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莊
文/向衛華
仲冬的一個周末,我走進了舊莊。
在酉水南岸、高望界北麓的崇山峻岭間,上天賜予了就像堆積木一樣剛好安放下二十來棟房屋的一塊坪地,房屋成三路縱隊一字兒排開。為庇佑這塊坪地,上天又給坪地的四周賜予了一處處大小不一的青青如畫的茶園,讓茶香終日瀰漫,經久不衰。這就是舊莊。
驅車從古丈縣城出發,至青魚潭後翻山越嶺,穿行於密林深處。一路顛簸,再至江洋溪後沿酉水北下,酉水風光在我的視野裡拓展開來。無邊風光入夢來,公路上下兩邊的柑橘林一路跟隨,前呼後擁,一樹樹的橙黃橘綠在山野裡汩汩流淌,染得酉水一河斑斕。一棵棵掛滿果實的果樹如一個個即將臨盆的孕婦驕傲地沐浴在冬陽裡,果實壓彎了樹枝,有的乾脆與土地親吻起來,吻得土地散發出甜絲絲的味道,讓人心醉。果香在空氣裡瀰漫,一絲絲的氣流叩擊著車窗,惹得我們不得不停下車來,在觀賞中摘幾顆品嘗,分享果農的勤勞成果和豐收喜悅。
車過杉灣後,拐上了一條岔道,植被豐茂,樹蔭遮蓋公路,從天國飄落下來的絲絲縷縷的冬日的陽光,一路跟隨樹木的斑影將車子包圍起來,不時輕輕叩擊著車窗,似乎想叩開車窗,然後溜進車內撲在我們的懷裡撒嬌。車順坡勢七拐八彎後,約半個小時的路程,在一塊坪地嘎然而止。舊莊到了。
與山下的村莊相比,舊莊是另一番天地,顯得寧靜古樸,宛若世外桃源。首先進入視野的是一棵高大的枝繁葉茂,蔥蘢勁秀的古猴慄樹,據說樹輪在500年左右,被譽為「猴慄樹王」。細心觀察,葉子雖保留著綠意,經霜浸染後有了許多泛黃的斑點。落下的葉子鋪滿大路,踩在上面軟軟和和的,很是舒爽。猴櫟樹的葉子成橢圓形,是包蒿草粑的上好材料,每年的清明節,公洋坪、花椒坨、沙灣等附近村寨的農人做蒿草粑,所用的粑粑葉就是這棵猴櫟樹貢獻的。
瞿紹波帶我們去看他的基地的野生古茶樹。據文史資料記者,舊莊的茶葉種植應始於東漢,所謂「無射山有茶」,無射山即古書上記載的高望山,高望山即當今的高望界,此地在高望界北麓,海拔600多米,適宜種茶;「武陵七縣茶最好」,古丈地處武陵山腹部,屬當時武陵七縣管轄之地,說明古丈茶葉當時已初露頭角;「唐代溪洲以芽茶入貢」,「芽茶」即毛尖,說明古丈毛尖是茶中精品,並為皇帝老兒喝的貢茶。舊莊大規模種茶應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後為度過三年「苦日子」,茶園改種苞谷、紅苕等作物,毀掉了不少;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古丈再次重視茶葉種植,建國營茶場、建社辦茶場、建茶葉生產隊蔚然成風。「包產到戶」後,此地因交通不便,村民紛紛外出打工或遷移他處,茶園因無人管理而荒蕪,但沒有遭到人為的墾毀,因而又得以保存下來,從此「養在深閨」。如此,舊莊應有上百年的野生古茶樹,正是奔著這個,我才跟隨伍老師和張老師走進舊莊的。
村莊的四周全是古茶園,據瞿紹波介紹有近200多畝,此前全在樹籠柯裡和雜草叢間,為此他專門請了十多個民工吃住在這裡,花了兩個多月時間才修整出來。我們在瞿紹波的帶領下,踏著鬆軟的泥土開始在古茶園探古尋幽。我們穿行在一蓬蓬野生古茶樹之間,或蹲、或臥、或趴、或跪……仔細端詳每一蓬古茶樹,比較主杆的粗細,比較蓬蔸的大小,估算年輪的多少。野生古茶園裡,大都是樹幹大約有20釐米粗,估計樹齡有幾十年了的野生古茶樹,可以想像當年這裡的盛景。我們對一蓬野生古茶樹,都要進行一番爭論和探討。在我看來,真理就是不斷爭論得來的,所謂「真」即「爭」也,不「爭」何來「真」?「理」則來於「論」,不「論」何來「理」!雖爭論的面紅耳熱,但不傷一點感情,因為來的都是古丈茶葉界和文史界真正的大家,唇槍舌戰是難免的,但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修復和振興古丈綠茶,保護和傳承古丈綠茶的母本園。
