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標在擔任首輔期間,為了盡最大的可能消除黨爭,以便明廷能夠集中精力處理一大堆的內憂和外患,解決關內的流民和關外的。他儘管深知崇禎不願納諫,但還是堅決履行自己的首輔職責,連續直言上疏朱皇帝,甚至還提出了「君不能以黨疑臣」的觀點。
這個建議,可以說是崇禎時期難得的一次高瞻遠矚和深謀遠慮的主張。可惜,因為太過「一刀見血」而碰觸到了崇禎的軟肋和逆鱗,自詡聖君的朱皇帝開始越發不喜歡這位忠直的首輔大臣。據《明史·李標傳》記載:
帝不從,自是深疑朝臣有黨,標等遂不得行其志。
而東林黨,眼見李標得益於他們的推舉才成功復出,成功入閣並且還擔任了閣揆。可是,李標本人卻不肯與他們為伍,更不願意參與他們的黨爭,甚至還因為黨爭而限制東林黨的一家獨大。
於是,東林黨人怒了!他們擼起袖子開始向李標發力,連續不斷地上疏彈劾。而他們所選擇的罪名也是花樣百出,有的說他大奸似忠,有的說他阻塞言路,有的說他嗜權霸政,有的說他貪贓枉法,有的說他廢弛軍備。
還有更歹毒的,居然彈劾他偏袒袁崇煥,暗中支持與清廷議和。這最後的一條,直接說到了崇禎皇帝的痛處。見此情形,李標只得立即上疏請辭,避免自己成為第二個袁崇煥。據《明史》記載:
莊烈帝在位僅十七年,輔相至五十餘人。其克保令名者,數人而已,若標等是也。
李標離職後,崇禎帝任命成基命擔任了內閣首輔。接下來,我們共同走近這位任職半年就被崇禎和東林黨聯手逼走的首輔大臣。
成基命(1559年——1635年),字靖之,號毖予,直隸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人。他的知名度在明朝首輔中並不算高,但卻是崇禎時期一位稱職的政治家。
成基命的出身還算殷實,自幼開始接受傳統的封建教育。他的求學之路平淡無奇,和我們普通人一樣,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聰慧的天資,科舉之路也並不順暢,一路磕磕絆絆的走來,許久都不曾出頭。
1607年,已近五十歲知天命之年的成基命,才勉強考中了進士,被授予了庶吉士。這個年齡,在之前「大明首輔系列」中出現的許多人都已經入閣參預機務了。
補充一下,所謂的庶吉士還不算明朝正式意義上的官職,至多也就是國家的高級後備人員。在庶吉士學習屆滿後,朝廷還會再次進行選拔考試進行分流,其中成績優異者被授翰林院編修;成績良好者可以授予給事中;而成績下等的會被外放任職。
成基命還勉強尚可,被授予了給事中一職,具體負責給內閣跑腿和打雜,得以留在北京的中樞機構繼續熬資歷。這一熬不要緊,他先是熬死了朱翊鈞,又熬死了朱常洛,一直熬到了朱由校登基。
朱由校從某種意義上講算不得皇帝,他更像是一個木匠,一個優秀的木匠。朱木匠既沒有當皇帝的能力,更沒有當皇帝的興趣,他所有的精力都在木工事業上,而將所有的國政都交給了魏忠賢負責。
自此開始,魏忠賢的閹黨以光速增長,一步步成為了唯一能與東林黨相抗衡的勢力,雙方已到了「水火不容」之勢。
天啟二年時,東林黨人率先出擊,由楊漣領銜上疏彈劾魏忠賢的二十四條罪狀。可惜,由於明熹宗朱由校極其寵信魏閹,所以這次彈劾並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不過,卻把魏忠賢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從此更加仇視東林黨,到了必欲除之而後快的程度。
沒過多久,閹黨展開了反擊,他們在彈劾東林黨禍亂朝政的同時,還污衊東林黨勾結熊廷弼以圖謀軍權。這個罪名可就嚴重了,歷朝歷代的君主都不容自己的軍權有失,朱由校雖然投身於木工事業,但他卻不傻,立刻下旨要求嚴查此事。據《明史·楊漣傳》記載:
五年,其黨大理丞徐大化劾漣、光鬥黨同伐異,招權納賄,命逮文言下獄鞠之。許顯純嚴鞠文言,使引漣納熊廷弼賄。文言至死不。顯純乃自為獄詞,坐漣贓二萬,遂逮漣。比下詔獄,顯純酷法拷訊,體無完膚。
