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中南海人物春秋》 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
「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席捲全國之初,身為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的陳雲,因為身體不好,正在家中休養。實際上從1962年開始,由於黨內的「左」傾錯誤發展越來越嚴重,他已很少起到黨和國家事務的決策作用。但是,林彪、江青、康生等一小撮利用這場大動亂爬上最高權力寶座的野心家,還是沒有忘記向他潑來一盆盆的汙水,射來一支支毒箭。
第一個起來攻擊陳雲的是康生。1966年8月,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毛澤東寫出了著名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劉少奇被指責為犯有「1962年的右傾」和「1964年形『左』實右的錯誤」,林彪、江青、康生等人群起而攻之。1962年協助劉少奇進行經濟調整工作的陳雲,也「罪責難逃」。8月13日,康生在八屆十一中全會華東組小組會上發言說:「陳雲同志的思想,也是長期與主席對立的。他以經濟專家自居,自認為他的經濟學在主席之上。看看他的1962年的報告,就懂得他的經濟學是什麼貨色。他只講經濟,不講政治,他講的經濟政策,據我看,只是資本主義的商人經濟而已。」會後,由毛澤東批准,未經過正常選舉,產生了新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名單,陳雲位於11名常委的最後一名。全會未重選黨中央正副主席,林彪列常委第二位,成為毛澤東的接班人,陳雲同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一起,被實際免去了副主席的職位。隨後,炮轟和批鬥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造反活動在林彪、江青等人的煽動下,鋪天蓋地而來。紅衛兵小報上已經喊出了「打倒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修正主義分子陳雲」的口號。
當時陳雲住在中南海外的北長街,周恩來為了保護他,讓他轉移到西郊。在江青和「中央文革小組」的挑動下,一些紅衛兵要抄陳雲家。中央警衛團一位副團長急忙趕去勸阻,不起作用。紅衛兵衝入大門,進到辦公室,要搬走保險柜,只是由於警衛的堅決反對,沒有搬出大門。陳雲很喜歡聽蘇州評彈,家中保存了一些評彈的唱片和錄音,紅衛兵說這是「四舊」,也要查抄出去銷毀。周恩來知道後,立即派秘書童小鵬趕到現場。童說,周總理有指示,陳雲是中央常委,他的檔案不是一般的檔案,是黨和國家的機密,任何人不許動。至於評彈,是蘇州一帶的文化藝術,不能做「四舊」破。你們衝進來是錯誤的,希望你們立即撤出去。但是,紅衛兵依仗著有「中央文革」做後臺,硬是不撤,雙方僵持了幾個小時,童小鵬只好打電話給戚本禹,把周總理的意見告訴他。果然,同樣的話從戚本禹嘴中說出,紅衛兵就撤走了。以後,陳雲的家又被抄了一次,紅衛兵還強烈要求把他拉出去批鬥。只是在毛澤東、周恩來的保護下,陳雲才倖免於難。否則,身體很差的他是無法逃脫這場浩劫的。
1968年8月,根據毛澤東關於讓老同志學習、了解「文化大革命」「大好形勢」的指示,中央辦公廳組織了一批老同志到中央警衛團「支左」的北京二七機車車輛廠、北京新華印刷廠等工廠去蹲點調查。陳雲被安排到新華印刷廠。同時下去的還有陳毅、徐向前、聶榮臻等人。
1968年10月,中共八屆擴大的十二中全會在北京召開,這又是對老幹部的一場高層批鬥會。會議一開始,就分組圍攻所謂「二月逆流」的老同志,圍攻所謂「一貫右傾」的朱德、陳雲、鄧子恢、王稼祥。這次對陳雲猛烈開火的是謝富治。10月17日,在第一小組會上,謝富治說:「我們回想一下,陳雲同志在七千人大會上,主席三次叫他發言,他說沒調查沒發言權,後來不到一個月做了個黑報告反主席、反大躍進、反總路線。」「按陳雲同志的報告搞下去,不知成什麼樣子。劉、鄧搞反革命修正主義,朱德同志、陳雲同志也是搞修正主義的。『二月逆流』這些人不死心,還要為他們服務。」謝富治最後總結說:「陳雲同志多年不做工作,劉少奇突然抬出他搞經濟小組,收拾『殘局』,就是搞修正主義。陳雲同志搞些什麼,多賺錢、賣花布、炒肉片、高價商品。陳雲同志一貫反毛主席,休息也不幹好事。這些事情都要清算。」
1969年4月,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舉行。林彪、江青集團的主要成員都進入了新的中央政治局,而1931年就擔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1934年在中共六屆五中全會上當選中央政治局常委後一直位於中央領導核心的陳雲,第一次離開了中央領導崗位,僅被保留了中央委員的名義。林彪卻成為黨中央副主席。
