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1636年)七月二十日不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雖然這一天明軍在陝西俘獲了闖王高迎祥,但崇禎卻未必有時間和心情為之高興。因為此時的明朝京畿重地,繼己巳之變後又一次遭到後金軍的劫掠蹂躪,崇禎的京城正處在一片驚慌的戒嚴之中。
先是在六月底,也就是高迎祥與孫傳庭在漢中交戰的時候,皇太極派阿濟格、阿巴泰率大軍從獨石口入塞,這已是後金軍連續第三年大規模進犯。崇禎七年和八年的兩次入塞,後金軍入侵的最遠地點分別是宣大和太原,在燒殺搶掠之後退走。但這次入塞就有些不同了,最大的不同是皇太極換了一塊新招牌,他在這年四月改後金國號為「清」,並祭告天地給自己加尊號為「寬溫仁聖皇帝」,所以此時的後金軍準確來講應該稱之為清軍。
在此背景下,阿濟格、阿巴泰大概是為了以示慶賀,率十萬清兵於六月二十七日從獨石口入塞,本著「可取則取,不可取則勿取」的良好心態,打算深入明朝京畿去撈一把。
七月三日消息傳來,崇禎宣布京城戒嚴,並以固關、龍泉關、倒馬關、紫荊關一線為重點方向,派出許進忠、李輔國等宦官前往四關主持防守。很顯然,崇禎君臣的判斷是,清兵會繞長城南下從山西入關。但很不幸,正當崇禎與朝臣因為任用宦官而打起嘴仗的時候,清兵不是南下山西而是就近去了延慶,並經延慶由居庸關攻入長城,進逼昌平。
隨即被派去鎮守昌平的是兵部右侍郎張元佐,而司禮太監魏國徵則被派去守昌平北面的天壽山。魏國徵領命後即刻就出發了,但是張元佐卻磨蹭三天還沒有離京,崇禎於是不無諷刺地說:「內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內臣耶?」
七月初七,清軍攻陷昌平,次日進逼西山攻打鞏華城。鞏華城守將姜瑄與黑雲龍合作抗敵,迫使受挫的清軍移屯到沙河、清河一帶。不過這樣一來,京城更加暴露在敵軍的兵鋒之下,明軍降兵作為清軍的先頭部隊甚至抵達了西直門外。崇禎隨即命文武大臣分守京城各門,並檄令山西、山東、保定、關寧等地調兵入援京師。
七月十五日,清軍離開沙河、清河開始了圍繞京城的剽掠作戰,相繼攻陷京城周邊的寶坻、定興、房山、文安、永清、雄縣、安州、順義等地。在此期間,明軍方面的總指揮是時任兵部尚書張鳳翼,副手是時任宣大總督梁廷棟,跟他們做搭檔的宦官是高起潛。
張鳳翼的能力很突出,具體可以概括為八個字——「工於趨利,巧於避患」,屬於有好事就上、有麻煩就溜的「操蛋型」官僚。同樣,梁廷棟也是畏敵如虎、避不敢戰的高級慫貨。而高起潛也有絕活傍身,那就是遠遠躲起來等別人打完走遠,他跑過去割死人的頭冒認功勞。
在清軍「遍蹂畿內,攻略城堡」的過程中,張、梁二位除在涿州指揮了一場斃傷清軍兩百人的戰鬥外,其餘時間要麼是尾隨清軍,追而不擊;要麼是固壘自守,避戰觀望。但這麼搞下去是過不了崇禎那一關的,張、梁也深知事後絕對不會有好下場,於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嗑藥避罪。
所謂嗑藥,就是每日小劑量地口服一種名為大黃麻的慢性毒藥,而避罪就是趕在即將被治罪之前毒發身亡。最終結果很符合他們的預期,阿濟格、阿巴泰率清軍攜帶掠取的大量人畜物資於八月三十日拔營東歸之後,正當御史言官摩拳擦掌、有司衙門磨刀霍霍的時候,張鳳翼和梁廷棟於九月二日、十二日相繼毒發而死,得償所願。
