起了二朗腿。她受驚似地與我拉開了距離。
四周變得十分安靜。
妹妹哆嗦著嘴唇,終於怯怯地開口了,「姐姐……我想上廁所……」她一邊說著,一條腿已經伸下了沙發。
這是她第一次管我叫姐姐,平時,她總是沒大沒小地叫「小茵,小茵」。比如,「小茵,我的校服明天早上要穿,你必須得用手洗,再熨平了。」或是「小茵,我的課本落在學校了,你必須現在給我拿回來!」
基本上,她所要求的事情,我都照做了,並且儘量做到無可挑剔,目的只是不想她在爸爸媽媽面前說三道四,但儘管如此,她還是總能挑出這樣或是那樣的毛病,而每次,爸爸媽媽都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所有的錯誤都歸咎在我的頭上。
我一次一次默默地忍受著,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很強的信念:總有一天,我會長大,大到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脫離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
當然,在這期間,我不可能永遠沉默。我就像一朵生長在黑暗中的花,只要陽光從石頭縫裡遺漏下一點,我身體的能量就會瞬間爆發。
2
現在,正是我沐浴陽光的時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唱就唱,想跳就跳……生活本來不就應該這樣的嗎?
就在我全身軟沓沓地進入享受的狀態時,我發現妹妹奔向衛生間的速度十分驚人。
我瞬間反應過來——她想逃跑。
別墅有一個後門緊挨著衛生間,她一定是想從那裡逃出去。
果然,我看見她直直地衝向那道門,並且擰開了把手,門已經打開了一道縫,一堵風從門縫裡擠了進來。
就在她奪門而出的時候,我準確地揪住了她的長髮。
妹妹雙手反過來,護住頭髮,嘴角一直咧到耳朵根。
我用腳將門勾上,並堵在門口。妹妹見計謀失敗,垂著頭站在原地,地板上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
「走吧。」我硬生生地將她推回了沙發上,然後幸災樂禍地說,「別再給我耍什麼花樣,你鬥不過我的。」
妹妹絕望了,癱倒在沙發上,但突然,她的精神振奮了起來,像落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同時,我的心卻從雲端落到了谷底。
汽車的聲音從遠處漸漸傳來,越來越清晰。
這裡是剛剛建成的別墅區,真正落戶的僅僅我們一家。這汽車聲表示爸爸媽媽很可能突然返回來了。
妹妹挺直了腰,仰著哭得髒兮兮的臉,挑釁地看著我,「這下,你要倒大黴了。」
我被一陣巨大的恐懼淹沒了,外面傳來打開車門的聲音,接著是媽媽高跟鞋的聲音,妹妹嘲笑地看了我一眼,就向門跑去。
我緊緊地跟隨而上,將剛才那把小刀力度適中地抵在妹妹的腰際上。
「你最好老實點,我的小刀可厲害了!」
一陣鑰匙在鎖心裡轉動的聲音過後,門被推開了。
媽媽直奔樓上,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嘴裡念叨著:「錢包,錢包……」她火急火燎的樣子,不像在找東西,倒像是在找丟了的魂。
妹妹的腰因為抵在後面的小刀而挺得很僵硬,她很警惕,又很急切地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媽媽!」
媽媽頭也沒回鑽進了房間,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過後,她又火速地跑到了下來,從我們身邊經過時,颳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氣流。
現在是關鍵時刻,我不想前功盡棄,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憑感覺,小刀的刀鋒已經陷入了妹妹的表皮。
但我沒有想到,妹妹居然還是低聲哀求地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的身子夾在門框中,回過頭看妹妹,臉色一下子變了,「小乖乖,你的頭髮怎麼變成這樣了?」
妹妹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我向媽媽平靜地解釋道:「我看妹妹的頭髮髒了,想幫她洗一下。」
媽媽滿意地笑了起來,她伸手又在妹妹的頭髮上揉了揉,似乎還嫌它們不夠亂,「乖,聽姐姐的話。我們很快就會回來,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哦。」話音剛落,人已經到車跟前。
