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來到崖縣南島農場工作,在第一作業區當通信員,也區部的衛生,屬於勤雜人員。作業區旁邊的山頭上有一個高高的水塔,水塔的下半部分是一個圓形的房間,裡面住著汕頭知青方健。方健是作業區火鋸廠的工人,他的任務就是把原木鋸成板材。那時候生產隊開始改建瓦房,需要門窗等材料,火鋸廠就是提供這些材料的。我住在作業區的茅草屋裡,方健住的是鋼筋混泥土結構的房子,遇到刮颱風下大雨或者下班休息,我就去他那裡,喝功夫茶、聊天。一個小煤油爐,一把小水壺,一隻小茶壺,三隻小茶杯,外加一支毛竹水煙筒。我們就這麼坐著,喝茶、抽菸(他抽,我不會)、聊天。有時不說話,就把滾燙的茶,喝得滋滋地響;把水煙筒,吸得咕嚕嚕地響。要是在夜晚,還有一盞昏黃的煤油燈陪伴著我們。有時候,我還會在他那裡蹭得一餐飯,以改變一下食堂裡棕櫚油煮空心菜的口味。我們在水塔周圍尋找得一些野莧菜葉子,煮在我們去作業區附近的部隊商店買來的紅燒豬肉罐頭裡。方健不喝酒,所以我們就吃飯、喝湯。他曾經答應為我做一張書桌,這是我當時很大的一個願望。但這個願望最終沒有實現。在我們分手我離開作業區去上學的時候,他一臉的愧疚。他說,你去讀書了,麵包會有的,書桌也會有的。
作業區還有一間小學。教室是茅草屋,老師的宿舍也是茅草屋。
因工作關係,我認識學校裡兩名教師,她們都是知青,袁家寧來自廣州,還有一個來自汕頭,姓鄭,名字卻記不得了。我去過她們的宿舍送信,宿舍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非常整潔。袁家寧很會唱歌,當時場部舉行文藝演出,她演唱《十裡長街送總理》,把全場觀眾都唱哭了,她自己也淚流滿面。袁家寧15歲就下鄉來農場,她在這工作了八年,對農場有深厚的感情,至今還和農場的老工人保持著密切的聯繫。2005年颱風「達維」剛剛過去,她就和幾位老戰友率領二十多位知青,返回農場,看望老工人,給奮戰在抗風救災第一線的農場職工送去了親切的慰問,受到了農場黨委和廣大職工的歡迎。
我的通信員沒當多久,就調到連隊了,在二連。開始是當統計員,不久當了工人,但不是割膠,在後勤班,打雜。二連就在作業區旁邊,我住在一間瓦房裡,瓦房用泥磚隔了半堵牆,牆的那一邊住的是一個膠工。我的隔壁住的是兩個割膠輔導員,也是女性,雷葆華來自廣州,陳秋惠來自廣東興寧。她們的小夥房正對著我的窗戶,雷葆華的男朋友也是廣州知青,也是連隊裡的膠工,但他們不在一起吃飯。和她們在一起吃飯的,是另一個廣東汕頭男知青,他好像和陳秋惠也不是戀人。有時候我也去她們的小夥房蹭飯吃。雷葆華和陳秋惠對工作非常負責任,天天天不亮就起床打鐘,挨家挨戶叫膠工起床割膠。雷葆華的男朋友有些懶散,起床不及時,她就在大會上批評他,毫不留情面。她們對在一起吃飯的那位汕頭知青也一樣要求嚴格,不徇私情。隊裡還有一名來自廣州的知青,叫張正旺,老家在湖北,人稱「湖北佬」,很精明。有俗話說,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可見湖北人的精明。「湖北佬」蓄著小鬍子,很帥氣,也是割膠的一把好手。當時的連長姓黃,叫黃可賢,他為人憨厚,對知青非常好,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愛人為女知青做了不少事情,後來他舉家去了香港,不久就病逝了,留下兩個兒子和妻女。當時林一平也在那個連隊,當割膠班長。林一平是農墾藤橋機械廠下來的,也是知青。後來他當了一個農場的場長。
1977年,國家恢復了高考,農場的許多年輕人,都報了名,知青們當然不會例外。我也去湊熱鬧,當時找不到複習資料,許多知青就叫家裡人找資料寄來。我是一份資料都沒有,就從他們那裡藉資料來看。袁家寧送給我一本高一數學書,我如獲至寶,愛不釋手,但學來學去,沒怎麼學明白。但那本書,至今還躺在我的書架上。每每看到那本書,就想到複習的日子。
