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年俗-蒸年饃
在陝西藍田有個年俗,就是在每年的臘月二十六七,家家戶戶都會蒸年饃。蒸的年饃以包子為主,除了自己吃,主要用來待客。尤其在農村,蒸年饃更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記得小時候,農家戶戶都有大鐵鍋,大家蒸饃時,也一律都用大鐵鍋蒸。這種大鐵鍋容量很大,可以疊放三個荊篦兒(用荊條做的蒸籠)。年饃一蒸就是接連好幾鍋,往往要吃到過正月十五,還吃不完。如今農村過年已不再像我小時候那樣有年味兒,年饃也蒸,可再也看不到以前那種蒸年饃的隆重場景了。也許是戀舊,每到臘月二十六七,一想到蒸年饃,我腦海裡總會浮現小時候家裡蒸年饃的情景,想起那噴香的年饃,想起父母那忙碌的身影,想起那令人難忘的一幕幕。
(作者的大姨媽李曉盈給全家人用陝西普通話念《藍田年俗》一文)
那時候,只要接近臘月二十六七,左鄰右舍都會不約而同地張羅起蒸年饃的事兒來,準備蒸包子的蔬菜,豆沙,互相問長問短,或商量著蒸饃時間,以便互相幫忙。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臘月二十六七那幾天蒸饃,我們家也不例外。一到那幾天,家家戶戶案板叮叮咣咣震天價響,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記得小時候,我家每年要蒸好幾鍋年饃,以豆沙包子,菜包子為主,最後一鍋照例是棗花饃(做的形似棗花,用來給拜年的親戚回禮),有時候媽媽會在最後一鍋的荊篦兒上加蒸幾個糖包子,給我和弟弟解饞。菜包子餡兒幾乎從來沒變過,總是那幾樣蔬菜的任意組合體:蘿蔔絲兒、粉條段兒、豆腐末兒,秂菡菜(農村田間地頭一種常見野菜),有時候會放些地軟(河灘上覆蓋敗葉的草地裡生的一種地衣或者菌類,說不清)。這個地軟都是夏秋季節雨後,媽媽利用閒暇,帶著我們去河裡的草坪上拾的,有苦艾草的地方最多。菜包子很少放肉,因為那時候人們普遍光景不好,一年才割一次肉,大多人捨不得放,肉要拿來炒菜待客。
我們家常常要蒸五六鍋饃,饃蒸得多,晾放就是個問題,於是就在地上鋪一張蓆子,把蓆子擦乾淨,把饃晾起來。一晾就是一大蓆子。等涼了後,再拾到甕裡(不容易幹,可保鮮),晾饃是我和弟弟的任務,大人負責把荊篦兒放到蓆子上,我和弟弟一個一個把饃拿起來往蓆子上放。有時候饃底兒薄,一拿,底被饃布子粘破了。我一說破了,媽媽馬上呸呸,告訴我過年只能說吉利話,只能說贈了,贈了。
(藍田老屋)
蒸饃時,鍋裡先添上水,放上瓦託兒(用不小心打碎的瓷碗的底兒做的,怕把水燒乾了,用來監聽水聲),然後才放荊篦兒。
在我很小的時候,燒鍋總是我爸的任務,我啥也不幹,從第一鍋生饃入鍋開始,我和弟弟就在一旁靜靜等待饃熟時刻。等我和弟弟大點了,燒鍋就輪到我們了。燒鍋是個辛苦活兒,胳膊要不停地拉風箱,添柴火,保證灶裡火苗旺盛,保證瓦脫兒一直歡快得響,保證木製鍋蓋外緣一圈圍著的溼毛巾往外冒氣。