我優雅地朝她揮了揮手,然後將門重新關上。
妹妹眼巴巴地從窗戶看汽車絕塵而去,眼淚又來了。
真不知道,她哪來的那麼多眼淚,想想我自己,早就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感覺了。
「很好,我們現在繼續吧,相信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妹妹哀道,「求你不要傷害我,我可以幫你做事情。」見我還在考慮,她又飛快地加上了一句,「做什麼都行!」
我覺得有點意思,聳了聳肩膀,將小刀收起來,坐在沙發上,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
「我現在還沒早飯呢。」我拋出這句話,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果然,她想都沒想,一邊向廚房走去,一邊說:「我現在就去給你準備。」
我躺在沙發上,盡情地享受著這種報復的快感。聽著廚房裡面油鍋裡哧拉哧拉的聲音,想像著油星四濺,妹妹像小白鼠拼命躲避的情形,覺得心裡愜意極了。
3
整整一天,我都感覺自己飄浮在不真實的雲端上,到了晚上的時候,我慵懶地躺在客廳裡,一個人控制著超大的3D影院。身體一邊是切好的水果,另一邊是散發著濃鬱香味的雀巢咖啡。當然這一切都來自妹妹完美的服務。
客廳裡的掛鐘敲了十下,電影結束了,我關了電視,決定回房間。
但兩隻腳卻像被一雙手從沙發底下牢牢地抓住了,動彈不得,一陣冷汗直竄向腦門。
吊燈的光打在黑色的電視屏幕上,電視屏幕上閃出一團詭異的光芒,在光芒的最中央,不偏不倚地站著一個人。
看個頭,是個小孩,梳著兩個羊角辮,一支手平伸著,毫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我的第一感覺,那是小女孩的影子映了電視屏幕上,而她的本人應該是在我的後面,並且她的手下一步就要夠到我的肩膀。
我緩緩地扭過頭,脖子因神經崩緊,擰得生疼,一寸一寸,終於看到了結果——後面根本沒有人!
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可是就在我準備收回目光時,發現正對著電視屏幕的那扇後窗,卻有一個小小的影子貼在那裡。
梳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子,臉上依舊是毫無表情。她的一隻手平伸著,穿過玻璃,接著,頭、身子、腳也穿了進來。
我後退著,身子撞到了茶几上,咖啡杯「當」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妹妹從房間裡面跑出來,不安地問:「怎麼了?」
我指著漸漸向我走來的小女孩,說不出話來。
妹妹迷茫地看著我,然後好像一下明白過來,走到窗戶跟前,將窗簾拉上,「這下沒問題了。」她很輕鬆地拍了拍手,好像沾了不乾淨的東西。
我眨了下眼睛,就在妹妹關窗簾的瞬間,那個已經快要走向我的小女孩子居然不見了。
「剛……剛才,你有沒有看到……」我語無倫次地問妹妹。
妹妹笑了起來,「你也看到了?」
我的頭皮轟的一下炸開了。
「沒想到,媽媽一走,窗外的夜來香就開了,她要是知道,是不是會推遲一天去臺北呢?」妹妹若有所思地說。
一整晚,我都沒有睡好,躺在床上,將頭捂得嚴嚴實實的,心裡七上八下,感覺房間被一團厚厚的氣包圍著。
4
第二天早上,當我哈欠連天地來到客廳時,發現妹妹已經將早飯準備好了。
「姐姐,早上好!」妹妹甜甜地說著,轉身又去廁所洗我昨晚換下來的衣服。
我愣愣地看著她嬌小的背影,心裡很不以為然地哼了一下,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放過你。
門口有兩個小腦袋在那裡探來探去,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我認出他們兩個是妹妹的同學,一個叫姚姚,一個是晨晨。她們是姐妹倆,妹妹姚姚比較單純些,而姐姐晨晨卻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世故。
妹妹也發現了她們的存在,向門口走去。姚姚和晨晨從隱蔽處站了出來,興奮地同妹妹說了些什麼。妹妹聽完後,捂著嘴笑著,剛才的不快似乎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乾乾地站在原地,咳嗽了一下,她們三個不約而同地面對我,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還是那個世故的晨晨開了腔。