在閹黨的持續迫害下,不僅楊漣等人慘遭蹂躪致死,就連帶在遼東負責統兵的熊廷弼也一併被殺。從此,閹黨完全把持了朝政,而「倒閹勢力」也受到了沉重一擊,被逼得節節敗退。
當時,成基命已經六十多歲,但他的政治經驗卻還是太少。在東林黨和閹黨的黨爭中,他既反感東林黨,也瞧不起閹黨,因此沒有進行選邊和站隊。
不僅如此,成基命還上疏朱皇帝要求消除黨爭,停止內耗。據《明史·成基命傳》記載:
天啟元年,疏請幸學不先白政府,執政者不悅,令以原官還局,遂請告歸。
像這種沒有團隊,沒有黨派和沒有背景的單兵作戰,魏忠賢也沒有客氣,很快就展開了彈劾和打壓。無奈之下,成基命這個「老憤青」只得請辭歸鄉以避禍。
1622年,隨著東林黨和閹黨鬥爭的白熱化,雙方已經到了刺刀見紅的地步。東林黨想起曾經被閹黨逼退的成基命,重新起用他擔任了詹事府的少詹事。
不過,雖然受益於東林黨的舉薦,雖然當朝首輔葉向高是自己的老師,但復出後的成基命依然秉持自己的本性,不參與東林黨和閹黨之間的黨爭。
一年後,成基命被「明升暗降」,調任南京擔任了南直隸翰林院掌事。而當時,擔任首輔的仍然是自己的恩師葉向高,可見,東林黨人越來越不認可成基命的「不粘鍋」性格。
受到了東林黨人楊漣一案的牽連,成基命又一次被魏忠賢的閹黨彈劾回家。真的是超級無語了,東林黨不把成基命當成自己人,可閹黨卻把他當成了東林黨人。
在崇禎登基後,當時的內閣依然還是熹宗時期的「魏氏內閣」,顯然這些人都不是崇禎的心中所想。據《明史·莊烈帝本紀》記載:
莊烈帝即位,以閣臣施、張瑞圖、李國普皆忠賢所用,不足倚。
為了更新內閣,崇禎下旨由朝臣們廷議進行推舉入閣人選。而曾經兩次被閹黨逼走的成基命,也終於被重新起用並擔任了吏部左侍郎,甚至還成為了十個候選人中的一名。據《明史》記載:
詔廷臣推舉,列上十人。
當候選人名單擺在崇禎的御案前時,朱皇帝徹底傻眼了。這十個人裡可謂是魚龍混雜,「琳琅滿目」,但通通都不是崇禎所鍾意的人選。為了防止引起新一輪的黨爭,崇禎竟然「靈光一閃」,決定藉助古法來一次「枚卜」。
何謂?雖然聽起來特別拉風,但其實就是抓,就是摸獎,就是買彩票。千萬不要懷疑,我沒說錯,您也沒聽錯,這就是一次如假包換的「抓大會」。據《明史》記載:
帝仿古枚卜典,貯名金甌,焚香肅拜,以次探之,首得龍錫,次李標、來宗道、楊景辰。輔臣以天下多故,請益一二人,復得周道登、劉鴻訓,並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通過這次抓大會,十人中有六人中籤,分別是錢龍錫、李標、來宗道、楊景辰、周道登和劉鴻訓。很明顯,本篇的主人公成基命落選了,白高興了一場。
自此以後,陰晴不定和剛愎自用的崇禎皇帝開始頻頻更換內閣首輔,搞得跟過家家似的,很多人都是曇花一現。隨著數位閣臣被逼辭職,原來滿噹噹的內閣日益缺員。
為了擴充內閣成員,崇禎任命成基命為東閣大學士併兼任禮部尚書,開始入閣參預機務。結果,在他入閣的當年就爆發了「己巳之變」,徹底改變了袁崇煥個人的命運,也改變了明朝國家的命運。
關外的皇太極親率十萬後金鐵騎,悄悄繞過了袁崇煥在遼東的防區,從蒙古境內一舉突破了大安口後南下,接連攻克遵化和三屯營等地,明軍的王元雅和朱彥國等將領都自殺殉國。一時間,京師譁然,朝野震動。
崇禎帝急調各路兵馬入京勤王,拱衛京畿。而成基命則請求朝廷再次起用孫承宗,堅決抵擋後金的突襲。據《明史·成基命傳》記載:
基命請召還舊輔孫承宗,省一切浮議,仿嘉靖朝故事,增設樞臣,帝並可之。
做一下補充,當時袁崇煥的職務是薊遼督師領尚方寶劍、掛兵部尚書銜,負責督師薊、遼、天津、登、萊等地區的軍務。而劉策的職務是右都御使、薊遼總督,負責節制順天、保定、遼東三撫,薊州、昌平、遼東和保定四鎮。
這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督師是為了應對戰爭而特設的臨時機構,更接近於武職;而總督是常設機構,除了軍務外,還有對地方的管理職責,更接近於文職。
