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8月第二次全國文物普查期間,敦煌市博物館普查隊在一片被稱為「吊吊水」的無人區裡發現一處歷史遺址,但卻沒人能說清楚它的身世和過往。不久此地遭盜,考古部門遂決定進行搶救性發掘。1990-1992年,挖掘整理考察工作持續三載,證實這裡就是漢朝時期的郵驛遺址—懸泉置,此處共出土文物7萬件,其中漢簡3.5萬枚,有文字的2.3萬枚,一時震驚世界,這就是舉世矚目的懸泉漢簡。
「置」是漢代郵驛系統的一個行政單位跟「亭」「郵」「驛」類似。漢代的郵、驛、亭、置有距離遠近和功能簡全的區別,一般五裡一郵,十裡一亭,三十裡一置。漢武帝時此地曾叫「懸泉亭」,昭帝時改為「懸泉置」,東漢叫「懸泉郵」,唐代時又改稱「懸泉驛」。
懸泉置遺址地處戈壁腹地,遠離居民點,地表目標不甚突出,該遺址包括主體建築、灰區、馬廄及其附屬建築,總佔地22500平米。在漢代建築範圍內,分布有牆基和灰坑,這些遺蹟也存在著疊壓打破關係,據所出紀年簡可分早(武帝到昭帝)、中(宣帝到東漢初)、晚(東漢中晚期)三期。
兩漢時期,特別是在西漢,這裡是東西交通大動脈的重要中轉站。傳說,漢武帝派李廣利討伐大宛,途徑大漠,斷水數日,將士焦渴難忍,行至敦煌三危山的峽谷之中無力前行,李廣利拔劍長嘆:大漢雄兵安能於此困滅,揮淚舉劍向懸崖刺去,一聲轟響,一股清泉噴湧而出,三軍雀躍暢飲,因李廣利又名貳師將軍,所以稱此泉為貳師泉,當地百姓稱之為吊吊水。
無獨有偶,在敦煌藏經洞發現的古代遺書中,有三卷寫卷抄有《貳師泉賦》,署名為「鄉貢進士張俠撰」。作者張俠,史籍未載,生平不詳。賦中所言貳師泉即為懸泉。
所謂懸泉,則是泉在山崖丈餘高處,周圍又有多處石隙滲水,與泉水匯合,從懸崖流出,看似水從高處落,十分神奇。懸泉置遺址就位於山麓下的一片坡地上,驛站從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開始,延續使用至魏晉時期,時間長達400年之久。依照出土的漢簡記載,從長安到敦煌在絲綢之路沿線設有八十多個驛站,這是唯一一個經過發掘的驛站。
出土的簡牘中,形制有簡、牘、觚、封檢、削衣等。紀年簡最早是武帝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最晚為和帝永元十三年(公元101年)。其中以宣帝、元帝、成帝時期為多。內容有詔書、律令、科品、檄記、簿籍、符、傳、歷譜、術數書、字書、醫方、相馬經等。出土有較多的書於牆壁黑書題記,內容涉及詔書、和醫方等,特別是西漢平帝元始五年的「使者和中所督察詔書四時月令五十條」,直行隸書,字體工整,保存良好,是研究漢代歷律、農技和醫藥水平的最新資料。
簡牘文書大多數編繩已腐朽,為散簡,較為完整的有五十餘冊。簡牘文書基本與同時期文獻印證一致,可以發現懸泉置是建立在河西要道上的一處集傳遞郵件、傳達命令、接待賓客為一體的綜合機構,即傳置。這樣的置,從長安到敦煌共有八十餘處,依地形和交通距離的遠近而設,是一個獨立運作的系統,儘管帶有軍事性質,但與長城烽燧不同,其行政級別應與縣相同,在管理權限上,受郡太守直接指揮,郡派吏監管。