她用著一種無懈可擊的措詞,像外交部部長發言一樣正式而恭謙地對我說:「姐姐,今天是姚姚的生日,我們想邀請小薇去我家參加姚姚的生日派對。您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小薇,並保證她晚上九點前回到家。」
我想摳點字眼都不行,索性裝著一副大度能容的神態,笑眯眯地說:「沒問題,祝你們玩得開心點。」
她們說了一聲再見,就像蝴蝶一樣飛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客廳裡繼續將手揮完,感覺臉上的肌肉酸麻麻的。
沒想到居然就這樣地就讓小薇逃出了我的控制中,這讓我產生了一種很大的拙敗感,更令我不安的是,妹妹一旦離開我的視線,就有可能將我這幾天對她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向外界宣傳開去,甚至還會給爸爸媽媽打電話,那麼,他們肯定會拋棄一切,火速奔回家,後果將不堪設想。
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我一開始報復的想法並不成熟,即使再怎麼虐待妹妹,爸爸媽媽最終還是會回來。而我總不能把妹妹害死吧……
一想到這裡,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這種想法來得突然,連我自己一下子都難以接受。
怎麼能這樣想呢……不能的……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可是……如果……如果害死了,又怎麼樣呢?
是啊!又怎麼樣呢?我的大腦飛速地轉動著。
如果死了,意外地、完美地死去,又怎麼樣呢?
顯而易見,如果她死了,我就成為家裡唯一的希望,爸爸媽媽的萬千寵愛都會集於我一身,到那時,我的地位就會提高到無以復加的地位,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
想到這裡,我跑到洗手間,潑了自己一臉的涼水,像剛跑完800米,氣喘籲籲地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
稍做平復後,我打開面盆下面的一個抽屜,裡面裝著媽媽零散的或是廢棄不用的小飾品。我先拿出一個假髮披在頭上,紅色的,像雞冠一樣,又將一副深茶色眼鏡戴在臉上,對著鏡子嫵媚一笑。
十分鐘後,我出了門。
5
雖然那個叫晨晨的小女孩子在我面前說得有模有樣,但事後,我很快發現了一個漏洞。他們兩姐妹的父母是爸媽的朋友,兩家之間經常走動。而姚姚的生日在我的記憶中好像是在春天,而現在是夏天,她們這次來將妹妹帶走,肯定是想背著我幹點什麼。
我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騙,騙到肉笑麻了,手舉僵了,簡直是把我當猴耍!
我恨恨地在心裡想:這次一定要當場揭穿她們,帶回妹妹,然後再考慮實施一個精密的計劃,為我以後無憂無慮的人生掃除障礙。
馬路上像在上演一部人口災難片,川流不息的車流和擁擠的人群,讓我的搜索行動,增加了很大的難度。有一陣子,我感覺自己打扮得很滑稽,不時有男人從我身邊走過後,還回頭盯著我看,使得我忍不住地在心裡問候了一下他們的全家。
一路搜索無果,沒有發現目標。我決定去兩姐妹的家附近埋伏著,等待機會。
到他們的家,需要經過一個樹林。
從寬廣的馬路向北走,有一段下坡路,一排頹廢的紅牆舊建築歪在那裡,那個樹林就在它的後面,像個垂暮之年的老人蜷縮著。人們很少去那裡,既使繞上一圈的路,也要避開它。
關於這個樹林一直有一種很邪門的傳言:在民國時期,有一個富家千金愛上了一個窮書生,可是女方家裡百般地阻撓,並將富家千金許配給一個將軍。就在迎娶她過門的時候,女方家裡發現新娘不見了。他們帶著一干人馬來到了窮書生的家裡,衝開家門,發現一對情侶雙雙懸梁自盡。
女方父母痛不欲生,將女兒從繩子上解下來的時候,發現女兒的腹部居然還有動靜,杵作判斷胎兒還活著,如果直接剖腹,還能保住孩子一條命。可當時,女方父母因為畏懼那個已經下了聘禮的將軍,怕玷汙了將軍的名聲而落得滿門抄斬,只好視而不見,就這樣斷了胎兒的活路。
從那以後,窮書生的家裡每天都會傳來孩子的哭泣聲,一直到現在,窮書生的家經過幾度變遷,成了一片樹林,還不時從裡面傳來相同的聲音,甚至還有人看見樹枝上懸掛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腥紅的舌頭長長的,拖在地上……
為了能夠更快地追蹤到妹妹,我決定闖一闖這個樹林。太陽明晃晃地懸在頭頂,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出現呢?