1969年10月,中蘇即將舉行兩國邊界談判,根據毛澤東關於國際形勢有可能急劇惡化,防止蘇聯利用談判之機進行突然襲擊,特別是核武器打擊的估計,中共中央做出了緊急疏散在京中央領導人和老幹部的指示,要求這些人在10月20日,即中蘇談判開始以前離開北京。於是,毛澤東前往武漢,林彪去了蘇州,朱德、陳毅、徐向前、聶榮臻等老帥被安置到京廣線兩側的城市。64歲的陳雲被通知疏散到江西。同時疏散到江西的還有:鄧小平、王震、何長工、蕭克、陳再道等。可以看出,這些人大都屬於被批判而未被完全打倒的對象。
起初,陳雲被告之必須自己買火車票走,不再享受國家領導人應有的公務專廂。由於陳雲有心臟病,路上又不安全,經過一再交涉,才同意他與同被疏散到江西的王震合坐一節公務車廂。10月18日,陳雲登上火車,隆隆南下。誰知,這一去,竟在江西呆了兩年半之久。而製造戰備緊張空氣的林彪等人幾個月後就回到了北京,被他們陰謀打倒的劉少奇、陶鑄,到了疏散地不久,即在迫害中含冤去世。
當全國上下歡呼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時,陳雲卻說:「其實早就應該上天了」
10月20日,陳雲到達江西南昌,和王震告別。當天下午,江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省軍區政委程世清來到陳雲所住的招待所。
程世清見了陳雲,就不負責任地說,要在江西掀起一個大躍進和工業革命,讓江西這個工業基礎較差的省份一年生產六七萬輛汽車,還要做到每年上繳國家100億斤糧食,全國不再進口糧食。陳雲心知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在當時也不便提出反駁。實際上,江西生產汽車根本沒有那麼多鋼板,全省的糧食產量每年只有197億斤,如果交給國家100億斤,全省都要餓肚皮。直到「文化大革命」後的1979年,陳雲講起這件事,還感慨地說:「程世清這些人膽子大,他們說搞什麼就搞什麼。」
陳雲到江西後,周恩來特地打來電話,囑咐說陳雲身體不好,住的地方要有暖氣,他過去在北京蹲點是在工廠,這次可以還安排他到工廠。於是,陳雲被安排到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蹲點調查,住在離工廠兩裡路的南昌郊區青雲浦幹部休養所。青雲浦,是院前的一個湖。說來也許是個巧合,陳雲出生在上海的青浦縣,青雲浦恰好由陳雲的名字和出生地名組成,不知當時安排住處的江西省革委會是否考慮到了這有趣的一點。招待所是一個用圍牆團團包圍的院子,門口有武裝軍人站崗,門牌上寫著「福州軍區幹休所」,江西省軍區屬於福州軍區管轄。陳雲住在條件最好的8號院,坐落在幹休所最深處,由幾間青灰瓦房組成。為了安排陳雲,特地由副所長沈雲貴帶領戰士連夜砌了一道三米高的圍牆把這個院子與外界隔絕。房間裡十分簡單,連鍋碗等日常用品都沒有,要陳雲自己出錢派人上街去買。但他的待遇已經比當時也在江西勞動的鄧小平要好了。
1969年11月,陳雲來到工廠,先參觀了各車間、班組。這個工廠有1600多人,原先是屬於勞改局的,當時劃歸江西省軍區生產建設兵團第28團,主要生產化工煉油設備。陳雲身穿灰色中山服,黑布鞋,外披一件綠軍大衣,走進了廠裡。他對工人和幹部打招呼說:我是到這裡來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的,要向工人階級學習。他住的地方離工廠有兩裡路,為了早晨八點鐘上班不遲到,他每天6點多就要起床,兩年多都是如此。好在上級撥給了他一輛灰藍色的華沙牌小轎車。
1970年4月24日,中國成功地發射了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了由衛星發射回來的《東方紅》樂曲聲。陳雲正好在廠裡,他讓司機把小轎車的收音機打開,工人們便圍過來,傾聽那美妙的節奏。有人問:「人造衛星為什麼會放音樂?」陳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若有所思地說:「其實這顆人造衛星早就應該上天了!」
1970年5月,陳雲想了解江西的生產形勢,就給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程世清寫了一封信,要求到下邊的單位去看一看。其後,由江西省革命委員會辦事組安排,陳雲到江西洪都機械廠、南昌鋼鐵廠、氨廠、電纜廠、汽車廠等工廠,南昌菜市場、百貨公司、南昌第19中學作了參觀和調查。還到南昌以外的新餘縣、萍鄉市、南昌縣去看了看。在萍鄉煤礦,65歲的陳雲戴上安全帽,坐電梯下到幾百米的深處,看望了在採煤第一線的煤礦工人。
除了下去調查,陳雲在江西最多的時間是用在讀書上。他從北京來江西時,帶了三箱子的書,其中有:《資本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全集》、《史達林文選》、《毛澤東選集》、《魯迅全集》等。這些書,有些過去讀過,這次重讀;有些沒有讀過,這次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