踏遍青山人不老。我們轉完一處野生古茶園後,又馬不停蹄地轉到另一處野生古茶園,尋找最古老的野生古茶樹,可謂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們穿行於樹林間,在屋後的一處野生古茶園裡,發現了一蓬古茶樹,從蓬蔸長出八株主杆,最粗的主杆有大人手臂大,有一層樓那麼高,輻冠不下八個平方米。茶樹上布滿了一塊塊綠色的「老人斑」。幾個人蹲在樹下仔細端詳一番後,估算了一下,樹輪應在兩百年以上。是不是還有比這蓬更古老的?瞿少波說,暫時還沒有發現,一旦發現後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再次邀請我們前來。
「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說明「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野生古茶樹資源既是一種可以保持物種多樣性、可以創造新品種的再增值資源,又是一種種失而不可復得的滅絕資源。因此就如何保護古丈綠茶「母本園」,傳承「古丈毛尖」品牌,伍老師和張老師談了各自的看法,並一再囑咐瞿紹波,要對每一蓬野生古茶樹的發芽時間做好觀察記錄。瞿紹波既是有心人,又是幹事者,不是那些自我賣弄的「寡話客」,自然對伍老師和張老師的囑咐「唯命是從」。
仁者愛山,智者愛水,我是一名古丈地情研究者,編著的《古丈縣地名志》洋洋灑灑近60萬字,是一部研究古丈地情的文獻資料。今年,出於對對古丈綠茶的鐘愛,我應他人之邀穿梭於山山水水之間,為的是尋找古丈最古老的野生茶葉樹,到過不少古茶寨,比如炎家坪、茶園、桃界等,但像舊莊這樣大面積保存下來的野生古茶園,目前還沒有發現第二個,實屬罕見,這是前人為我們研究、保護和傳承古丈綠茶母本源最好的財富。時下,古丈有不少有識之士為「古丈綠茶」品牌的保護和傳承而擔憂,也為古丈本地綠茶有被外地雜茶取代而擔憂,但就是不願躬耕踐行,充當空喊口號的「寡話客」,這就有股坐而論道的酸味。實幹方能興邦。生活就是目標,生活就是意志,如今瞿紹波從我做起,返鄉創業,立志要恢復古丈綠茶「母本園」而躬耕踐行,理應值得禮讚,但願古丈向他這樣的有志者越多越好。
從古茶園回來,我們又探訪民居。舊莊到底有多久的歷史?已經不得而知。此地在1943年6月前屬於沅陵縣,之後才化歸古丈。寨上現已無人居住,無人可問。但從「舊莊」字面上來看,應該歷史比較悠久,一撥撥村人從這裡遷往他處,因懷念祖居之地,便將遷出地取名「舊莊」。這裡的房屋由於沒有人煙的薰染,有的搖搖欲墜,據瞿紹波介紹,就在前幾天的一個深夜,因連續下雨,夜颳大風,一棟房屋轟然倒塌,發出的巨響嚇得居住在旁邊一棟屋的民工要死。雖是笑話,說明舊莊已是一個瀕臨消失的村莊。我雖不是有資質的「三農」專家,但我常年行走鄉村,舊莊的消失是我料想中的事。不過就舊莊而言,村莊的消失,對保護古丈綠茶「母本園」倒是一件好事。
我們又來到停車坪旁邊的菜地,菜地中有瓦礫。瞿紹波說,這裡原建有學校,是由舊時私塾改建的,他就是在這裡啟蒙的,我認識的還有一些所謂的「社會精英」就是從這裡萌發初心出發的。望著眼前的菜地,一種歷史的滄桑感在我的魂靈裡瀰漫開來,悠悠歲月,「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菜地裡有幾個南瓜,我摘了一個拿到車上,算是留個紀念。「人不可能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對我來說,不是每一個地方我能夠再去的。
眾所周知,古丈是綠茶的王國,有「千年茶鄉」美譽。舊莊,修復古丈綠茶「母本園」將從這裡起步,儘管步子邁得雖有些沉重,有些緩慢,但畢竟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