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車諾比,就像乘坐時光機回到1986年的前蘇聯。這裡像一個時間膠囊,將1986年的前蘇聯凍結在裡面。
幼兒園裡的破娃娃,車諾比的時間被凍結在了1986。 本文圖片均由孫瑩攝影
車諾比,並不是我們想像中一個偏遠、荒蕪的小城。
30年前,這裡是前蘇聯精心設計的「五星級」模範城鎮。走在如今的廢墟上,你才意識到,這個城鎮在1986年是多麼先進:這裡有文化宮、酒店、電影院、遊樂場、大型超市,有15所幼兒園,6所學校,3所醫院,35個小公園,3個室內遊泳池,還有美麗的紅樹林。這裡居住著五萬人口,都是核工業的高精尖人才,平均年紀只有26歲。這曾是一個住滿年輕人的年輕城市。連首都基輔的人,都經常跑到這裡來,購買基輔沒有的時髦貨——這裡是前蘇聯能買到香奈兒五號香水的寥寥幾個地方之一。
30年後,這裡是鬼城。
從烏克蘭首都基輔市,往北大約100公裡,就能到達「鬼城」普裡皮亞季(Pripyat)。
這個城市於1970年2月4日開始施工,與三公裡外的車諾比核電廠同步建造,為的是給這裡工作的高精尖人才提供一個完美的家園。1979年正式建市,到1986年4月27日被徹底搬空,她只有短短的7年壽命。
車諾比事故發生後,科學家預測,只需短短四天,這裡的居民就會吸收足夠致命的輻射量。於是,在事故發生36小時後,1200輛大巴開入城市,居民們被告知在2小時內打包離開。官方沒有公布真相,很多居民以為自己兩三天後就能回來。
許多居民後來回憶說,人人都很匆忙,但沒有人害怕。官方讓他們帶上一點食物、置換衣物和身份文件。如果有人帶了輻射計量器,會被沒收。
「載滿人的大巴,排成長隊駛離城市,就像巨大的甲蟲,一公裡一公裡地緩慢行進。堵車堵死了。只有經歷過二戰的人才能想像出類似景象,」一位居民事後回憶說。
大巴排出了長達120公裡的長隊。撤離全部人口,花了三個半小時。城市一下就空空如也——她將永遠空置。
30年後,當我們重返當地,這裡已經沒有電,沒有水,沒有網絡,也沒有人。當導遊約翰戲謔著喊我們「同志」,就仿佛我們自己也成了30年前的鬼魂,在這死去的城市裡腳步踉蹌,隨處飄蕩。
如果從局部看,你不會覺得有何特別,這樣的廢棄樓房在很多城市中都有。只是當你想到,超過300幢這樣的廢棄樓房集中在一起,總面積超過65萬平方米,就總有一種詭異的死亡暗示。
許多建築的入口,已經被樹木掩蓋。撥開樹木走進去,小心翼翼踏上滿是鏽跡、搖搖欲墜的鐵製樓梯,只見牆面已經剝落,水泥地面上都是沙礫和碎玻璃。
走在這個鎮子裡,你會意識到,這絕不是某個默默無名、偏遠荒蕪的小城,這是精心設計的「五星級」城鎮:他們曾擁有最好的一切。
我們的第一個「景點」,是當年城中最高級的餐廳。這個餐廳面湖而建,全是漂亮的落地大玻璃,事故後曾有人想把它們卸下來運到基輔的博物館,但發現輻射量實在太高,只好作罷。可以想像,多少年輕人曾聚集在這裡,吃飯、喝酒、談笑,窗外陽光飄灑在波光粼粼中。從外面的陽臺走下去,有寬闊的石梯引向可以停泊小船的碼頭。
這裡曾是城中最高級的餐廳,落地玻璃上有非常漂亮的琉璃畫。
我們見到了在各種車諾比圖片中最著名的遊樂場。這個遊樂場本來計劃在1986年5月1日正式開放(「五一」在前蘇聯是盛大節日),但4月26日就發生了核事故。4月27日,公園特地開放了幾個小時,主要是為了安撫城裡的居民——數小時後,他們就接到了撤離的通知。如今,這座黃色的摩天輪,成為各種「鬼城」照片中最著名的標誌。一些訪客會將布娃娃放在摩天輪的座位上以寄託哀思——從來沒有孩子坐在上面歡笑過。
在所有車諾比圖片中,最著名的就是這座摩天輪。
摩天輪上鏽跡斑斑的座位。
遊樂場裡,已廢棄的碰碰車。
曾經的遊樂設施。
在鎮中心的列寧廣場,還有一個在1980年代非常先進的文化宮。「文化宮」實際上是蘇聯式的社區活動中心,在中國也很常見。截至1988年,全蘇聯共有超過13.7萬座「文化宮」。在「鬼城」的這所,30年前曾是年輕人的樂園,裡面有籃球場、足球場、室內遊泳池、圖書館、搏擊場、會議室,甚至還有一個射擊場(全城射擊場有10個,還有10個健身房)。在這個曾經擠滿了年輕人的最熱鬧的地方,如今只有我們寥寥幾人默默行走。大幅落地玻璃已經被全部打碎,這是為了防止核輻射在密閉空間裡越積越高。當年的金屬窗框,也早就被不知道什麼人盜走了。
文化宮的室內籃球場,在1980年代就用上了木地板。
我們拜訪了一家琴行。鋼琴在上個世紀80年代還是稀罕物,但在「鬼城」卻經常能看到,在音樂學校的階梯教室舞臺上,在很多人的家裡……如今在這裡,各式曾經是高價寶貝的鋼琴,倒塌一地,蒙滿灰塵。琴鍵已壞,但如果撥動琴弦,音樂仍能流淌。在這萬籟俱寂的城裡,鋼琴聲顯得尤為詭異。
店裡的鋼琴上都是灰。琴鍵已壞,但如果撥動琴弦,音樂仍能流淌.