我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唱歌,雖然我的歌聲很蹩腳,但心裡的恐懼到底還是降了些。
樹林裡的空氣很純淨,腳踩在落葉上,沙沙作響,不時有鳥兒撲騰著翅膀從我身邊飛過,一切都顯得很正常。我直視前方,期待能從樹葉的縫隙裡看到一排青磚綠瓦的房子,那兩姐妹就住在那裡。
曾經在附近的樓房裡俯視過那片樹林,猶如一個足球場那麼大,最多十分鐘的樣子,就可以走到頭,可是現在,我感覺過去了半小時,自己還被包圍在濃密的樹叢中間。
不僅如此,我還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不注意聽是聽不見的,它好像是毛毛蟲一樣軟軟地粘在我的歌聲裡,我開始以為是回音,但認真聽卻不是,它的話含糊不清,但能肯定和我的歌詞完全不同。
我的心裡開始發毛,又想起了那個恐怖的傳言,索性閉上嘴巴,加快了腳步。
落葉被我踩得更響了,沒想到那種聲音又附在了我的腳步聲上,不是沙沙沙,倒像是哇哇哇。
我一停住腳步,那個聲音就停止了。
再一走,那聲音又出現了。
我定在原處,不知道是走還是不走。渾身僵硬著,只有兩個眼珠子不安地左右轉動著。
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裡吧。終於,我決定跑,不顧一切地跑,一口氣跑出這個樹林。
可是我剛邁出了右腳,就感覺有人揪住了我的頭髮,不停地往下扯,往下扯。
我緊張地喘不上氣來,慢慢地轉過頭,發現後面除了樹,什麼也沒有。媽媽的那個假髮被勾在了樹枝上。
原來是這樣!
我長長地呼了口氣,準備上前將那個假髮取下來,卻發現它被一陣馬力強勁的風吹到了地上,飄到我的身邊,等我伸手去夠時,它又向別的地方飄去。
我的目光死死地鎖住它,發現它最後飄到了一棵大樹後面,再也沒有飄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向那棵樹靠近,剛要走到跟前時,從樹後面走出來一個孩子,那頂假髮端端正正地戴在他的頭上,長長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臉,不過,從縫隙裡,我能感受到他那呆滯、無助、憂鬱的眼神。
他機械地走向我,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道:「媽媽!媽媽!」
我頭搖得像撥浪鼓,直向後退,「不要,不要。」說完,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個孩子也跑了起來,速度一點也不亞於我,嘴裡仍舊呼喚道:「媽媽!媽媽!」
我拼命地跑著,鞋子跑丟了,也不敢去撿。一直在心裡祈禱著:快點,快點,出了這片樹林就沒事了。
這樣跑了一陣,我感覺後面有點不對勁,好像那個孩子沒有跟過來。扭頭看,果然不見了。
我狐疑地四下看了看,還是沒有那個孩子的蹤影,他好像一下子從空氣裡蒸發了。
我按了一下痛得發麻的太陽穴,一轉身,倒吸了一口氣,差點暈過去。
「媽媽!」那個孩子突然又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兩隻手臂平伸著,像要過來擁抱我。
我後退著,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你媽媽!我不是你媽媽!」
他一聽,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眼神變得陰冷陰冷的,說話的語氣帶著極大的憤怒,「你不要我了,是嗎?」
我慌亂地擺著手,「不不不,我真的不是……不是你媽媽。」我急得快哭了。
可是他似乎認定我就是他的媽媽,換了一種更古怪的語氣,嘻笑說:「媽媽,我找你好久了,我有禮物要送你,你肯定會喜歡的。」他說著,將髒兮兮的手指伸進頭髮裡,在眼眶摩梭著、摳擠著。
我知道他口中所說的禮物是什麼了。
一股排山倒海的恐懼感以前所未有的氣勢直衝腦門,我晃了晃身子,終於倒了下去。
6
我一睜開眼,發現自己躲在醫院的病床上,右胳膊被紗布包紮得嚴嚴實實,稍一用力,那裡就傳來一陣撕心的疼痛。
護士走過來,告訴我,我的右胳膊被一把小刀刺傷了,然後又很不解地問我,你沒事帶著把小刀幹嘛?
