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顏海英:古埃及神廟中的《亡靈書》

2020-12-18 澎湃新聞

在一般常識中,《亡靈書》是放在墓葬中,引領死者進入來世的手冊,但在古代埃及的神廟中也發現了許多內容幾乎完全一致的文本。顏海英教授細緻對比了莎草紙與神廟牆壁上出現《亡靈書》的異同,用大量考古資料抽絲剝繭地揭示出神廟中出現《亡靈書》背後深層次的原因,按照不同用途對《亡靈書》進行了重新分類,並分析了其背後的文化傳承問題。

本文整理自北京大學歷史學系顏海英教授的線上講座「文本、圖像與儀式——古埃及神廟中的《亡靈書》」,文稿經主講人審定。該講座系由上海大學歷史學系主辦的「上海大學世界史講壇」系列第十一講,由上海大學歷史學系郭丹彤教授主持。顏海英教授自1987年進入東北師範大學以來,長期致力於埃及學研究,取得了豐厚的成果,代表著作有《守望和諧:古埃及文明探秘》、《走遍埃及》等。顏海英教授目前的主要學術興趣有託勒密王朝時期的埃及、埃及人的宗教信仰與喪葬習俗等。此外,顏海英教授還曾於2002年參與胡夫金字塔考古探秘活動解說。

本次講座顏海英教授希望通過對多種材料的長時段考察,做解讀經典的嘗試。埃及有著最發達的墓葬文化,《亡靈書》也是經典中的經典。按照常識,《亡靈書》應該出現在墓葬中,作為指南指引死者到達來世,我們試著探討它為何出現在神廟之中,這需要對比神廟中的《亡靈書》和文本上的有何異同。通過文本對比和對不同時期具體神廟的分析,可以考察當時的儀式環境,以便更深入地解讀經典。隨後會探討這些材料得以保存的原因以及如何進行經典的傳承與傳統的延續。

顏海英教授的《守望和諧:古埃及文明探秘》書影神廟中的《亡靈書》埃及的墓葬文獻具有一定的傳承關係。最早的是第5王朝晚期至第8王朝(公元前2400-前2200年)的《金字塔銘文》。這些銘文出現在國王金字塔的墓室牆壁上,所用語言為古埃及語。《金字塔銘文》是無插圖的純文本。其名稱「《金字塔銘文》」(Pyramid Texts),是現代學者根據其載體取的。第二個階段是11王朝晚期12王朝中期(公元前2000-前1850年)出現的《棺木文》。《金字塔銘文》向下擴散,進入到了貴族官員的棺木中,使用的語言是中埃及語。此時開始出現插圖,但是插圖並不是鑲嵌在文字中的,通常是在文字上方配有一行葬儀用品的彩圖。《棺木文》是由《金字塔銘文》發展而來的,但是在《棺木文》出現時期,國王金字塔中沒有銘文。所以,雖然《棺木文》已進入民間,但是中王國時期國王使用何種咒語尚未可知。第三階段是18王朝中期至託勒密晚期(1450-50BC)的《亡靈書》。在這個階段,銘文再次向下擴散,載體普遍為非王室墓葬中的紙草卷,也有少數寫在墓室牆壁或者木乃伊的裹屍布上。萊普修斯(Karl Richard Lepsius)和商博良曾就《亡靈書》的性質有過一番爭論:當時發現了一批二百多份的文獻,商博良認為它們是儀式文獻,萊普修斯認為這是專門給死者使用的,並激烈地反駁了商博良。隨後他武斷地表示,這些文獻應該被叫作《亡靈書》(Book of the Dead)。但是現在看來,萊普修斯是錯的。《亡靈書》主要是草寫聖書體,後期有了完全的聖書體和僧侶體。《亡靈書》是插圖本,有很多插圖和抄本。新王國時期的《亡靈書》比中王國時期的《棺木文》更加世俗化,在民間被大量使用。而同期國王在帝王谷的陵墓中很少使用《亡靈書》,基本使用的都是另一種「來世之書」。《亡靈書》有不同的抄本,現代學者用科學的手段對《亡靈書》進行編號、整理。但是這個工作由於過於科學化,反而可能使我們對古文獻的了解產生偏差。現在的《亡靈書》是由萊普修斯等人編號的,他們把那個年代所收集到的版本進行了彙編,但是之後又陸陸續續發現了很多《亡靈書》。而且埃及人並不使用《亡靈書》這個名稱,也沒有進行過將其「正典化」的嘗試。所以現在有一些學者開始質疑萊普修斯的編目和「標準版本」。阿斯曼(Jan Assmann)提出,《亡靈書》中的一些內容是與來世無關的。比如,他認為讚美太陽神的《拉神禱文》是神廟日常儀式所用的。新王國早期國王專用的「來世之書」包括了很多種類,如《天之書》《地之書》《天牛之書》等。可以看出,雖然每個階段之間的墓葬文獻都有傳承關係,但國王使用的還是有所區別。而到新王國時期國王使用的則為更發達、更體系化的「來世之書」(也叫「密室之書」)。

