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老「市長」蘇軾,據說有個習慣,不管到了哪,都要去當地的寺院問禪。不信你看,他留下的三千多首詩詞裡,有多少是在寺院裡寫的?
其中有兩首,《宿臨安淨土寺》《自淨土寺步至功臣寺》,並不出名,但說的都是同一所寺院——淨土禪寺。
話說,900多年前的某一天,不知道是不是臨時興起,天剛蒙蒙亮,蘇軾就起了個大早,從餘杭出發,坐上小船兒,從水路往臨安趕。
「雞鳴發餘杭,到寺已亭午」,花了半天工夫才趕到淨土禪寺的蘇軾,當晚就乾脆住了下來。
也不知道蘇軾是不是曉得,他當晚留宿的淨土禪寺,再往前推大約200年,當時還不叫淨土禪寺,而是叫光孝明因寺;而這個光孝明因寺,修建它的人可不一般,是當時的吳越國王錢鏐。
千年易過,不管是光孝明因寺,還是淨土禪寺,早已在人們的視線裡消失得無影無蹤。經過兩年的搶救性考古發掘,現在,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把它找了出來。
光孝明因寺為啥建這裡
這是錢鏐曾經住的老房子
當年,蘇軾有官船,一路「暢通無阻」,也要花個半天,才能從餘杭到臨安。這位老「市長」可能想不到,900多年後,我們這些普通市民,開車只要一個小時,也就到了。
它的位置,在錦橋村吳越街南側。
它的北面,一牆之隔,緊挨著新晉「網紅」臨安博物館;南面靠著的是一座無名小山頭,臨安當地有人叫它錢塢壟;右前方是大名鼎鼎的功臣山,山頂上的功臣塔,抬眼可見。
所以蘇軾詩《自淨土寺步至功臣寺》是「步至」,兩個寺院離得很近,抬腳上山,走走就到了。
千年後的今天,真的站到這個地方,說實話,我連一絲寺院的痕跡也沒看到。整整4000平方米的考古工地,一眼看過去,一片荒蕪。只有一格格的探方痕跡,還能依稀看出,過去的這兩年,它都經歷了什麼。
考古工地航拍圖
2018年4月,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臨安工作站工作人員翁彥博,和他的同事們一起進場,開始尋找光孝明因寺(淨土禪寺)的遺址。
兩年之後,收穫喜人——
一共發現三組遺蹟。第一組年代最早,是吳越國光孝明因寺和宋代改額的淨土禪寺;第二組,是南宋時重建的淨土禪寺,宋末元初毀棄;第三組,是明代重建淨土禪寺。
出土的文物也蠻多,比如蓮花紋瓦當、寶相花紋磚、脊獸、筒瓦、板瓦、抄手硯和越窯青瓷殘片等。
吳越國·阿育王塔尖
吳越國至宋·湯瓶
五代至宋.蓮花紋瓦當
我請翁彥博帶著在考古工地裡,一點點辨認了這些遺蹟,並以此來推斷,它曾經在歷史中留下的模樣。
從年代開始說,最早是吳越國時的光孝明因寺。
找到了什麼呢?兩個大殿,以及連著兩個大殿的東西廊房。房子也蠻大,最大的有7個開間。
開間,古代民間建築一般是三開間(俗稱一明兩暗);五開間、七開間,那就是宮殿、廟宇、官署常用的規格了;再往上,九開間,那就是特別重要的建築。
有廊房,你可以試著想像一下,哪怕下雨了,進了寺院大門,不管你往哪裡走,頭頂都有廊,是不用打傘的。
大殿邊上有散水,也就是我們說的排水溝;臺基用的是大個頭鵝卵石,偏方形,這是臨安在吳越時的特色。臨安溪多,就地取材,常用大鵝卵石打底。還有水井、兩個磚砌灶,水井毫無疑問是打水的,灶是不是專門燒飯的就不知道了。
911年,已經封吳越王的錢鏐,「舍宅為寺」,拿了自家老房子出來,要建光孝明因寺。對,在建寺院之前,這個地方實打實是錢鏐的老家。
別家寺院坐北朝南
它為啥反過來,坐南朝北?
