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禪詩,根據內容可以分成五大類。一是來源於佛門經典經義的禪經詩,二是描寫禪家起居的禪家詩,三是蘊含佛門道理和人生哲理的禪理詩,四是帶有禪宗風韻和品格的禪味詩,五是表現寧靜衝淡、空靈高遠的禪意的禪境詩。這五種類型的禪詩,無論是描寫禪家起居,還是寄情山水,都是以白描的手法為主,通常用明月、古寺、空山、流水等意象體現朦朧空靈的禪韻。王維的詩剛好具備這五種風格,這也是王維詩歌極富禪意的原因。
王維是一個從生下來就註定和「禪」分不開的詩人。他名「維」,字「摩詰」,名和字連起來就是「維摩詰」,而這正是一位古印度毗舍離的佛教大士的名字。
同時,王維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她是佛教大師神秀的親傳弟子,又是佛教北宗七世祖普寂禪師的俗家弟子,所以他的母親精通佛法,可以說王維從生下來那天起,就別具「禪」的慧根。在母親的影響下,王維從小受到佛教的薰陶,這使得王維成年後,不論順境逆境,都能保持一顆禪心。
王維一生中,有很多佛教界的朋友。在他們的影響下,王維也學會「心舍於有無,眼界於色空。故目可塵也,而心未始同」,可以用「有」和「無」的辯證關係來看待世界。
王維的詩歌,以山水詩成就最大。他的山水詩多以雲、月、山、水、琴、林等為題材,善於用白描的手法,將人性、物性與佛性自然的融合在一起,超脫俗世的系羈,進入涅磐的境界,通過對事物的瞬間的頓悟達到人與環境融為一體、梵我合一的境界。
受到禪宗的影響,王維的田園詩將對空寂的意境的追求滲透到詩的骨子裡。無論是「人閒桂花落,月靜春山空」,還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又或者是「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這種空寂的感覺和禪意,都能讓讀者透過詩歌本身,深刻感受到王維內心的那種空寂,從而達到心與景相融,達到心境的空寂,在空寂中消除世俗名與相,讓人的心靈得到徹底的解脫。
後人評論王維的詩「不欲著一字,漸可語禪」,指的是王維的詩裡面很少出現佛家語言,但卻能將禪意表達得恰如其分。在王維的筆下,春去春回,花開花落,正是禪宗生死不染,無欲無念的禪意。正如他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王維是狀元出身,本來對仕途充滿了希望。但是他的仕途卻並不順利。中狀元半年之後便因幫被貶,安史之亂時被迫出任過偽職,更是他一生洗不乾淨的汙點。所以在得到朝庭赦免後,他心如槁灰,從此日日禪誦,「以田園為樂,萬事不復關心」,過著半官半隱,在家修行的生活。
正是因為仕途的不順,讓王維感受到人世間的炎涼和冷暖,也激活了他那顆禪心。他從此忘卻臭皮囊,在詩畫中尋求澄澈空明的禪心。
王維的詩,幾乎可以做到隨便拿一首來品,都有濃鬱的禪意。但是要問哪一首最具禪意,那一定是他的《鳥鳴澗》。這首詩雖然僅有短短二十個字,但將王維內心的禪表達得淋漓盡致。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在寂靜的山谷裡,詩人能聽到桂花落下的聲音,聞到桂花飄落的香味,感受到桂花飄落時帶動的空氣的流動。這種寂靜在詩歌中達到了極致,連月亮升起,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都能驚動山中的小鳥,這份寂靜可以說已經達到了極致。而受驚的小鳥扑打著翅膀,發出清脆的叫聲,又將一動一靜結合得那麼自然,那麼美麗。在這個山谷裡,人、月、花、鳥仿佛成了永恆,十分和諧和安寧,不但能讓人忘記塵世的煩惱,還能讓人達到心靈的回歸。這正是追求物我兩忘、心與境結的禪的本質。
王維不是天生的隱士,也不是純粹的修行者。他的隱逸是一種不得以而為之的行為,而並非他的天性。所以他十分痛苦,但又無法直接表達這種痛苦。他是一個非常矛盾的詩人,我們也能從他的詩歌中,讀出他的迷茫與沉淪下的不甘。因為他本質上是一個儒家知識分子,他可以做到知禪曉禪,也可以在詩中滲透禪意,但他絕對不可能做到一個真正佛教徒那樣不問世事,過著沒有喜悅和悲哀的生活。
所以王維可以看到「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可以發出「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的感慨,才能讓他的山水詩充滿了濃濃的人間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