大英博物館收藏的《胡內弗亡靈書》(Book of the Dead of Hunefer [Hw-nfr])關於哪些神廟中出現了多少《亡靈書》的問題,顏海英教授目前統計了巴哈裡(Deir el-Bahari)、阿拜多斯(Abydos)、麥迪納特·哈布(Medinet Habu)等神廟,發現第110、125、145等章各出現了一次,第144、178章各出現兩次,出現最多的第148章則有11次。其出現位置也很集中,基本都在神廟聖殿前的「供奉大廳」靠近樓梯處。波恩大學2006年開發了一個「埃及《亡靈書》」(Das altgyptische Totenbuch)資料庫,解決了過去學者將《亡靈書》編號固定下來而沒有包括後來版本的問題。在這裡可以檢索所有已經出現的版本以及前人對其進行的研究。工具書方面,顏海英教授推薦史蒂芬·柯克(Stephen Quirke)的《在白晝出現:古埃及的《亡靈書》(Going Out in Daylight – prt m hrw: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 of the Dead),書中並不依據一種或幾種紙草,而是將所有相關文獻都列出。書中使用了萊普修斯、納維爾的編號,並附有插圖、轉寫與翻譯。具體到關於《亡靈書》第148章的內容,書中首先講到了《亡靈書》主人的名字,材料的年代和大英博物館編號,隨後就是內容的轉寫與翻譯。本章的主要內容是給死者提供貢品,其中包括7頭聖牛等。文字內容與插圖也是吻合的。本章的結語部分也是「操作指南」,講解該如何念誦這些經文,在神的面前要獻上哪些貢品,以及怎樣進行表演。文末還強調:「它是真正的靈丹妙藥,業已百萬次靈驗。」《亡靈書》經常強調文中記載的知識不僅對死者有效,對生者也很有用。

史蒂芬·柯克的《在白晝出現:古埃及的《亡靈書》書影埃及神廟的設計十分標準化,越往深處走,地面越高,屋頂越低。這也就在神廟最深處營造出了一種幽暗神秘的氛圍。進入聖殿前的「供奉大廳」就是《亡靈書》集中出現的位置。之所以沒有對神廟進行完全統計就可以進行解釋,是因為埃及的神廟有一套標準的建法。埃及人說,他們在建造神廟時按照營造法式,不多一分,不減一分。當時有嚴格的「神廟語法」。因此當我們解讀文本遇到困難時,建築語言也會提供很好的指南。

埃及神廟的剖面圖發現《亡靈書》的具體神廟第一座發現《亡靈書》的神廟是第十八王朝的女王哈特謝普蘇特(Hatshepsut)位於巴哈裡的祭廟。哈特謝普蘇特是一位具有開創性的女王,她在很多方面開了先例。這個祭廟的一大特點是有很多哈託爾女神(Hathor)的柱飾。沿神廟的中軸線一左一右分布著兩個祠堂,一個用來祭祀國王,另一個是太陽神祠堂。這樣的位置分布一直被沿用到後來。正是在這兩個位置發現了《亡靈書》的片段。哈特謝普蘇特祭廟雖然非常特別,但是保存現狀並不好。