既然是吳越王要建的寺院,自然是很大。以目前找到的遺址來看,翁彥博說:「只是找到了寺院的一小塊,很可能連大雄寶殿都沒找到。」
有水井,有灶,推測目前找到的,只是寺院後半部分的僧人生活區。要是繼續找的話,就要往北面繼續挖,很可能寺院的大雄寶殿、山門等,都「躲」在了吳越街的地下。
說到這裡,你可能也發現了,寺院南面是無名小山頭,北面是臨安博物館。那麼,寺院竟然是坐南朝北的?
對,光孝明因寺是目前杭州發現的唯一一個坐南朝北的寺院。
為什麼?別家寺院都是坐北朝南,為啥它偏偏反過來?現場我也問了這個問題。翁彥博說,很大的原因,和錢鏐的老房子有關。
911年,錢鏐「舍宅為寺」,至於為什麼,史料裡只提到了這個詞,卻沒說原因,也只能推測了。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錢鏐建下的寺院,有很大一個原因,是希望它面向衣錦城。
889年,錢鏐營建衣錦城,四周有牆垣及壕溝,並設了迎薰、惠政、望錦、拱辰四門。考古界對衣錦城的定義,是一座始建年代非常明確,而且沿革有序的極為重要的唐宋時期地方城市,從考古上來講,屬於古今重疊型城址。
當時,錢鏐應該是懷著要在這裡長長久久住下去的念頭,建了城,又拿出自家老房子,建了一個可以望向衣錦城的寺院。
既然選了自家老房子,那位置就定了下來,它一面是山,把山門開到山頂,從上往下走,那自然是不合適的。所以,它就成了獨一無二的坐南朝北。
建這樣一個寺院,錢鏐是怎樣想的呢?史料裡也沒有說到。只知道,吳越國是非常敬重佛教的,在臨安前前後後興建或是重修了40多個寺院,除了功臣塔、功臣寺、光孝明因寺,還有諸如塔亭院、竹林寺(海會寺)、寶林院(雙林寺)等,可以說,當時的佛教是很興盛的。
換了名字:淨土禪寺
兩口井裡撈出很多寶貝
考古界對光孝明因寺的定義,是經過考古發掘,極為少見的五代寺廟遺址,對佛教考古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它的出現,進一步揭示了吳越國在臨安「一城護三陵,佛寺星羅布」的布局。
只是哪怕是錢鏐建的寺院,畢竟它也只興盛一時,算不上一個非常大且有名的寺院,所以史料中也只是簡簡單單記了一筆而已。
到了宋朝大中祥符元年,改朝換代已數十年,就把名字改了,叫淨土禪寺。
《鹹淳臨安志》裡有記載:「在臨安南二裡……吳越王建,號『光孝明因寺』,大中祥符元年改今額。」
叫淨土禪寺,也是有講究的,它是我國已知最早的以「淨土禪寺」為名的實例,反映的是漢傳佛教淨土宗與禪宗的變遷與融合。
按時間推算,改名淨土禪寺的第二年,杭州老「市長」蘇軾的爸爸蘇洵才出生。
後來,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一把大火,淨土禪寺燒毀了。到了南宋,原址重建。重建後的淨土禪寺,就變小了。
這是依據考古遺蹟來判斷的。翁彥博說,大殿很明顯縮小了,和廊房組成了一個「回」字。建寺的方式也變了,以前用的是大鵝卵石,宋代改用了香糕磚,臺基、井……都用磚壘得整整齊齊。
有兩口宋代挖下的大井,一層層磚抬升上去。其中一口井,一直到現代還有當地人用。
宋代回字形臺基及排水溝(局部)
考古時,這兩口井簡直是「寶井」,在井底挖到了好多好東西,硯臺、鐵刀、銅筷子、鐵鑰匙、銅錢……都是井下找到的。
「井下找到八個完整器件,最好的就是一個黑釉兔毫盞了,相當精緻。」市考古文物研究所考古領隊王徵宇說,這個黑釉兔毫盞,釉色黑青,盞內有黑色放射狀條紋,光澤亮麗,哪怕在當時都是盛極一時的精品,到現在又保存得這樣完好,可以說是極珍貴的文物。
「黑釉兔毫盞」。
高4.1釐米,口徑12.2釐米,底寬3.8釐米。
為什麼在井底?可能是不要了,隨手扔下去的;更可能是取水時不小心掉下去的。不管怎樣,正是因為落在井底,才能保存這麼好。
寺院古井裡,找到的黑釉兔毫盞,是幹什麼用的?鬥茶。
都知道,宋代時流行鬥茶,自古至今喜歡琴棋書畫的寺院僧人,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黑釉兔毫盞用來鬥茶,黑白相映,便於觀察茶麵白色泡沫湯花。
淨土禪寺裡的僧人,飲茶用的茶具竟然這麼好?
