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團隊作者 朝文社
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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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提問
範進中舉後為啥會發瘋?放到當代範進是什麼職位?
答:在古典名著《儒林外史》裡,「範進中舉」後的癲狂一幕,幾百年間不知笑噴多少粉絲。但為何範進會當場「歡喜瘋了」到「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的地步?多年前紅遍全國的「白話寫史」讀物《明朝那些事》裡,對此也有一句風趣調侃:「換了你也可能會瘋的」。
如此「瘋狂」,當然因為明清年間舉人的「優厚待遇」。單看明代中後期《傳世藏書》《採芝堂文集》的記載,一個人只要「中了舉」,那真是「親朋率望腹焉」,也就是「沾點親的」,全都指望著你來過活。而且千萬別怕沒錢,阿貓阿狗都會爭著來投奔你,「且厚貲以見」,絕不空著手來。
《儒林外史》裡「中舉」後的範進,就生動展現了這「一夜暴富」的過程,這位在科考場上吃了一輩子虧的「窮書生」,老婆自嫁給他後「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老娘在他中舉前更「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可等著中舉後「瘋完了」,先是張鄉紳上門送錢送房子,接著兩三個月裡「有送田產的,有人送店房的」,財富不知不覺就暴增,連苦了一輩子的範進老娘看到這一幕,竟都驚呼「這都是我的了」,活活給「樂死了」。
這「一夜暴富」的過程,就是明清時代,千千萬萬舉人們「人生大翻身」的寫照。比如魯迅小說裡那抽阿Q嘴巴的「舉人老爺」,打斷了孔乙己腿的「丁舉人」,這些讓當時老百姓談之色變的「老爺們」,很可能都是如範進這樣「翻身」的。
而比這「大翻身」更讓多少讀者們驚嘆的,是範進「中舉」後的人生:別看已是五十多歲,事業卻進入了「快車道」,先是「丁憂」三年後考中進士,然後一路官運亨通,官至「山東學道」,負責一省的「整治文風」「考選人才」「講學」等工作。按今天的話說,相當於一省的「教育廳廳長」。
但放在《儒林外史》的創作年代——清代時,這「山東學道」,可不止「教育廳長」這麼簡單,放在清朝年間,範進的「山東學道」,學名為「提督學政」,這個職務本身沒有品級,任職門檻卻極高,必須要從當時的「翰林院編修」「侍讀」「侍講」中選拔,等於有「欽差」的身份。不但權力大「前途」也更大,清代紀曉嵐張之洞等名臣,都有過「提督學政」的經歷。單看這就知道,「翻身」後的範進,仕途有多得意。
而且這官職何止「前途」大?「錢途」也更大:一省的「提督學政」,執掌科場選拔大權,簡直抬個手就財源滾滾。所以清王朝也曾高度重視「提督學政」們的「養廉」工作。在山東河南等省,「提督學政」們每年就能拿到五千到六千兩「養廉銀」,相當於清代總督「年薪」(每年180兩白銀)的二十七倍多。「非法收入」更多,清代的北方各省,往往是2000多童生爭30多個「生員名額」,執掌選拔大權的「提督學政」,當然也是香餑餑。「販賣生員」「違禁漁色」的醜聞早不是新鮮事,幾乎躺著就有錢拿。
所以說,《儒林外史》裡苦了大半輩子的範進,在「中舉發瘋」之後,確實過上了「有前途且有錢途」的宦海人生,完美實現了人生逆襲。如此風光,也叫「範進」這個人物形象,在不少現代讀者間實力圈粉,甚至還被當做了「勵志典型」,催生了一票「毒雞湯文」。可如果真的這麼「仰慕」範進,那就真誤會了《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的意思了。
因為,吳敬梓在範進身上花了那麼多筆墨,哪裡是為了樹立一個「奮鬥標杆」?相反,卻是為了諷刺這個「誤人誤己」的科考名利場。範進的諷刺性在哪?首先就要看一個事實:苦盡甘來的範進,真有過人的才學嗎?