我不想回答她的問題,直接將頭扭了過去。
護士臉色有些不慍,但還算客氣地告訴我,院方已經通知我爸媽了,他們正在趕回家的路上。
我的心沉了一下,爸媽一回來,我將面臨的恐怕不是關心照顧,而是比往日更加嚴重的懲罰。
「我是怎麼來醫院的?」在護士離開病房的時候,我問道。
「是三個小孩報的警,其中一個是你妹妹。」
沒過多久,妹妹就到了病房,一直坐在我旁邊,掰著手指頭,一句話也不說。我也懶得理她,氛圍異常沉悶。
「姐……你想吃點東西不?」突然妹妹打破了僵局。
我搖了搖頭,明知故問道:「爸媽什麼時候回來?」
妹妹飛快地回答:「已經在路上了,估計晚上就到家了吧。」
我盯著妹妹的臉看,欲言又止,妹妹像是領會到了,意味深長地說:「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說。」
我鬆了一口氣,卻裝出一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將話題岔開,「那……那個……」
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妹妹樹林裡面發生的事情?主要是覺得妹妹對於我來說,不是一個推心置腹的人,即使我說出來,她很有可能會質疑我,畢竟那樣的事情想想真是太荒唐了。
妹妹用充滿溫情地眼神鼓勵我說下去,我妥協了,磕磕絆絆地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至於為什麼要去樹林,當然直接省略掉了。
妹妹睜大眼睛聽著,滿臉的不可思議,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說:「你一定是看錯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
不僅如此,病房門口還傳出一陣笑聲。我看見有兩顆小腦袋卡在門縫裡,呵哧呵哧地笑著。沒錯,她們就是姚姚和晨晨。
我瞪了她們一眼,她們笑得更加厲害了,並朝妹妹遞了個眼色。妹妹走過去和她們小聲地嘀咕了幾句,很快又回到我身邊。
「你們在搞什麼?」我強壓住內心的憤怒。
「沒有沒有,她們只是還想約我,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拒絕了,爸爸媽媽沒回來之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妹妹有些驚慌地說,語氣卻很堅決。
7
我終於回到了家裡。
這是我和護士死磨硬泡的結果。回到家後,躺在自己的床上,心裡舒坦了很多,沉沉地睡了一覺。
我被一陣雷聲驚醒。睜開眼睛,看見外面起風了,窗簾颳得鼓鼓的。我用一隻胳膊支撐著下了床,關好窗戶,感覺有些口渴,就向客廳走去。
路過妹妹房間的時候,我聽到裡面一陣小聲的說話聲。我開始以為是爸爸媽媽回來了,但仔細一聽,原來是那兩姐妹。
「瞧把她嚇的,你們不知道當時我看到她的樣子,真的很想笑,嘻嘻。」
「那個樹林靠著我們家,我和姐姐經常在裡面玩,根本什麼也沒有。」
「就是就是,哈哈……小薇,你別不高興了,我就是想教訓一下她,誰讓她那麼欺負你。笑一個,我把假髮戴上,重新演下給你看看……」
原來居然是這樣!我透過門縫,再一次看見了樹林裡的小孩,伸直手臂,依依呀呀地叫喚著媽媽!