麥迪納特·哈布神廟的結構圖第二座神廟是麥迪納特·哈布,位於底比斯西岸。它是第十九王朝拉美西斯三世的祭廟。結構與哈特謝普蘇特祭廟相似,也有中軸線,西邊祭祀國王,東邊祭祀太陽神。圖中標號為16、17、18、19、26、27的幾個小祠堂中發現了《亡靈書》。《亡靈書》出現的位置靠近向上的樓梯,在當時,主流的神廟中應當普遍具有這一結構,上面也應當有過建築,只是大多沒有保存至今。樓梯上通常裝飾著成排的尼羅河神,在它旁邊就是出現《亡靈書》的供奉大廳。在供奉國王的西邊大廳天花板上,通常有天象圖。在塔門西側的27號祠堂內,從南牆開始,刻有出現次數最多的《亡靈書》第148章。其中用聖牛的形象代表給死者的供奉。而在27號祠堂的北牆上,刻畫著國王向神禱告的內容。將這段文本與紙草上的《亡靈書》進行對比,可以發現微妙的區別:通常紙草上的《亡靈書》在此處會描繪死者如何出入墓地,但是神廟中的描述是國王「平和地來了」,並未提到墓地。國王向神祈禱的內容也不僅僅是來世,而是讓神保佑他的統治能夠久遠,這更像是一個政治訴求。南牆上的《亡靈書》也有一些區別,在紙草上到了此處會說:「我在夜船上讚美來世的神」。但是在神廟中未提到「來世」,僅僅是讚美神。所以儘管內容是一致的,但是由於目的的不同,在表述上也會有一些區別。北牆上的《亡靈書》第110章表現了「死後的樂園」,不過主人公是國王。在這座神廟東邊則是祭拜太陽神的場所,其中朝著日出的方向還有一座露天的太陽神祠堂。在此祠堂的橫梁上刻有國王和狒狒一起讚美太陽神,迎接太陽的升起。在哈特謝普蘇特神廟中也有太陽神祠堂,可以說已經形成了一個標準的神廟布局。顏海英教授接下來介紹了「埃及的耶路撒冷」——阿拜多斯。現存的材料遺留至今得益於有人用心的拯救與保存,阿拜多斯的情況就是如此。這裡被稱為埃及的聖地,是由於目前發現埃及最早的國王——「蠍子王」的墓就在這裡。此外,第十二王朝的國王曾開展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復古運動——尋找奧賽裡斯。在傳說中,奧賽裡斯是一位被謀害的國王,復活之後成了死神。第十二王朝的國王們認為奧賽裡斯的墓就在阿拜多斯,而且他們把第一王朝國王哲爾(Djer)的墓認定為奧賽裡斯的墓。他們在這座墓旁建造了奧賽裡斯神廟,每年舉行盛大的奧賽裡斯節。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其他早期國王的墓,也被改造和再利用。如「登(Den)之墓」也被這些復古的人當作聖地,進行祭祀活動。在阿拜多斯有朝聖的傳統,國王舉行祭祀儀式,官員、百姓也千裡迢迢前來參加每年一度的奧賽裡斯節。沒有條件去的,就託人把自己的碑立在那裡;而能去的人,把它視為自己今生最大的盛事,並會在那裡建造一個衣冠冢,希望自己能夠參加每一屆奧賽裡斯節,並跟隨國王到達永恆來世。從第十一王朝國王門圖荷太普(Mentuhotep)的雕像可以看出,當時已經開始了對奧賽裡斯崇拜的回歸。因為雕像中他的形象其實是奧賽裡斯形象,膚色偏黑,還有類似木乃伊樣式的裝飾。最特別的是第十二王朝的國王塞索斯特裡斯三世(Sesostris III)。他不僅修建奧賽裡斯神廟、舉行奧賽裡斯節,還在阿拜多斯建了一座特別的衣冠冢。這是一座假墓,因為這位國王有自己的金字塔。但它也是第十八王朝開始的新王國時期,帝王谷裡陵墓的標準樣式。而且新王國時期帝王谷專用的「來世之書」中,也有這個假墓的圖繪。所以在「尋找奧賽裡斯」的行動中,塞索斯特裡斯三世是一個最積極的實踐者。他按照對奧賽裡斯崇拜的想像,造了一座特別的空墓。

阿拜多斯謝提神廟第三座神廟是第十九王朝謝提一世(Seti I)在阿拜多斯所造的神廟。歷代國王都在阿拜多斯修造紀念物,而謝提神廟最特別的地方在它的「L」型結構,而且神廟中供奉了比一般的神廟中更多的神,包括國王自己的在內,其中有7個小祠堂,這些祠堂有通常在墓中才有的假門。謝提神廟被認為是埃及最好看的神廟,其浮雕非常精美。這座神廟中最出名的還有阿拜多斯王表,上面刻了歷朝歷代國王的名字,這也是祖先崇拜的一種體現。王表位於神廟後面向外通道的右側,其對面刻有謝提一世和拉美西斯二世父子一起牧牛的畫面。神廟中的這兩個浮雕,分別描繪的是國王給神像穿上和脫去衣服。這被稱為「晨儀」。每天早上國王或者代表國王的大祭司進入到神廟的最深處,打開神龕,給神像沐浴、薰香、更衣。現在的神像身上都是沒有衣服的,因為亞麻布沒有保存下來,所以神像穿衣這一點可能常被忽視。走過神廟的「L」型部分之後,是奧賽裡翁,它是謝提一世時期開始修建,拉美西斯二世時期才完成的「奧賽裡斯之墓」。這裡與斯芬克斯旁邊的神廟十分相似,特別是巨石搭建的樣式。巨石之間的水是有意為之,試圖營造一個「原始之丘」。這是「原初之水」中的一座小山丘,創世神在那裡出現。它雖被稱為「奧賽裡斯之墓」,但與謝提的神廟由通道有機聯繫在一起。在入口的通道上有國王專用的「門之書」。進去之後,「墓室」是空的,可能也從未打算埋葬什麼。在「墓室」右側天花板上刻著「天之書」。「天之書」旁邊有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這幅圖分成兩部分,上層的主角是國王,兩側各有一些小神,加起來一共24位。下層是奧賽裡斯,他側身似乎就要復活。下層奧賽裡斯兩側的一些小神,加起來一共36位。當然,在謝提神廟的供奉大廳,也有《亡靈書》。但是這座神廟最特別之處,是其背後的「奧賽裡斯之墓」。

奧塞裡翁第四座是位於麥迪納(Deir el-Medina)的託勒密時期的哈託爾神廟,它距離麥迪納的「工匠村」不遠。這座神廟中的樓梯保存非常完好。樓梯底部有存放神像的小房間,地下還有密室。此外,神廟中還有「哈託爾柱」與天象圖等。神廟中的《亡靈書》上刻畫了阿努比斯打鼓的場景。將此處的阿努比斯與文本《亡靈書》上作對比,可以很明顯看出這是由祭司戴著面具扮演的,他們的衣著服飾都有差別。