離開琴行,我們看到一家大型超市。天花板已經掉落,但還看到各個過道上的大幅分類標籤。最令我們驚訝的是:還有購物車。導遊約翰說,這個超市在80年代就使用塑膠袋和購物車,在西方也許並不算罕見,但在前蘇聯,則令人驚嘆——是的,想想我們在80年代的日子就知道了。這裡也是80年代中,前蘇聯能買到香奈兒五號香水的極少數地方之一。
曾經的超市。一個在80年代就使用塑膠袋和購物車的超市,在西方也許並不算罕見,但在前蘇聯,則令人驚嘆。
廢棄的幼兒園裡,遺落了不知哪個孩子的小自行車。
曾經的幼兒園一片狼藉。
塑料娃娃的零件胡亂地擺在桌上。
孩子們的鞋子落滿了灰塵。
這裡還有音樂學校。在1980年代,這樣的馬賽克門口是非常高大上的。
學校食堂的收銀機早已壞了。
櫻花在春天裡依然盛開,但櫻花後是廢棄30年的教學樓。
我們問導遊:「這裡發生了什麼?」他搖搖頭:「只是時間。」
在一棟16層的建築物,導遊讓我們爬上屋頂,從高處看看這個城市。
當然沒有電梯。
大樓門口還有1986年4月的報紙。
大樓內還留著列出住客名字的布告板。
臥室早已沒人居住。
曾經的居民家裡的電視機。
當我們爬上16層的頂樓,看到地面粗糙的天台,不禁想起紀錄片裡曾描寫過這裡看不見敵人的殘酷戰爭。當年天台上布滿了高輻射的瓦礫碎片。當局先是試圖用機器人清理碎片,但十幾個小時後,因高輻射對電路板的幹擾,機器人紛紛「罷工」。
當年用於清除瓦礫的機器人,至今仍帶有高輻射,不允許靠近。
沒有辦法了,只能派人。
「探索」頻道製作的紀錄片《車諾比之戰》中,詳細描述了當年的情景。根據專家的精密計算,每個工人只能在屋頂上停留40-90秒。每組8個工人,穿著重達20-30公斤的防護服,他們的工作非常簡單:用鏟子將屋頂上的瓦礫推下去。從紀錄片中可以看到,每個人的動作都相當緩慢,這是因為高輻射對人體的影響。「你嘴裡滿是金屬的味道,你想像平常一樣磕響你的牙齒,卻聽不到聲音,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牙齒,」紀錄片中一位當年的工人回憶道。
40-90秒的時間內,實際上每個人只能鏟兩次。當年的指揮官說:「一個人一小時內可以完成的工作,在這裡,需要60個人一起幹一小時才能完成。」
當年的清理者。(攝影師Lgor Kostin)
後來的調查顯示,以當時屋頂的高輻射量,根本不應該派人。
但就是這樣,以人命為代價,清除了屋頂上35%的高輻射瓦礫。
如今,在16層高的屋頂,看著粗糙的地面,不禁讓人感慨萬千。
16層的屋頂。粗糙的地面讓人想起當年那場看不見敵人的戰爭。
「你看,這並不是一座小城,」導遊約翰指著樓下鬱鬱蔥蔥、大片蔓延的城市。這裡曾經有300多幢建築,其中160幢是住宅樓,住了五萬人。當時,他們只有2個小時的時間打包匆忙離開,很多人不知道,他們再也不會回來。
離開時,車上開始播放一段事故前普裡皮亞季的宣傳片。
片頭響起前蘇聯那種熟悉的兒童歡快的歌聲。鏡頭晃過嶄新的大樓、整齊的樹林,人們在遊泳池裡歡笑,孩子在遊樂場裡嬉戲,金髮女郎在廣場上快樂地奔跑。蘇式歌聲嘹亮。
鏡頭晃過一條嶄新的大橋。
「這就是我們現在走的這條橋,」導遊約翰說。我們朝窗外望去,橋上已鏽跡斑斑。
「他們曾經擁有一切:高標準的生活、充滿希望的未來。但他們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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