有幸的是,我考上了,雖然是一間中等師範學校。而上面提到的那幾位知青,好像除了陳秋惠考上一間似乎是中醫學校之外,其餘的都出師不利,名落孫山。後來他們有沒有再考上什麼學校,他們什麼時候離開農場,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畢業後,我沒有再回到南島農場去,與他們失去了聯繫。
在學校,我認識了廣州知青應偉偉(音),他讀物理專業,我讀中文。因為他也來自南島農場,所以我們就比較親近。他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廣州某機器廠的總工程師。那時候,他在課餘時間拼命學英語,我受他的影響,也學了幾天,終於沒有能夠堅持,只記得幾個單詞。有一年放暑假,我們一同去海口,住在東湖邊的農墾招待所。晚上我們一起去逛街,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之中,我們竟然把城市和城市的燈光走沒了。我們來到一片荒郊野外,黑燈瞎火的,不知道到了一個什麼所在。我們慌了神兒,在菜地和魚塘邊的小路上迷失了方向,直到大半夜,我們才心驚肉跳地回到招待所,而招待所的大門已經關閉,我們叫了好久,才有人睡眼惺忪地來開門,並且收到好大一堆批評。第二天,我們又去尋找昨夜走過的路,卻怎麼也找不到了。畢業之後,應偉偉回了廣州。後來聽說,他去了香港。他長得十分英俊,高挑個兒,好像「風流倜儻」四個字是專門為他造出來的。他是那種讓小女生見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人。但他一門心思讀書,把那些愛慕的目光甩得遠遠的。
中文班還有兩位位來自興寧的知青,林漢庭和曾小星。林漢庭和曾小星都是小組長,是學習骨幹,他們分別來自崖縣的立才和南新農場。畢業之後,他們都先後回興寧去了。有一年我們班搞同學聚會,他們都因為興寧礦難,參加工作組做善後工作,沒能到來,失去了見面的機會。將近四十年了,都沒有見過他們。
畢業後,我被分配到立才農場中學當教師。那已經是1980年的下半年了,知青已經大量返城。中學裡還有幾位知青,都是因為已經結婚,還沒有離開農場。有一個廣州女知青和一個汕頭男知青結婚,都是教師,由於接觸的時間很短,他們的名字已經記不得了,他們都住在茅草屋裡。我也和一個教師住在一間茅草屋裡,艱苦的生活是可以想像得出來的。另一個廣州女知青和一個茂名男知青結婚,男的姓肖,是政治課老師,女的忘了姓名,在學校後勤班當雜工。肖老師也抽水煙筒,常常看見他把水煙筒吸得呼嚕嚕地響。也許是好奇,有一次他去參加黎族同胞的「三月三」活動,不知怎麼的,就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還差一點兒丟了老師的飯碗。不久他們兩口子也回城去了,不知道是回了廣州還是去了茂名。沒多久,就聽說肖老師得了重病,帶著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的痛苦,離開了妻兒。每每想起此事,我就很內疚,因為我也是共產黨員,討論處分他的會,我是參加了的,但我沒有發表反對意見。如果有人據理力爭,他受到的處分也許不會那麼嚴重。因此,我在做了農場領導之後,每每遇到要處分同志的時候,都特別謹慎,生怕出錯,給別人帶來終身的痛苦,也給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遺憾。
作者簡介:
孫豐華,男,重慶市人。曾任三亞立才農場黨委副書記,後調至海口東昌農場、文昌南陽農場任黨委書記。現已退休。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