神廟與紙草版本《亡靈書》上的阿努比斯對比圖麥迪納的哈託爾神廟中最特別的地方是「末日審判」的場景。這座神廟供奉牛神哈託爾,但也是工匠們祭祀喬塞爾梯形金字塔的設計者伊蒙荷太普(Imhotep)和哈普之子阿蒙荷太普(Amenhotep son of Hapu)兩位聖賢的地方。雖然《亡靈書》是批量生產的,但買回來之後都會寫上自己的名字,因為名字對埃及人是至關重要的。但在這個浮雕上,死者是無名氏。這說明它表現的未必是死後的審判。關於這個問題,現代學者分為兩派。一派認為不寫名字就是泛指所有死者。但是顏海英教授認為這不是很可信。另一種說法認為這是祭司入職時的宣誓場面。阿斯曼曾就這個問題發表過看法:當成為一位全職祭司的時候,需要宣誓遵守一些規則,而這個場景跟末日審判時死者申辯的場景是十分相似的。無論是祭司守則影響到了《亡靈書》中的「末日審判」場景,還是後者為前者所用,兩者之間肯定是相互影響的。第五座神廟為託勒密時期的丹德拉(Dendera)神廟,規模不大,公元前52年開始建造,公元前32年完成裝飾。這座神廟供奉的也是牛神哈託爾。在神廟高處刻有一行希臘文。從年代上看,這是「埃及豔后」在位期間下令修建的。丹德拉神廟更特別,與「奧賽裡斯之墓」一樣提供很多線索。和之前展示的神廟一樣,在聖殿前的供奉大廳出現了《亡靈書》。但是丹德拉最特別之處是頂層的建築都在。它雖然小,但是保存完整。上面的6間小祠堂和「神亭」都保存完好。祠堂裡的浮雕詳細描繪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宗教儀式——荷阿克節(Khoiak Festival)。丹德拉因「圓形黃道十二宮浮雕」而聞名,這應當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黃道十二宮的圖像。當年,當拿破崙遠徵隊的軍官第一次發現它時,就被其震撼,發出這樣的感慨:「我們不是在神廟裡,而是在科學與藝術的殿堂。」他們把整個浮雕撬下來運到了羅浮宮。丹德拉神廟還有一個長形黃道帶浮雕,覆蓋整個天花板。丹德拉的浮雕上很多圖像都有其象徵含義,其中羚羊、荷魯斯、「吐水的蛇」等都在《亡靈書》中出現過。因為保存完整,丹德拉提供了最好的儀式環境。其中舉行的荷阿克節就是奧賽裡斯的復活節。奧賽裡斯是以一位被謀害的國王,他的妻子伊西斯把他的屍體碎片找到,之後他復活並成了冥神。他被弟弟賽特謀害。奧賽裡斯的兒子荷魯斯為父報仇,奪回了王位。在丹德拉頂層祠堂的東三祠堂,有一個天窗,天窗四面都是奧賽裡斯的形象。在春分那一天,陽光會正好照射在奧賽裡斯身上,這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埃及人擅長用建築表達時間,正如在阿布辛貝神廟,每年春分時第一縷陽光直射照到神廟最深處4位神的臉上。

奧賽裡斯、阿努比斯與荷魯斯古埃及的儀式與節日「荷阿克節」的字面意思為「卡在卡之上」,一般從泛濫季第4個月的第12天開始,延續18天,從新月開始到滿月結束。這個儀式十分繁瑣,要用18天的時間用泥做一個奧賽裡斯,然後用其替換去年做的奧賽裡斯泥像。在丹德拉神廟東二祠堂的圓形黃道十二宮圖旁邊有一個天空女神的浮雕。在她彎曲的身體下面,雕刻著聖船巡行,這是在奧賽裡斯雕像造完之後在湖上點燈巡遊並將其下葬的環節。圓形黃道十二宮圖外圈有一段十分關鍵的銘文:「奧賽裡斯的高貴靈魂,在月初出現在天空……塞麥德星(Smd)跟隨著你……閃亮的天狼星掌控你的步伐,驅趕你的敵人,請你把天狼星之年賜予你的兒子,上下埃及之王,永恆的(荷魯斯)。」奧賽裡斯不僅完成了復活,而且要協助兒子荷魯斯成為他的繼承人,幫助他的是伊西斯(天狼星)。埃及人宗教儀式與節日慶典的時間節點都與星象聯繫在一起。

在丹德拉神廟西二祠堂中的《亡靈書》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它有冥世十二小時的畫面。而在黃道十二宮圖中每三個旬星一組,會有一位主導神。把長形黃道十二宮圖和十二小時圖對照,能發現旬星主導神的名字與《亡靈書》12個小時的名稱一致。這意味著「黃道十二宮圖」表示的並不是純粹的時間概念,而是與墓葬文獻中的時間節點相關聯。而且長形和圓形黃道十二宮彼此也是吻合的。