看起來,督師的級別要比總督高一些,但明朝從成祖以後就開始「崇文抑武」,所以造成了「武將矮一級」的傳統。於是,袁崇煥儘管比劉策高一級,但他卻不能直接指揮劉策。
不難看出,這兩個職位都很高,而且權屬不清,最要命的是轄區還有重疊之處。為了理清職責,雙方經協調後形成了「關內歸劉策,關外歸袁崇煥」的共識,不過並沒有朝廷的明文。
皇太極的此次進軍路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繞過了袁崇煥的防區,從古長城口突入,進而威逼北京城。
按理說,這條進軍路線與薊遼總督劉策的駐地更近一些,而且在關內作戰,似乎劉策的責任更大一點。但是,作為負責全權對後金作戰的袁崇煥自然也難逃干係。
於是,袁崇煥在聞訊後,立即部署好遼東的防務,自己則親率寧遠總兵祖大壽攜明軍精銳馳援北京城。
經過城下之戰,袁崇煥擊退了皇太極的後金鐵騎,使得京師轉危為安。他以為,自己即便不能立功受賞,可也算是將功折罪了,可事實卻讓他大跌眼鏡。
擊退皇太極以後,崇禎召見袁崇煥並賞賜了御用的酒菜和貂裘給他,表面上君臣和睦。可是,當袁崇煥以兵馬長途奔波和疲憊不堪而請旨入城休整時,卻遭到了崇禎的拒絕。由此可見,崇禎在此時已經喪失了對於袁崇煥的完全信任,對他的戒備和防範甚嚴。據《明史·袁崇煥傳》記載:
大清兵數十萬分道入龍井關、大安口。崇煥甫聞變即千裡赴救,自謂有功無罪,然都人驟遭兵怨,謗紛起,謂崇煥縱敵擁兵。朝士因前通和議,誣其引敵脅和,將為城下之盟。帝頗聞之,不能無惑。
之後,後金成功使用了離間之計,將崇禎對於袁崇煥僅有的一些信任也消耗掉了。崇禎令袁崇煥回京復命並在平臺召對,當場便以「私斬毛文龍」和「暗中勾結後金」為由,將袁崇煥褫奪朝服並押赴錦衣衛鎮撫司監候。
成基命作為閣臣,他也參加了此次平臺召對。對於崇禎突然下旨逮捕袁崇煥,他顯得大感意外,不顧自己已經七十歲的高齡,立即為袁崇煥叩頭求情不止。據《明史》記載:
基命獨叩首,請慎重者再。
袁崇煥下獄後,關外明軍立即大亂,寧遠總兵祖大壽決心率部反叛明朝,向錦州奔去。成基命前往獄中探望袁崇煥並懇求他以國家為重,手札一封書信安撫並規勸祖大壽不可投敵叛國,祖大壽這才最終回心轉意。
成基命的此舉,避免了明朝的一次內亂,在一定程度上延遲了明朝滅亡的時間,也履行了自己的人臣本分。
1630年,在首輔李標被東林黨人罵走以後,成基命接任了內閣首輔一職。不過,當時的內閣中還有周延儒、何如寵和錢象坤等人。雖然說,周延儒向來都野心勃勃,但他的資歷和威望還不足以挑戰成基命,內閣中暫時相安無事。
不過,由於成基命在隨後袁崇煥一案的審理過程中,始終秉持一種公正和客觀的態度,避免大範圍波及朝臣,特別是避免波及前線將領,以防止軍心動亂。甚至於,他還想保住袁崇煥的性命。
而這些,顯然已經違逆了崇禎的意思。加之,周延儒一直都在虎視眈眈首輔之位,因此暗中聯絡言官們不斷彈劾成基命在袁案中「委避事」、「包藏禍心」。
不久,隨著溫體仁和吳宗達入閣,成基命在內閣的日子更加難過。同時,他對於崇禎皇帝朱由檢的剛愎自用和刻薄寡恩也非常的失望,於是萌生了退意。據《明史·成基命傳》記載:
至六月,溫體仁、吳宗達入,延儒、體仁最為帝所眷,比而傾基命,基命遂不安其位矣。
面對無休無止的黨爭和攻,面對崇禎的猜忌和懷疑,成基命在任職半年後就對於首輔之位已經毫無留戀,向崇禎上疏自辯後就辭職歸鄉了。據《明史·成基命傳》記載:
基命奏辯曰:「澄源謂臣當兩首廷推,皆韓爌等欲藉以救崇煥。當廷推時,崇煥方倚任,安知後日之敗,預謀救之。其說祖逢申、道浚,不逐臣不止,乞放歸。」帝慰留之。卒三疏自引去。
客觀的講,在牛人輩出的大明內閣首輔中,成基命的確算不上有多強的政治能力。但是,在日薄西山的崇禎朝,他卻不失為一個合格的守城之臣,竭力挽救了搖搖欲墜的明王朝。
1635年,成基命在歸鄉五年後過世,享年七十六歲。崇禎皇帝聞訊,下旨追贈其為少保,賜諡號「文穆」。據《明史》記載:
基命性寬厚,每事持大體。為首輔者數月,帝欲委政延儒,遂為其黨所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