我媽主要任務是和面、擀麵皮兒,我爸不燒火的時候,就去包饃。我也包,而且是跟我爸學的。剛開始學包饃,包的饃是三蹩四不圓,菜包子頂部的花型老捏不好,粗細不勻,菜經常會露出來。而豆沙包子最好包,是圓頂,在麵皮上放上豆沙,直接捏在一起,收口的部位朝下,在案板上墩兩下,手呼啦幾圈,揉圓溜就好了。雖然包得不咋地,可爸爸總是誇我包得一回比一回好。有串門兒的人來了,看見我在包饃,也都會誇讚:這娃子手咋這巧呢!於是我就更帶勁兒了。
不包饃時,就燒鍋。看著鍋灶裡的硬柴燒出的紅黃色的火苗兒,聽著鍋裡瓦託兒咯噔咯噔的響聲,看著鍋蓋上冒出的白氣,聞著撲鼻而來的饃的香氣兒,真是一種享受。
第一鍋饃是最讓人盼望的,一鍋饃從水燒開到蒸熟,大概要四十五分鐘。這個時間段裡,我會忍不住不停地看鐘表,越是到最後十分鐘,越是焦急,盼著趕快蒸熟,好美美地吃上幾個。
饃終於熟了,那個開心勁兒,現在吃大魚大肉都沒法比。按照慣例,第一鍋包子出鍋,是先要敬給灶火爺,在去世婆爺的牌位前供奉的,然後大家才可以開吃。可是每每當大人把荊篦兒從鍋裡端出來,放到蓆子上,早已在旁摩拳擦掌,伺機而動的我,沒等父母做出安排,就衝到跟前,拿出一個饃,先吃為快。為此,沒少挨大人罵。包子搶到手,那個燙啊,嘴裡一邊叫著,一邊把饃在左右小手裡來回倒。咬上一口,嘴巴也燙得直吸呵。即使這樣,也從不肯停下來,一連吃幾個。吃了菜包子,吃豆沙包子,吃了豆沙包子,吃菜包子。一直到吃不下去為止。
記憶中有好幾年,蒸年饃的那幾天,天總是會下雪,早上準備包子餡兒,和面,揉面,保溫醒面,忙完了,一上午就過去了,中午開始包饃。不知什麼時候,天已開始變得灰濛濛了,風冷颼颼地吹,慢慢開始飄起了雪花兒。開始,雪花兒很小,很稀疏,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等第一鍋饃出鍋時,外面地上、房子的瓦上就已經是薄薄的、白茫茫的一層了,雪花也開始密集起來,大起來。外面冷颼颼,生著爐子的家裡,暖烘烘。一邊吃著熱騰騰的包子,一邊看著外面飛舞的雪花,愜意極了。
(作者表舅家養的牛)
蒸饃往往是一個很繁重的活兒,從一大早要忙到夜深,還要安排好,稍有不周,就會影響全局。所以,大人累是不用說的,變得有些急躁,因某個環節沒處理好,偶爾也會爭執幾句。我們小孩啥心不操,有時也會給大人添亂,挨幾句罵。但這一切總是籠罩在輕鬆的氣氛中,累並快樂著,畢竟年饃一蒸,離過年也就沒幾天了。
(張省毅父母與其弟妹和侄子、外甥)
那時候,大多數藍田人都在農村生活,也大都出身於平凡的家庭,正是這樣那樣的年俗,讓大家清苦的生活充滿了趣味、喜悅和盼望。很多優良的傳統也在年復一年的年俗中傳承,正是這種清苦的日子鑄就了我們心中的善良,誠實,節儉,堅韌,樂觀。
(藍田的灞河 石衡潭/拍攝)
(灞河源頭附近的賽峪水庫 石衡潭/拍攝)
(作者表舅在灞河源頭)
如今,蒸年饃的大鐵鍋慢慢地也被淘汰了,人們蒸饃也只是蒸夠幾天吃的,就完事。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這個蒸年饃的年俗,包括其他一些年俗也會逐漸消失。然而,一家人這種協作,情感交流的機會也會隨之消失。因此才更讓人難忘。
(作者張省毅和兒子)
今天是臘月二十六了,又到了蒸年饃的時候,遠在他鄉不能趕回家的我,思緒又一次飛到了藍田,飛到了那個我長大的地方……
(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