現代人可能會談論星座等話題,而埃及人在佔星時主要使用旬星。共有36顆旬星,在不同觀測地點,旬星的名稱也不相同,而埃及人有自己用以解釋這一體系的文本。以「天狼星」為例,每年天狼星會在天空中消失70天,70天後重新出現,重新出現的那一天也就是埃及人的新年,也大約是尼羅河開始泛濫的時候。因此天狼星是埃及人的「第一旬星」。旬星的共同規律是每年會消失70天,然後再次出現。根據埃及人自己的描述,這些旬星「出生」後在東邊天空活動80天,在中部天空「工作」120天,在西部天空「居上」(tpy)90天,隨後消失70天後再現。因此每個夜晚能夠看到29顆旬星,有7顆是看不見的。埃及的祭司每天都要觀星來記錄它們的活動規律。埃及人的「小時」並不是一個絕對的時間概念,而是把每個夜晚分成12個時段,每10天為1個單元進行記錄。埃及人很早開始製作「星表」,丹德拉神廟中出現的應當是受巴比倫文化影響的新形式。在阿拜多斯的謝提一世祭廟中,奧賽裡斯墓的防腐大廳中的浮雕分為上下兩層,下面一層中有36位神靈,應當與36顆旬星相對應。此外,在丹德拉的東3祠堂中也出現了天空女神、旬星和星空的雕刻。

天狼星消失之後的再次出現正值尼羅河的泛濫和新年的開始,這意味著復活和更新。埃及人用觀測旬星作為確定葬禮日期的主要方式:如果有人去世,需要查星表,找出那個十天周期中哪顆旬星消失了,再等待70-80天這顆旬星重新出現時,就為他舉辦葬禮。因此希羅多德說埃及人做木乃伊需要70天,實際上是在等待合適的安葬日期,也因此很多星表都出現在墓中。丹德拉西2祠堂中的《亡靈書》第144、145章與紙草文本又出現了一些差異。第145章的主要內容是為奧賽裡斯開門的咒語。第145章主要是荷魯斯通關使用的咒語。《亡靈書》中的關卡用門來象徵,守門的都是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因此他們父子要用咒語通過這些關卡才能相見。同樣是通關密語,紙草上的《亡靈書》記載了每一個關卡、守門人、監管、信使的名字以及各種咒語,但在丹德拉的牆壁上並沒有刻寫咒語。除了這兩章,在其他章節中也存在相似的差別。丹德拉西2祠堂的《亡靈書》中出現了一些非神非死者的守門者形象,顏海英教授猜測它們可能是旬星的另一種形式。由此可見,埃及人想像中的另一個世界是在星空中的,死者要穿越星空,與眾多星星迎面相遇。他們對於未知的世界,對於旬星非常恐懼,於是就把它們妖魔化。

神廟版《亡靈書》與紙草版《亡靈書》的差異有其他證據。到希臘羅馬時期,出現了很多儀式文獻,不僅記載了咒語,還記載了操作指南、使用注意事項和各種解釋。比如在「P.MMA.35.9.21」中清楚地記錄了荷魯斯由祭司扮演,死者是誰,對白及咒語是怎樣的等內容。後來民間的「操作指南」印證了神廟與紙草中的《亡靈書》有互補關係。除「奧賽裡斯復活」外,《亡靈書》出現在神廟中還關聯著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儀式,它與樓梯有關係。在丹德拉西1祠堂的「拉神禱文」中有這樣一段話:「讓我登上你所經過的這個臺階,眾神在這裡被呼喚,他們是拉神和奧賽裡斯的追隨者。讓我進入隱藏秘密的密室,奧賽裡斯在那裡面!」除此之外,《亡靈書》、《金字塔銘文》、《棺木文》等銘文中常常提到,死者通過臺階升天,到太陽神那裡去加入眾神行列。因此臺階的意象在古埃及神廟的供奉大廳中很常見。

