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22日23時30分,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武藤章的絞刑時刻到了。
他們走向13級臺階的絞刑架,黑沉沉的絞索就在他們面前,行刑官把黑色布罩套在他們的腦袋上,準備套繩索時,東條英機突然開口:
「請松井君帶領大家三呼天皇陛下萬歲!」
松井石根聞聽高聲呼喊:「天皇陛下萬歲!」,其他3人也隨聲齊呼。絞索套上,腳下的踏臺抽開,4人迭次掉下,幾分鐘後,行刑官確認死亡。
死前高呼天皇萬歲,是日軍要求的必然程序,尤其處決軍官時,即便條件不允許,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完成這個儀式。
如1947年3月27日,在廣州粵漢鐵路附近處決的最高級別日本戰犯田中久一,被押走向刑場的那一刻,還硬是扭回身子,向皇宮方向使勁點了3次頭。
這是日本軍校數年灌輸為天皇而死的必然結果。在日本軍營,所有日軍每天背誦《軍人敕諭》,日夜強化對天皇的忠誠感,時刻準備為天皇赴死。作為軍官,他們比一般士兵行動更自覺。
但是,普通士兵在執行這一強硬灌輸時,就未必那麼忠誠了。
有6年戰場經歷的日軍老兵伊藤桂一回憶,「為了天皇」這一冠冕堂皇的「修飾語」,士兵們其實並不愛聽,只是「作為立身處世的手段同聲附和罷了」。
「為了民族」同樣對他們沒有親切感,「言過其實」。
最現實的3個目的是,「為了自己的家鄉」「為了母親」「為了心中的她」,這是每個士兵隱藏在自己內心的「獨自寄託」。
伊藤的話道出了日軍戰場微觀的一面,軍國主義洗腦和嚴酷軍營制度的雙重約束下,高呼天皇萬歲,不過是做給人看的,視死如歸也不過是官方的誇大宣揚。
事實上,在戰場上,日軍的拼死精神,也並非官方宣傳的那麼威猛。之所以有那麼多「忠勇感人」的事跡,不過是軍方為了美化戰死者,以便給其家屬一個「合乎需要」的交代。
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為啥日軍士兵想著為了母親、心愛的女人和家鄉,卻不敢喊出來——他們怕自己表現不忠勇,落下不光彩的評價,影響了家人。
參加過日俄戰爭的軍官齋藤恆,曾直言:「戰死者當時高呼『萬歲』的事,我一次也沒有碰到過。」
若槻泰雄在他的書中說,多數經歷過戰爭的人,聽到有人在死前呼喊母親,卻從未聽到有人高喊天皇陛下萬歲的。有人在戰場了4年,一次這樣的經歷也沒有見到過。
相反,多數士兵連喊母親的時間都沒有,大叫一聲「完了」,甚至一語未發只輕聲哼了一下就掛了。
薩蘇也在其文中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美國海軍軍醫在戰鬥中救起了一個神風特攻隊員。他的自殺式神風特攻戰機由於沒有擊中戰艦目標,衝向海面而僥倖沒有當場爆炸。
不過當美軍救起來他時,這名少年兵已經折斷了雙臂,只有一絲氣息。軍醫詹姆斯·金看著他幼稚的面龐,禁不住心生憐憫,把他抱在懷中作最後的安慰。
少年大口吐著鮮血,喃喃地重複著幾個單音節的字:奧-卡-桑,奧-卡-桑,奧-卡-桑」直至咽氣。
金以為「桑」是太陽的英語發音,以為他是在死前不忘自己的國家。多年後他訪問日本時,聽到當地的兒童大聲對母親喊「奧卡桑」,他才知道那個死去的少年,原來是在喊媽媽。
死前高呼萬歲,死時默念媽媽,或許是任何一個士兵在戰場上最真的存在。軍國主義點燃的戰爭讓他們被驅趕著赴死,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戰後在印尼爪哇島的軍事法庭上,一個日軍在行刑前夜悲戚地對室友說,他死前不想喊天皇萬歲了,「但如果不喊,也許會連累留下來的親人。為了親人,就喊『萬歲吧』!」
關行男,1944年10月日本首支神風特攻隊的隊長,作為一個職業軍校的軍官,得知自己要率領自殺隊去撞擊敵艦,心裡瞬間崩潰,卻不能不服從。
他告訴前來採訪的海軍皇家記者小野田政:「如果這是命令,我必須去,但我不是為天皇或日本帝國而死,而是為了我的愛妻。」
當時他結婚剛6個月,絕望中對愚昧的自殺式襲擊心懷不滿,卻不敢言,對記者說了也未能報導出去,直到戰後記者曝出這一秘辛。
士兵在死前,天皇激勵無效是軍官們盡人皆知的事情,但他們必須按照這樣的要求執行下去,軍國嚴密機器上下齊動,都是鏈條上的一環。
1939年,日軍第5師團佔領南寧後,被數倍於他們的中國軍隊包圍,日軍增援需1個月,危急中,師團長今村均向一線士兵動員說:
「諸位將士之父兄,以及全體國民,皆因兵團之報告而盡將目光投向本戰場,他們由衷感謝諸位將士,並切勿望你們把皇軍之榮耀發揚到底。」
師團長的諄諄告誡中,沒有使用「為天皇而戰」這種陳詞濫調,或許在面對死亡時,他們每個人都知道這樣的口號太過高大上,無異於徒增心理抵抗,所以從家庭家人的角度對士兵再激勵。
日夜喊口號用天皇激勵,真正赴死時卻不敢再提天皇,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官方的宣傳是一個形象,實際上的戰場又是一個情況,各自平行按需調度,即使矛盾也無人戳穿,這是二戰日軍一個奇葩的現象。不管你是為了誰去拼死,只要在戰場上戰死了,就必然是為天皇而死。軍國主義鐵籠下,沒有任何不同的異見聲音,這就是微觀下法西斯日軍的真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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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參考:
張臨平《 東條英機死刑全過程揭密 》
薩蘇《還原日軍神風特攻隊:死前呼喚「媽媽」》
大貫惠美子《神風特攻隊、櫻花與民族主義》
若槻泰雄《日本的戰爭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