我手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裡,想直接破門而入,但還是忍不住了。
暫時的忍耐是為了更有力的爆發。
我悄悄地回到了房間,想出了一個除掉妹妹的計劃。老天可以作證,當我聽到她在醫院裡面說在爸爸媽媽沒有回來之前,是不會離開我的那番話時,我的心真的被打動了。那瞬間,有一種叫內疚的東西侵佔了我的心。
而現在,一切都徹底地逆轉了。
這又能怪誰呢?妹妹,是你沒有底線地觸犯了一顆敏感、自私、扭曲的心。
我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要那兩姐妹離開,我就會不計後果地行動起來。
不過,這中間出了點岔子,差點打亂了我的計劃。
兩姐妹走後不久,我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客廳,剛坐穩,就看見妹妹站在我面前,開心地說:「還有三個小時,爸爸媽媽就要回來了,我現在就去打個電話,問他們到哪裡了。」她幾乎跳躍著去打電話,發現電話線早就被我割斷了。
我用餘光掃了她一下,見她蹲在地上,將兩根剪得齊整整的電話線兩端,很滑稽地拼在一起,看是不是有效果。
我輕輕地繞過她的身後,將冰箱門打開。
在冷凍層的第二個抽屜裡,那裡躺著一條凍得硬梆梆的大青魚。
忘了交待一下,我平時除了喜歡畫畫,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看推理小說。
「冰凍的大青魚」作為犯罪兇器,不止一次地出現在推理小說裡面,兇手趁人不備,用力敲擊一下對方的後腦勺,等對方咽氣後,直接將青魚煮吃了,即使不煮,讓它解凍後,上面也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現在,我用我肌肉發達的左手將那條大青魚像根大鐵棒般牢牢地舉過頭頂。
而妹妹還蹲在原地,痴痴地想著如何接通電話線。
一切具備,還等什麼呢?
8
可這時,我又看到了。
就在我準備將冰凍的大青魚狠狠地砸下去的時候,屋子裡的光線倏地暗了下來。我的餘光瞥見了一個人。她小小的影子貼在後窗上,黑暗無聲地從她身上瀰漫開來。
沒錯,就是那天晚上看到的小女孩,死板板地扎著兩隻羊角辮,她正盯著我看。
我嚇得手一松,大青魚掉在地上,砸中了我的腳,發出沉悶的聲音。
「姐姐,你怎麼了?」妹妹疑惑地問我。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好像我是個盲人的。
那個小女孩和上次一樣,站了一會,便從窗戶裡面穿了進來。那層玻璃對她來說,好像就是層空氣。她向我走過來,一步一步地,悄無聲息。
妹妹可能是嚇著了,搖晃著呆如木雞的我,「姐姐,你到底怎麼了?」
我突然回過神來,看著妹妹純真無瑕的臉,笑了起來:「好妹妹,這也是你們的小把戲吧。」
妹妹很無辜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向那個小女孩子快步走過去。今天,我一定要揪出這個荒唐的騙局!
妹妹突然擋在了我的面前,我一把將她推開,繼續向那個小女孩走去。當走到她跟前時,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緩緩地伸出一隻手來。
她的手十分地蒼白,指尖傳來的氣息,冰涼涼的,像一柄千年寒劍刺向我。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緊張地昂了昂頭,哆嗦著問。
她不回答我,平靜地走到妹妹身邊,扶起妹妹,突然開口了,聲音幽幽的,令人毛骨悚然,「摔疼了沒?」
妹妹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還是一臉迷茫地看著我。
我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用大腦裡僅存的一點意識,衝到她面前,想把她揪住,可是,當我的手快要靠近她的時候,她卻憑空消失了。
離去的瞬間,她的一隻手臂還是直直地伸著,兩隻眼睛露出詭異的笑意。
我癱坐在地上。
「摔疼了沒?」妹妹幽幽地問我。
我恍恍惚惚地朝自己房間走去,倒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差點又暈過去。
這次不是因為後窗上的小女孩,而是有兩個警察來到了我們家,告訴我們爸媽在回家途中被兩個亡命之徒劫持的消息。
妹妹像只受傷的小貓蜷在我床邊,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我沉默了很久,頗有些傷感地撫摸著妹妹柔軟的頭髮,「放心吧,爸媽不會有事的。」
妹妹又向我這邊挪了挪,靠在我的肩膀上,還是很焦慮地說:「萬一,萬一……」