這場歷時兩個月的戰爭,以清軍勝五十六戰、克十二城、掠獲人口牲畜十七萬九千八百二十而告終,明朝的損失不可謂不大。而如果從戰略上講,雖然戰爭期間京城幾乎成為孤城,但是危而不險。當時的情勢跟七年前己巳之變中袁崇煥的判斷是一致的,皇太極只要過不了山海關,那麼無論他從草原入塞多少次都只能算是搶劫團夥,明朝方面雖然丟了面子和裡子,卻傷不了根子。
真正傷根子的大患仍是內部的吏治和民生,最直接的問題就是民變。當時的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就提出「滅奴先滅寇」的主張,「奴」是指後金,「寇」是指民變,他認為後金還只是「疥癬之疾」,而民變已經是「膏肓之祟」,所以「寇禍更速於奴」,主張「專心剪寇,而後養全力以制奴」,俗稱「攘外必先安內」。
但這樣的戰略判斷在朝廷裡並不是主流意見,比如當時內閣首輔溫體仁的觀點就與之完全相反,溫首輔認為農民軍是成不了氣候的疥癬之疾。在這樣的爭論下,崇禎作為最高領導採取了各信一半的做法,把徵剿農民軍的統帥洪承疇和盧象升二者之一調任邊關。
這事發生在八月,具體的人選是盧象升,他被命令從徵剿民變的戰場上抽調精兵入援京城。九月時,阿濟格、阿巴泰率清軍退走,盧象升作為推薦人選被調任為宣大總督,從此離開了徵剿農民軍的中原戰場。
在背後推薦盧象升的人正是溫體仁,但溫首輔懷的可不是什麼好意,而是殺人的歹意。溫體仁這個人「嫉忠若仇」,對剿寇功高的盧象升欲除之而後快,心機滿滿地把盧象升推薦到宣大總督這個盛產背鍋俠的崗位上,盤算著盧象升從沒幹過邊防工作,不愁找不到他的紕漏來下黑手。
面對如此混帳無恥的首輔溫體仁,有一位名叫林時對的時人在書中不無痛惜地說:「令體仁忘秦檜忌嶽之心、行裴度擒吳之策,使象升經營豫、楚,承疇謹守關內,中原早已蕩平,何至寇貽君父如是之慘?」
就這樣,在高迎祥於九月十九日起程被押赴京城受死的利好下,隨著中原剿寇戰場上的精兵被抽調以及盧象升的入京被調任邊關,農民軍反而從極度壓抑的死亡氣息中得到了喘歇的機會,因為繼任河南、陝西、湖廣、山西、四川、江北軍務總理的是又蠢又衰的王家禎。
王家禎簡直衰到令人噴隔夜飯的程度,他前腳剛上任,他的家丁跟著就在開封縱火起義了,這是一位連家丁都攏不住的廢料。在他短短一年的任期裡,農民軍很快從高迎祥被俘殺的驚慌中走了出來,李自成等部活躍於陝甘川寧,張獻忠、羅汝才等部則馳騁於河南、湖廣、安徽,並數度威脅南京,他們都在短時間內煥發出了極其高漲的戰鬥熱情。
面對越來越難以收拾的亂局,蠢貨王家禎把他的腦子從腳後跟裡拿出來用了一次,總算做出了他就任以來唯一英明的決定——辭職。
這時候崇禎已經有了徵剿農民軍的新人選,這個人就是前三邊總督楊鶴的兒子楊嗣昌。虞舜殺鯀用禹成就千古美談,崇禎流放楊鶴起用楊嗣昌會得到什麼樣的回報呢?答案的最終揭曉要等到五年後。
崇禎九年(1636年)十月,丁憂在家守制之期未滿的楊嗣昌,被崇禎奪情起復任命為兵部尚書。楊嗣昌能得到崇禎的信賴和重用,不是依靠自我的口才兜售,而是得益于田弘遇的吹捧。這位田某人是當朝田貴妃的父親,人稱「田皇親」,他最牛之處並不是把女兒嫁進了皇宮,而是後來把「秦淮八豔」之一的著名女性陳圓圓帶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