丹德拉神廟內景上圖中是一處重要的儀式環境。新王國時期的神廟中《亡靈書》常分布在供奉大廳東西兩側,在其中一邊有太陽神祠堂。太陽神祠堂到了託勒密時期就變成了「瓦拜特祠堂」(wabet,意為潔淨),在古王國時期,它與伊布亭都是和木乃伊防腐、加工有關的。這個建築很簡單,由一面屏風牆,兩根柱子組成,廳外有臺階和一個用來準備供品的露天小庭院。在這個小祠堂裡進行的儀式是神像的「開口大典」儀式。木乃伊在下葬之前,祭司在陵墓的入口拿著法器,念著咒語,觸碰它的五官,使其恢復功能。在「開口大典」中有一個血腥的場面,將一頭小牛的心臟和左腿取下,趁其還餘溫尚存時碰觸木乃伊的五官。「開口大典」之後的儀式是把木乃伊朝向南方,面向太陽。當中午的陽光直射到木乃伊身上時,祭司再念咒語,然後下葬。這個儀式叫作與「太陽神結合」。上述兩個儀式在瓦貝特祠堂中也會對神像舉行。神像先從鎖著的神殿、密室中被抬出來,然後在瓦貝特祠堂沐浴、薰香、開口,一座神廟中的雕像可能多達上百個。祠堂前庭院中的貢品主要是烤鵝,鵝是與太陽神相關的一種祭品。很多神廟的聖湖會留出一道渠,與鵝的養殖場相連,定期會驅趕一群鵝通過水渠遊到聖湖,在儀式時殺鵝獻祭。在庭院中準備供品,在祠堂裡為神像沐浴、更衣、開口,然後把神像抬到頂層。也差不多在正午時,讓神像接受陽光直射,將其蒙上的面紗揭開,這是最神聖的時刻。這個儀式在包括新年在內的很多重要節日上都舉行。這再次從儀式環境上證明了神廟與陵墓的相通之處。神廟中的樓梯也都有共同的特點:東邊上行,西邊下行;上行為盤旋樓梯,下行為直樓梯,這與鷹的飛行軌跡有相似之處。丹德拉神廟中樓梯旁的浮雕刻畫的是抬著神像的龐大隊伍。最前面是扮成國王的大祭司,後面跟著舉著旗幟和供品的祭司,一個龐大的隊伍盤旋上行。艾德福神廟的樓梯保存更為完整,整個上行的樓梯分為兩部分,從下往上到達一定高度之後東側出現天窗。樓梯旁的銘文也揭示了其象徵含義:盤旋的樓梯代表原始山丘的意象,下半部分是黑暗,而上邊有天窗的部分代表地平線之上的另一個世界。樓梯最下面的牆壁上雕刻的是尼羅河神,在每一個神廟尼羅河神都位於最下面。在尼羅河泛濫時,水漫進神廟,正好與尼羅河神的浮雕相輝映。巡行隊伍一路向上,隊伍中的所有形象都是祭司扮演的,牆壁的銘文中也記錄了他們之間的對白。最後他們到達神廟頂層的神亭,也就是神像揭去面紗,接受陽光洗禮的地方。

一般民眾不能進入有屋頂的地方,只能在神廟的塔門旁邊或者露天的庭院裡參加節日慶典,而且庭院中還繪有「人民鳥」(象形文字中「人民」一詞是田鳧的形象),用來標記民眾的站位,遵循嚴格的等級制度。神廟中有很多密室,用來存放神像和法器。同時還有很多特別的小密室。它們的作用是傳達「神諭」。當民眾過來祈願或者向神靈提出問題時,祭司藏在這些小密室裡,假扮神靈給予他們答覆。有些神廟裡的小密室多如蜂窩,但不易被察覺。比如在丹德拉的一處地下密室中,刻有拉起「傑德柱」的密儀,這甚至被當作是古埃及人使用「電燈泡」的證據。民眾在神廟外參加儀式活動時,可能位於不易保存的材料搭建的臨時建築中。丹德拉神廟後牆上的哈託爾神像已經被民眾嚴重損壞,他們把神廟牆上摳下來的粉末拿回去衝水喝,認為可以治病。民眾在這裡提出祈願並得到「神的答覆」。顏海英教授認為這面牆上的「滴水嘴」並不是用於排水,因為埃及雨水並不多,而是給參加活動的民眾搭建臨時帳篷用的。在埃及,特別是氣候炎熱的夏季,長時間暴曬會出人命。在阿瑪爾納書信中就曾提到外國使節在埃及等候時被曬死的情況。因此,神廟周圍應該有很多未能保留下來的臨時建築。下圖的埃及壁畫表現一對貴族夫婦坐在涼亭中的場景。而且在神廟的頂層還發現了一些棋盤,應該是為了讓等待的民眾消磨時間。

塔維(Tawy)和納赫特(Nakht)除了《亡靈書》中出現的守門小鬼可能是旬星外,樓梯旁浮雕上祭司們扮演的形象也可能與之相關。在艾德福的神廟中,這樣的角色恰恰有36位,而在丹德拉的神廟中數量也相差無幾。其中一部分的名稱和出現的位置是能夠與被確定為旬星的浮雕對應的。比如,伊西斯總是在西邊出現,另一位神靈總是在東邊。上行樓梯上的巡行隊伍在登上神廟頂層的途中到達地平線上方之後,東邊天窗的陽光照了進來。顏海英教授猜測,這代表的意象是以天狼星為首的旬星消失70天之後,一顆一顆出現,而整個儀式代表一整年時間段內旬星的依次出現。還有其他關於節日的資料,在麥迪納特·哈布、艾德福、丹德拉都發現了節日表。埃及人有很多節日,在泛濫季、生長季、收穫季的每個月都有節日,到羅馬時代一年中近一半的時間都有各類節日慶典。埃及人比較重要的節日有奧賽裡斯復活節,荷阿克節,新年節,河谷歡宴節和美麗相會節等。河谷歡宴節類似於中國的清明節,此時尼羅河東岸的人到西岸的墓地去拜訪死去的親人,且每個人都要喝醉。美麗相會節是艾德福的荷魯斯神和丹德拉的哈託爾神相會的節日,他們是配偶。在這個節日中,哈託爾神像走水路,從北方的丹德拉經過兩周時間到達艾德福,之後它與這裡的荷魯斯神像同房,幾天後哈託爾再返回丹德拉。埃及人把30天分為一個月,他們認為一年中360天之外的是「額外的五天」,是屬於奧賽裡斯、荷魯斯、賽特、伊西斯和奈芙蒂斯的節日。即使在節日中,出行的神祇也不能被普通民眾看見。此時神像會被蒙上亞麻布,巡行過程中神會回答問題,對民間難解的案件進行神諭審判。神像通過前後或者左右晃動給出答覆,而實際上這是由抬著神像的人所操控的。