我堅決地說:「不可能。」
妹妹將後面的話咽下去,勉強地點了點頭。
很奇怪,我和妹妹的感情因為家裡突然其來的變故,而一下子變得很親近。人心,有時候就是這樣頑固,只有當失去一些東西時,才懂得去尋找相互間的慰藉。
我開始想起昨天傍晚我對妹妹所做的一切,感到心裡一陣內疚,更多的是慶幸。試想如果當時,我真的一下子狠心砸下去,爸爸媽媽再遇不測,那麼這個世界上,我真的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這樣說來,我似乎還要感謝那個後窗出現的小女孩,如果不是她及時出現……
想到她,我又不自覺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陽光明媚,一片生機盎然的樣子。
「小薇,你有沒有……覺得……家裡這幾天怪怪的。」心裡一陣嘀咕後,我還是忍不住地說了出來。
妹妹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看我的目光似乎也變了,「有嗎?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啊。」
我瞥了她一眼,妹妹下意識地與我拉開了距離。
接下來兩天的時間變得異常的漫長,警察每天都會出現在我們的家裡,不厭其煩地向我和妹妹詢問爸爸媽媽的情況,而案件偵破卻毫無進展。
相比之下,發生在家裡的古怪事情卻愈演愈烈了,一次一次地挑戰著我脆弱的神經。
9
那天夜裡,我起來上廁所,路過妹妹房間的時候,聽到裡面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種聲音很熟悉,但我一時卻想不出來。輕輕地將門推開一條縫,過道裡的燈光呈扇狀傾瀉了進去。
一個影子坐在桌子前,背對著我。
我想輕聲地喚一聲「小薇」,但是很快發現了異常。那個影子明顯地比妹妹小很多。她兩隻手好像在使著力氣,那種奇怪的聲音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我倒吸了一口氣,用餘光瞥了一下妹妹的床,依稀看見妹妹正安靜地睡著。而這時,那個影子似乎感應到後面有人,慢慢側過身來。我心跳急遽加快,當我看到那個影子的正面時,我先是一陣錯愕,但很快鎮靜下來。
沒錯!就是那個小女孩。
我微微側了側頭,發現桌子上全是彩色鉛筆,削好的一堆,沒有削好的一堆,還有一根筆直地插在削筆器裡。
「你到底是誰?」我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大聲地問道。儘管我知道,她很可能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朝我笑了笑,抓起一把削好的彩色鉛筆,一躍而起,想要從窗戶裡逃去。就在她即將跳出窗外的時候,她回頭向我拋出了一個眼神,意思是:有本事,你就跟過來啊。
雖然心存恐懼,但我的好勝心還是佔了上風。她已經纏了我好幾天了,不管她是個什麼東西,如果我不弄清楚的話,以後我會一直寢食難安。
我將妹妹房間的門重新關好,尿意也沒有了,找到一個手電筒,便出了門。那個小女孩像在等我,一動不動地站在我家的大門口,兩隻手裡各抓著幾支彩色鉛筆。
她見我來了,便在前面走,我就在後面跟著,彼此保持著一段的距離。
夜色中,我迷迷糊糊地走了一段,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手電筒的光飄忽著,周圍陰森森的,看不到任何有生命跡象的東西。
「你到底想帶我去哪裡?」我忍不住地問。
她沒有回答,卻走得更快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在小路盡頭的一個長椅旁停了下來。像是遇到了久別的親人,她陰鬱的臉瞬間變得燦爛起來。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她晃動兩隻死板板的小辮子,對著長椅的方向說。
我將手電筒的光挪到長椅上,果然看見長椅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從側面看,十分眼熟。
「孩子,你又去哪裡了?」長椅上的女人站起來,嗔怒道,伸出一隻手去撫摸女孩的臉。
小女孩將手裡的鉛筆舉了舉,長椅上的男人便說,「我一猜就是去畫畫了,畫吧畫吧,雖然畫得不怎麼樣,但只要你覺得開心就行了。」
小女孩呵呵地笑了起來,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與他們談話。
我情不自禁地向他們靠近,手裡的手電筒滑落在地上卻渾然不知。可是,當我走到他們面前,他們似乎根本看不見我。他們的眼裡只有那個小女孩。
他們管她叫小茵。
這就是以前的我嗎?這就是我以前的生活嗎?
