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昨天跟大家介紹完張暉的《無聲無光集》,今天我跟大家介紹一本有聲有光的小說集,就是我手上的這本《眾聲喧譁》,作者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王安憶,說起來很奇怪,我這兩天一想才發現原來過去這麼多年,我竟然沒在我們節目裡面介紹過王安憶的作品,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是因為王安憶的小說都用不著再去跟大家講述跟大家介紹了嗎?事實上好像也的確是這樣。
像這本她的新著,今年據說一上市賣的就非常好,王安憶自己的解釋說那大概是因為莫言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那麼大家對當代文學開始關注起來了,可是我但願那些買了這本小說的人看了之後不要覺得上當,為什麼會這麼講呢,不是她寫的不好,而是她的好恐怕又跟今天我們流行的某些文學品位非常不一樣,你就拿莫言來跟她比較的話,你會發現莫言是非常熱鬧的,文字上有快感的,但是王安憶不同,王安憶的作品她的文字向來都比較安靜,比較細密,比較有耐心,比較關注細節,那麼尤其到了這一本以中篇小說《眾聲喧譁》為主,外加另外幾篇寫作構成的集子,我覺得他寫的更自由了,這個更自由的意思就是說他最近幾年開始的傾向就越來越不被情節所束縛,而情節是一個很多當代中國小說的寫作者裡面,我覺得大家非常重視,但是綁住大家的東西,而語言上面大家也太過注重一些怎麼樣讓語言直接為情節服務,或為人物性格建立而服務這方面來看來探討,做的很多,但是因此也反而使得語言被人物或者情節雙重的束縛住了。
但是在這本集子裡面,我們看到王安憶開始不太一樣,她開始更加讓她的語言更自由的流動,比如說我們看這本書的話一定會發現這是一本非常奇怪的書,除了《眾聲喧譁》是一個中篇小說之外,後面的像《愛套娃一樣愛你》、《釋夢》、《林窟》、《戀人絮語》、《閃靈》、《遊戲棒》,他們能叫做小說嗎,其實他們更像散文,又有點像是議論文,這些文字實在不太像是一般的小說。
就連你說是寫遊記,其中一篇叫做《閃靈》,看起來好像要寫遊記,因為她寫布拉格,但是她整個對布拉格的描寫就只關注在一點東西上面就是光線,於是讀起來你又覺得不像是一個傳統上的遊記,比如說她開頭這麼寫,飛機飛入布拉格上空,正是滿城燈火,空氣澄澈,就能看見光的碎粒子。那一顆一顆的光粒子,不見得多麼亮,而是透,可穿通黑暗,形成比頭髮絲還要細的深長隧道,是光絲。無數光絲交互,卻沒有一丁點兒洇染,所以,就不是光暈,你能看出光的肌理,幾乎觸摸得著。那顆粒狀的發光體,邊緣清晰,內核飽滿,就像豐收的穀粒子,撤下來,四濺出去。飛機盤桓著下降一層,那光粒子就近一層,量和質沒有因為距離而改變,依舊是原樣。
後面比如說她寫到玻璃,布拉格捷克很多玻璃,她說全是玻璃,可不是一張網,透明網,光遇到玻璃可說遇到了冤家,它是光的捕獵手,光是玻璃的獵物,類似愛那樣,本來漫無邊界的流淌,不料一下子被攫住,玻璃上的銳角就是獵手的鐵套子,將散漫的情慾扣下來,舉起來,鑲在網上,說是網,其實是河床裡的水,網格子是水的機理,就是光粒子,就這樣納入河床,從此有了來歷和去向。
這像不像小說或者也不一定完全就是我們一般人所熟悉的散文,而是一種更自由的一種書寫,但是讓我們還是回到他的重頭戲,就是《眾聲喧譁》這個中篇小說,為什麼我說他有聲有光呢,其實整個集子我們都看的到,王安憶現在很關心或者她本來就很擅長,但是在這裡面你更加注意到她整個情結,這篇小說的情結是為了以我的解讀是這樣子,是為了一些聲音和光線而存在,而這些聲光的存在或不存在是為了要呈現一個城市跟一些城市一些裡面我們覺得停滯下來的被人遺忘的這麼一些角落,以及角落裡的人群,這個故事簡單到不得了,講的這麼一個叫歐的老人家,歐伯伯,年紀大了,老伴死了,幾十年來他就在一個不大發展不大動的一條路上面,裡面住一個汽車,本來做修理汽車的汽車間,上面是汽車間的小房子,那個小房子一家人搬來搬去搬來搬去,最後他老伴去世了,一家人想著怎麼樣給他過日子打發日子,於是就給他弄了這麼一個地下的店面,改成他賣東西開個小商店,以打發永日之無聊,這個小商店賣什麼,竟然是賣鈕扣,是一種我們日常生活用品,但是你又很少人想到就說我們誰要去經常光顧鈕扣店,這麼一種挺無聊的一種小買賣。
而這個挺無聊的小買賣裡面出現了一些的漣漪,這個漣漪就是這個老伯伯認識了這個社區的一個保安,這個保安三十多歲,叫年輕人,很高大很英俊,但是卻是很可愛很羞澀的一個男孩,他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口疾,而撞到咱們這個歐老伯就有趣了,我們這個歐老伯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沒死,好以來之後語言能力就有點變化了,於是一個快要喪失語言能力的人或者說話說不利索的邏輯有點怪的人,碰上了一個口疾的人,然後王安憶在這邊很著重寫他們的交流交談,然後後來又讓我們看到有另一個很江湖很現代的女子的介入,又怎麼樣改變了他們的氛圍,但是在這整個過程裡面,我們看到的全是對這條街道上面的一些光線的描寫是最動人的,下雨的時候這個車燈跟雨水之間濺射出來的光線是怎麼樣,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他們之間那種難以溝通的溝通,裡面那種沉默是怎麼樣的,這個城市的聲音是怎麼樣很安靜的進入這條街道,又怎麼樣被很銳利的聲音一下子切開劃破,於是我們可以說眾聲喧譁它真的是眾聲喧譁,它是試圖在一個很安靜的情節故事裡面呈現一個城市很豐富的聲音跟光線的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