漢時郵傳的功效主要體現在國防上,邊防上一些重要緊急的文書,都是靠郵傳遞送的。漢武帝時大將李陵北徵,兵達受降城,他馬上通過郵傳給武帝上書進行了報告。後來桑弘羊要在西域的輪臺屯田,也準備通過郵驛來密切漢政府和西域的關係。東漢時我國和西方的經濟文化交流密切起來,班超和甘英出使西域和大秦,使絲綢之路更加暢通。漢政府在西北的郵驛非常發達,出現了「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的繁華局面。
根據簡牘記載,懸泉置曾是漢代邊疆的重要驛站,經常接待來往西域的朝廷官員、使者和重要客人,但不接待過往私人。據簡牘記載,絲綢之路繁榮時,一次接待于闐王,其從者多達1600人,僅用壞的杯子就達300多個。
說到迎來送往,漢史上赫然有名的解憂公主也曾是懸泉置的貴賓。史書記載,漢朝與匈奴爭奪西域,烏孫成為兩國拉攏的對象。當時外嫁烏孫的大漢公主有兩個,一個是江都王劉建之女細君,一個是楚王劉戊的孫女解憂,二人皆為罪臣之後。細君遠嫁烏孫四五年便病逝,解憂繼之,與左夫人匈奴公主同事烏孫昆莫(首領)軍須靡。
查懸泉置出土簡牘,有19枚涉及烏孫。其一寫到,甘露二年(前52年)二月辛未日夕時,平望驛驛騎(騎馬遞送信件、公文的人)當富,把長羅侯常惠(蘇武傳奇出塞使團成員,張騫之後在西域建功頗豐)和烏孫公主的上書,傳給懸泉驛騎朱定,朱定又連夜轉交給萬年驛驛騎。簡文中的烏孫公主,指的正是解憂公主。
史載,解憂在軍須靡死後,曾按烏孫風俗改嫁給小叔子翁歸靡。翁歸靡又亡,軍須靡之子泥靡繼位,號「狂王」,復娶解憂為妻。泥靡暴虐,成烏孫一大隱患。解憂遂與漢使合謀,刺殺泥靡,不料計劃失敗,反被泥靡之子圍困於赤谷城,幸有西域都護鄭吉解圍,但翁歸靡之子烏就屠,卻趁亂在匈奴扶持下自立為烏孫昆莫,局勢一下子倒向了匈奴。
對照懸泉漢簡,解憂公主曾在這時將烏孫的危急情勢上報漢廷。甘露元年(前53年),在漢宣帝的支持下,她的長子元貴靡被冊立為烏孫大昆彌(昆彌即昆莫,音譯),烏就屠為烏孫小昆彌,烏孫國局勢終於平穩。一年後,解憂兩子相繼病逝,於是她再次上書,表示「年老思土,願得歸骸骨,葬漢地」。這封密信在甘露二年二月進至敦煌,二月十二日傍晚,經懸泉驛騎朱定之手,傳至萬年驛。《漢書》上說,天子見信後「閔而迎之」,年逾七十的解憂公主終於能回家了。
懸泉漢簡顯示,次年九月,解憂公主帶著親信,由龍勒入敦煌,經遮要、懸泉、魚離、廣至、淵泉,入酒泉郡。沒有浩蕩的隊伍,只有一顆思鄉情切的心。整個敦煌對此事非常重視,懸泉置官員在地上鋪滿了貴重的毯子,幾公裡外,接待者就分列在道路兩邊守候。闊別已久的故土和鄉音,真實地出現在公主的眼前、耳邊和腳下……
史書中的空白,在出土漢簡中得以填補、細化,以致在兩千年後的今天,我們還能有幸窺見這如此溫情的時刻。(這段故事在紀錄片《河西走廊》裡,得到了完美的呈現,有興趣可以看下此視頻,製作精美、內容翔實、音樂大氣磅礴,實為國內不可多見的良心紀錄片!)
古代郵驛被看作為「國之血脈」,這種信息傳遞體制其實即是王朝的血脈,也是我們國家古代文明的「國脈」。站在空曠的戈壁灘上,閉上眼,仿佛還能看見使團、驛騎踩著黃沙,叩開懸泉置的大門。朔風陣陣,裹挾著歌聲、馬聲、駝鈴聲,從西域,一路傳到長安、傳到洛陽……歷史宛若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