我坐在爸爸媽媽的中間,伸長手臂去摟他們,但他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們和我,似乎並不是一個時空的。
「你有沒有看到小薇?」爸爸突然問「我」。
是啊,妹妹在哪裡?在我四處張望的時候,那個「我」說:「妹妹還在睡覺。」
媽媽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妹妹很可憐,她是我和你爸從福利院抱養回來的,你以後一定要對她好些,知道嗎?」
「我」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我。
這時,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一隻大鳥,從我眼前掠過,當我再次去看他們時,發現長椅上空空如也,「我」也不知去向。
我從床上彈跳著坐起,大汗淋漓,剛才的夢境太清晰了,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我爬起來,叮叮咚呼地上樓下樓,將家裡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後鑽進了一個小小的儲物間。
裡面擺放的都是我的東西。我的畫、顏料、毛筆、調色板,還有各種款式的裙子、水晶鞋、精美的飾品,甚至還有一些包裝得很精緻的零食,打開後,早已腐爛。
我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哪一個是才是真實的我?
我急切地尋找著任何的蛛絲馬跡,最後找到了一個舊相冊。
裡面的小女孩正幸福地依偎在爸爸媽媽的身邊,長得和後窗的小女孩一模一樣。我忍不住地將那張相片緊緊地貼在了胸前。低頭時,無意中看見一雙白光光的腳從一堆雜物裡露了出來。
10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見是妹妹正站在我面前,穿著一款長長的睡衣。
我一下抓住妹妹的肩膀,問:「這些是怎麼回事?告訴我!」
妹妹像是被我抓疼了,咧了咧嘴,我鬆開她,她才說:「這些東西是你自己放進來的。」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為什麼放著漂亮的衣服不穿去穿破破爛爛的,我為什麼有好東西不吃要去吃你們剩下的東西?我有病,我有病是嗎?」我歇斯底裡地喊道。
妹妹點了點頭,她說:「其實,你一直都在自己虐待自己,你搶著做各種家務,穿又破又舊的衣服,就是為了懲罰爸爸媽媽。」
我越來越聽不懂,「為什麼我要這樣懲罰他們,懲罰自己?」
妹妹猶豫了一下,低聲地說:「因為自從我來到這個家裡,你覺得我奪走了他們對你的愛,所以你就變得……」
我呆呆地站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星期之後。一輛警車呼嘯著將他們送到了別墅前,車門一打開,我和妹妹看見爸爸媽媽形容枯槁地走了出來。
媽媽一見我就問:「你的手現在怎麼樣?」
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誇張地將手臂甩了幾下,告訴他們我已經沒事了,然後又問他們這幾天是怎麼過來的。他們似乎還沉浸在後怕中,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通,說得最多的就是——「如果我們不在了,你們可怎麼辦啊。」
一家人沉浸在團聚的氣氛中。
此時,我感覺自己渾身被幸福包圍著。其實,我一直都是幸福的,只是因為偏見和自私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將自己推到了幸福的對立面,以至於我都弄不清自己生存的真實狀態。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蒙蔽,叫成功地騙過自己。
晚上,我洗過澡,換上了以前一直拒絕穿的白衫裙,出現在爸爸媽媽面前時,他們欣喜地互望了彼此,激動地將我摟進懷裡。
回到自己的臥室,一開門就看到那個小小的影子,它還是像以前一樣,貼在後窗的窗戶上。
見到我,她小小的身子從窗戶外面穿進來,直直地伸出一隻手臂,停在我跟前。
不過,這次我一點都不害怕。
我微笑地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我明白,這是我小時候的靈,一顆善良、純淨的靈,在迷失了很長時間後,終於回歸了。
從那以後,後窗的那個小影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作品名:《後窗有靈》;作者:雪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