說起範進的「才學」,好些人都在哀嘆他早年屢試不第的苦命人生。但後來官升「山東學道」,「範大人」還是不經意間暴露了學問水平——當幕客們開玩笑似的說起宋代大詞人蘇軾時,範進竟連蘇軾是誰都不知道,還以為這是「本朝」的考生,還認真來了句「蘇軾既文章不好,查不著也罷了。」一個不知蘇軾的人,竟管起了山東的教育。
如此雷人一幕,難道是吳敬梓瞎寫?還真不是。比如在《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生活困頓,陷入「腹做千雷鳴」境地的乾隆三年,清朝大臣舒赫德就怒斥八股取士「文途空言,不適於用」,也就是全是空洞無物的學問。清代名臣鄂爾泰更感慨「非不知八股為無用,特以牢籠志士,驅策英才」。但既然「無用」,那麼如此模式選拔出來的,自然是越來越多的「庸才」。
所以,到了清朝中期時,大清權力場上就是「庸官」扎堆。各級「飽讀八股」的官員,卻常見毫無實幹能力。放在《儒林外史》已熱銷「大清圖書市場」的清朝嘉慶年間,嘉慶皇帝就見識了「庸官」們的能量——嘉慶十二年,新任江西巡撫金光悌叫苦說,單是當時的巡撫、藩司、臬司、鹽道這幾個衙門,未結的案子竟然就有一千六百多起,各級州縣的積案更多達上萬起。這「上下磨洋工」的景象,也叫嘉慶哀嘆「今吏治疲玩若此」。
到了嘉慶帝的兒子道光帝在位,這「疲玩」更是越演越烈:僅道光十年這一年,查出犯有「失查」大錯的官吏,竟就有兩萬零二百多名。這都還是些「小魚小蝦」。藩司臬司的高官們「於地方一切公務不求甚解」。有的知府「終日以飲酒唱曲聽戲為事」,有些知縣甚至「終年未曾坐堂審案」,被老百姓戲稱為「木偶老爺」。所以到了鴉片戰爭時,有些官員更是「昏」出了「國際影響」——英軍兵臨浙江時,杭州知府凌泰封天天在家看書,各級官員能躲就躲,上下犯昏。
這麼多「昏官」,說起來,都是如範進一樣,在科場裡「考出來」的。
而比這「能力問題」更讓人深省的,還有範進的品質問題。說到範進的「品質」,好些人都津津樂道他的「吃苦」「執著」。但他「中舉」後的一件「小事」,卻暴露了其品性——範進母親去世後,本該「丁憂」的範進,被張鄉紳拉到湯知縣處「打秋風」。嘴裡說要「丁憂」「吃素」的範進,譜擺得十足,連用什麼筷子都要計較。開吃後身體卻誠實,「在燕窩裡撿了一個大蝦丸子塞到嘴裡」。如此「孝順」,實在虛偽。
這虛偽做派,到了鴉片戰爭前夜,更成了清朝官員間的「潮流」,當時道光皇帝倡導「節儉」,帶頭穿補丁衣服,官員們也紛紛效仿,民間「補丁衣服」價格也飆升,看上去各個都是穿著樸素的窮官。
可其實呢?州縣官員們「挾妓包娼」成了常事,官員們見完上司常直奔妓院,「歡呼達旦,恬不為怪」。地方按察使布政使進一次京城,送禮就要花一萬五千多兩銀子,表面「樸素」的官場上,更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如在陝西等「窮省」,逢年過節每個下屬給總督送的壽禮,就多達上千白銀。另外官員過境要送「程儀」,缺了錢就從賦稅做文章,大肆「浮收」賦稅,這麼多錢送來送去,最後都是老百姓買單。
這樣的風氣下,那個叫「範進」們無比嚮往,苦一輩子也要玩命鑽進去的大清權力場,幾乎成了大染缸。比如巡撫到任,放在道光年間就被稱為「餓虎出林,急不能待」,猴急著要「吃」民脂民膏,修河治水等重要資金,往往「然實用之工程者不及十分之一」。衙門的飲宴逢年過節都有,每次都熱鬧到通宵達旦。虛偽且庸碌的範進,進了這樣的權力場,攤上的還是「提督學政」這類肥差,到底是變成「餓虎」還是「碩鼠」,閉著眼都能想。
換句話說,清王朝的國力,何嘗不是被千千萬萬個「考出來」的「範進」,一代代活活蛀空?鴉片戰爭慘敗成這樣,真不止是裝備的事兒。
以這個意義說,刻畫了如此生動「範進」形象的吳敬梓,無愧名垂史冊的偉大文學家。
參考資料:馮爾康《生活在清朝的人們》、謝世城《道光朝官員腐敗問題》、關文發《嘉慶傳》、陳美林《中舉前後的範進》、於豔竹《儒林外史 對八股取士的批判》
原標題:《範進中舉後,到底當了多大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