納巴塔·普拉亞(Nabta Playa)的石陣結構圖公元前3500年左右在納巴塔·普拉亞有一個神聖場所,其中用約三米高的巨石擺出陣列,用來觀測太陽的軌跡和水位的高低。現在這片地方是沙漠,但當時是湖區,每年水會淹沒一部分石頭。因此最早的神聖場所除了祭祀之外,主要用以觀測太陽的軌跡和尼羅河的規律。而這兩點直到託勒密王朝晚期仍是神廟儀式最重要的內容。而稍晚一些的赫拉康波利斯的早期神殿想像復原圖中,學者認為神廟由圍牆、一個土丘、一個有荷魯斯雕像的旗杆組成。土丘的意象在阿拜多斯的奧賽裡翁也有體現。埃及神廟越往深處,地面越高,屋頂越低,赫拉康波利斯的神殿也是前高后低。這樣設計也是有原因的,第一王朝早期國王阿哈(Hor-Aha)的年鑑上,神廟的標誌是用亞麻布條將一隻動物捆到杆子上。有學者認為,這就是早期神殿的原型。而在北方三角洲地區的神殿有著另外的形制。到了第五、六王朝,太陽神廟出現了。太陽神廟的建築結構和金字塔建築群一模一樣:有河谷廟,有連接通道。太陽神崇拜的早期印記延續到了後來,比如太陽神廟中的「四季堂」表現了動物交配繁衍的圖景,而這與卡納克神廟中的「植物園」浮雕以及第十八王朝埃赫納吞的園林中的意象非常相似。以上零散的材料說明了太陽和尼羅河作為神廟儀式主線的延續。《金字塔銘文》中有一些是有修改痕跡的。有學者認為,這些銘文可能有粉本,照著刻到牆上,在出錯後進行修改。而帝王谷國王墓室裡的銘文有粉本的明確證據。如圖特摩斯三世的「來世之書」,遠看就如同紙草卷展開,連文本殘缺的痕跡也有保留。現在也發現了第十二王朝寫在紙草上的《金字塔銘文》。因此顏海英教授提出,這些《金字塔銘文》或許有其前身,它們最早可能有其他用途,後來才變為墓葬專用。當年萊普修斯對商博良的批判是錯誤的,這批文獻一部分可能確實是葬儀所用,但還有一部分有宗教儀式或魔法的功能。其中宗教儀式又包括各類儀式經文、宇宙觀內容和頌詩等。現代學者在用科學的手段分類定性的時候,或許扼殺了其他的可能性。

經典傳承與傳統延續

阿拜多斯和丹德拉是留下最多線索的兩個案例。它們並不是無緣無故地被保存下來,而是反映了當時的人為了將傳統保留下來而付出的努力。如第十二王朝的復古,是由於在古王國之後,埃及經歷了分裂期。第十二王朝的國王為了增強自己的合法性,樹立自己新的權威,於是想回歸最古老的奧賽裡斯傳統為自己正名。後來第十九王朝在阿拜多斯的行為是由於第十八王朝發生了埃赫納吞的宗教改革,重創了埃及的宗教傳統。第十九王朝的統治者們面臨恢復傳統的需求,於是謝提在阿拜多斯精心打造了奧賽裡斯之墓,而且在其祭廟中也有很多政治宣言,謝提通過把自己和奧賽裡斯聯繫到一起來宣揚自己的合法性,企圖拯救被重創的傳統宗教。阿拜多斯的這兩次復古運動都是在傳統受到重創,面臨危機時的舉措。而丹德拉是希臘人統治埃及時期所建的神廟。此時,埃及的傳統文化本身就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因此,埃及的知識精英再次將神廟當做保留傳統文化的最後堡壘,打造了一個文本共同體。如阿斯曼所說,「把神廟當成書」,將傳統文化的很多細節保存下來。託勒密時期和新王國時期的神廟大不相同,此時神廟內沒有一處是空白的,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像。這是因為埃及人期望將傳統經典的內容永久地保存下來。同步進行的是文獻的整理彙編,很多重要的典籍被抄下來收藏起來。前面提到的「旬星」的解讀,就得益於塔布圖尼斯的神廟圖書館裡出土的專門注釋。這也證明了現在保存下來的都是經典。成為經典有一些基本的條件:首先,文本要被不斷地傳抄下去;其次,後來的人還要給它做標註和注釋;此外,還要不斷有人以其為藍本進行再創作。所以《亡靈書》就是經典,它經歷了在危機下求生存的「正典化」過程。