可能是善男信女捐的,也可能是僧人幾經流轉買來的,起碼證明了當時臨安一帶的生活還是很富足、安逸的。
可惜的是,到了元代,淨土禪寺又毀了。
《臨安縣誌》裡記載:「……元末毀,明洪武十五年重建。」而考古到的遺址,基本和文獻記載是相吻合的。
只是,再次重建的淨土禪寺,又更小了。翁彥博說,前兩次建寺應該都是官方撥款,還是比較富裕的;最後一次重建,感覺是地方上湊了點錢,隨便建了建。
明代找到的遺蹟不多,比如臺基,又用回了鵝卵石,但是個頭小了,路面也從香糕磚又換回了鵝卵石路,而文物一樣也沒有。
明代時的道路
可以說,明代開始,淨土禪寺就已經沒落了。
錢鏐生活過的這片土地
將變成一個大公園
一千多年前,臨安是錢鏐的地盤。哪怕一千多年過去,如今的臨安,也處處可見錢鏐留下的痕跡,比如衣錦街、衣錦小區……
錢鏐,在戰亂頻繁的晚唐時期,生於臨安,鹽販出身,成名於杭州。
說他成名,是因為896年,錢鏐滅董昌,割據兩浙;907年,封吳越王;923年,封吳越國王。從鹽販一路做到了吳越國王,現在都喜歡說勵志,比起來,那他絕對是勵志的代表啊。
功成名就後,錢鏐懷著對故鄉臨安不一般的感情,先後幾次改名——在890年至907年間,臨安縣不停改名,先後叫過安眾營、衣錦營、衣錦城、衣錦軍。
這些年,臨安一直在尋找錢鏐在這裡留下的遺址、遺蹟,已經陸續發現了吳越國王陵墓葬、寺址塔幢、衣錦城、太廟山東南側建築遺址、潘山建築遺址等,吳越國文化遺產在臨安區「一城護三陵,佛寺星羅布」的面目,漸漸清晰。
現在,處處都有錢鏐痕跡的臨安,將要打造一個吳越國王陵考古遺址公園。
根據規劃,臨安吳越國王陵考古遺址公園規劃範圍84.76公頃,分為太廟山區塊、功臣山區塊和塔山路沿線三個區塊,呈「兩區一軸」啞鈴狀布局,共有錢王祠修繕、太廟遺址、吳越國文化展示中心、淨土寺遺址、塔山路商業街等39個項目。
而光孝明因寺(淨土禪寺),就在功臣山區塊,以後將可以看到功臣寺、淨土寺、淨度寺三處吳越國時期寺院遺址,還會有吳越佛教研學營地景觀建築。
功臣塔區塊文物遺存圖
目前,太廟山區塊一期已開工建設,主體工程建設時間1年左右;功臣山區塊計劃2020年10月開工建設,主體工程建設時間2年左右。整個項目預計到2025年全部建成。
歷史上的杭州,曾經是什麼樣子的?也許生活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都有好奇和想像。
在過去的2019年,市考古所在杭州完成17個考古發掘項目,其中有479座墓葬,出土了文物標本6532件(組)。
2020年,我們和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共同開設《杭州寶藏》欄目,來一個個講講考古背後的那些生動有趣且有歷史溫度的故事,帶你認識杭州。
記者 劉雲 編輯 申佩琦
通訊員 孫媛
照片由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