古埃及的建築、文本、圖像語言都非常有秩序感,而沒有多種解釋。在約翰·貝恩斯(John Robert Baines)和諾曼·葉斐(Norman Yoffee)所寫的《解讀古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的秩序、合法性與財富》一文中提到了「高級文化(high culture)」的概念。他們用「秩序」、「合法性」和「財富」這三個概念來定義高級文化。高級文化是被當時的知識精英、傳統文化專職的守護者掌握和壟斷的。無論是哪個時代、哪個文明的高級文化,都具有「超越性」,以建築、藝術、表演藝術等形式為載體,可以超越時間和空間,使千年之後歐洲的「高級文化」承載者產生共鳴。高級文化還有「跨文化」的特點,不同時代和文明的「高級文化」即使存在不同,但也彼此互相認可。比如,當時埃及國王送給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國王一個黃金御座,但是對方並不喜歡御座的設計,於是把它融化,重新利用這些金子。但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兩者間的友誼,禮物交換仍然繼續,但彼此未必接受對方的審美。所以「高級文化」的超越性使其能夠在傳承和傳播時有很大的優勢。除此之外,這篇文章中還提到了「高級文化」的幾個其他的共同特點:不同的「高級文化」都強調眾神與儀式、宇宙知識;「高級文化」的承載者都是專職人員,知識是有等級的,也是被壟斷的。同時文章中還區分了軸心時代前後的高級文化:其承載者早期是核心精英,而軸心時代後是自主精英。

和其他文明一樣,埃及文明在歷史上也屢次陷入戰爭、內亂,或是自然災害造成的「至暗時刻」。在這樣的時刻來臨時,每個時代的社會精英和知識分子都做了同樣的事情。作為思想的先驅,他們都洞見到了「至暗時刻」發生時傳統的力量,並致力於拯救和保存傳統。這樣的行為打破了知識等級和精英文化的壟斷。每一次拯救都使得高級文化更多地向民間傳播。在被外族統治的託勒密時期,這種拯救和保存不僅將精英文化傳入民間,還把本來相對封閉的埃及文化推向了地中海世界。這讓埃及文化和羅馬、希臘文化在地中海這個大熔爐中充分融合,然後注入後世的海洋文明中,最終實現了埃及人千年來所追求的「永生」。

講座結束後,顏海英教授回答了聽眾的提問,篇幅所限,這裡選取部分問答與讀者分享。

Q:請問古埃及人對死亡的看法與中國人有相似的地方嗎?

A:我覺得中國和埃及文明相似度最高的就是對死亡的看法和實踐,不僅有一套想像,還有相應的習俗和實踐。兩者又有不同,埃及人的死亡觀是比較徹底的,我覺得他們有一套發達的「死亡學」。而中國人對死亡的看法有過一個轉折,在「絕地天通」後,中國走向以人為中心。將「拜神的時代」那一頁翻過後,中國人就開始半信半疑了。埃及人的態度是「生死一體」,生與死都是一個生命循環中的不同環節。中國人在轉變之後「敬鬼神而遠之」,心裡將信將疑,但還是有實踐。我們的墓葬文化也很發達,但是在態度上與思考的深度上和埃及人相比就不一樣了。中國走上了一條以人為中心的道路,而埃及和印度還是以宗教為中心的,希臘則有了科學和理性主義的發展道路。雖然軸心時代後有了不同的發展方向,但這些文明曾經在一個點上,這個點被稱作「文化母體」。早期文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這可能因為我們都是農業文明。相對於遊牧文明,農業文明更多思考生死問題。我們觀察大自然,萬事萬物的循環往復,覺得人的生命也是如此。而且農業文明的族群是定居的,會積累財富,所以期待永久延續現世的美好生活。而遊牧民族居無定所,他們的思考是不同的。早期文明有共同點是有深刻歷史原因等等,但後來我們走向了不同的發展道路。

Q:古埃及這樣的文化方式需要極大的經濟力量的支持,請問當時有多大的經濟力量來長期支持這樣的習俗和傳統?

A: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有很多人認為這些是「祭司自己玩的遊戲」,提出如果沒有人能回來證明『來世』的存在,為什麼幾千年來埃及一直有人在進行這種實踐。做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為什麼現在的人去買保險?在古代,埃及的這一套宗教習俗和實踐背後都有經濟機制的支持。比如神廟擁有大片土地,祭司也是一種上等的職業。他們有一種「喪葬經濟」產業鏈:有人做木乃伊,有人做護身符,有人主持葬禮。如此一來,信與不信已經難以分辨。這樣的文化變成了一個有經濟基礎的上層建築。從這個層面來講,就不必再爭論有多少埃及人相信或不信了。它是一個最成功的「保險公司」,雖然給它投錢後無法驗證,但當時的人都寧願去買《亡靈書》,來寄託自己對來世的追求。從國王造金字塔到後來的很多產業都與「墓葬經濟」掛鈎,所以我們不應單純考察思想層面,它是一個特殊的社會經濟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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