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戰時期的牡丹江,是抗聯和綠林與日軍鬥法之地
關東的綠林、豪俠,至今仍是各種電影、電視劇的好題材,而真實歷史中的他們,有著迥然不同的結局。
最壯烈的是東北抗日聯軍中那些寧死不屈的英傑。
我們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曾有一批中國軍人,在失去與上級聯繫的情況下,退入深山,孤軍苦戰,一直到抗戰勝利——人們發現,他們居然獨自支撐了五年之久,他們曾經的指揮官,便是一名出身綠林的關東豪傑。
1940年,由於受到七十萬關東軍北上的壓力,東北抗日聯軍的殘部大多已經撤退到蘇聯境內。十四年的抗戰中,我國東北地區最先遭到攻擊,在「九一八」後為日軍所佔領,因此在我們的印象中,這是個早已淪陷的地區。
但是,最新的資料顯示,事情恐怕並非如此。
在新發現的日軍關東軍作戰地圖上,我們在五常縣拉林河上遊,九十五頂子山附近找到了一個像釘子一樣的黑圈,無論時間變化,牢牢地釘在一張一張日軍的地圖上。日軍記錄的這個黑圈,標誌的是一支抵抗武裝,經過考證,這是東北抗日聯軍第十軍的殘部建立的一塊根據地。
這支部隊在我們自己的記載裡也有涉及,但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痕跡。
抗日戰爭中,女地下黨員田仲樵不幸被捕,遭受酷刑後瘋了。日本投降後,人們從監獄中找到了田仲樵。在為她醫治的時候,她聽別人談論說拉林河上遊有一支神秘的部隊在活動,不知道是土匪,還是地方武裝。清醒過來的田仲樵馬上告訴他,那應該是第十軍軍長汪雅臣的人。
汪雅臣,報號「雙龍」,主要活動區域為五常,在周保中、趙尚志的影響下參加東北抗日聯軍,所部編為東北抗日聯軍第十軍。前面說過,不同的抗聯指揮官有不同的作戰風格,汪雅臣的風格便是擅長隱蔽。
有個真實的笑話這樣說,汪雅臣的密營太隱蔽了,黨組織要聯繫他,在他周邊轉了大半年都沒找到他。抗聯的抵抗進入低潮後,他率領的部隊仍然留在東北境內繼續抗戰。
1941年,這位曾經的綠林好漢在襲擊日軍歸程中被漢奸出賣,「雙龍」汪雅臣和第十軍副軍長張忠喜先後陣亡。他的殘部撤入深山,據寨自守,堅決不下山投降。
▲ 報號「雙龍」的抗聯第十軍軍長汪雅臣
▲ 日軍資料中記載汪雅臣最後一戰殉國情況
原來我們以為日本人不知道這支部隊,但從關東軍的作戰地圖上看出,五常縣旁那個墨筆標出的黑圈旁邊寫著「雙龍殘匪」。原來日本人一直都知道這支隊伍的存在,但卻無法將其消滅。這些殘存的抗聯戰士一直抵抗到了日本投降,仍然不知道戰爭已經獲勝,直到田仲樵找到他們,才最終出山。
有人問,他們到底消滅了多少日本人?我想這是次要的,他們能夠堅持下來,五年間孤軍苦鬥,就足以說明他們是我們中國人的英雄。毛澤東曾以詩紀念壯烈犧牲的戴安瀾將軍,有雲——
「外侮需人御,將軍賦採薇。」
用在這些苦苦堅守在深山中的中國人身上,也正是貼切。
就是這樣一群英雄,在文字記錄和史料中卻很遺憾地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據說,他們下山後,被送到哈爾濱,歸於東北抗日聯軍總政委李兆麟將軍部下。但不久李兆麟將軍遇刺身亡,使他們失去了直接的領導者。在被問是繼續在軍中任職還是就地務農的時候,他們都選擇了後者,就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十四年來,他們為什麼能堅持下來?一方面抗聯是有組織的共產黨領導的隊伍,意志剛強;另一方面,就是他們對「雙龍」,也就是汪雅臣軍長有一種大哥式的尊敬。
汪雅臣臨死前說過:「你們什麼都能幹,就是不能投降日本人。」
這些人信守了對兄長的承諾,堅持到了日本投降。他們並不想立功或者升官發財,而是選擇當農民,過普通老百姓的和平日子。直到現在,他們的事跡才終於被我們慢慢地挖掘出來。
日本人的作戰地圖,證明了十四年間中國人在東北一直堅守。這塊土地,始終沒有全境淪陷。那簡簡單單的黑圈背後,是「雙龍」汪雅臣雖死不屈的英魂,是東北綠林豪俠的風骨。
也有的好漢如「平南洋」一樣最終挺過了最艱難的歲月,曾經報號「天德」的東北抗日聯軍六軍團長李明順,在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接受特種訓練後,不斷入境作戰,曾僅帶一名警衛員端掉一個完整的日本特務機關,十餘名日本特務全被這位關東豪傑擊斃,無一生還。八一五之前,他率部以傘降的方式突入牡丹江,成為光復東北的先鋒。
直到前幾年,他的妻子,曾是抗聯最美麗女戰士之一的周淑玲談起他曾經的戰績,依然激動不已。
▲ 我軍特種作戰的先驅者李明順
有的好漢遺憾地未能善始善終。例如,李荊璞曾經擔任特派員與報號「九彪」的李發林建立統戰關係,雙方相處融洽,抗聯五軍參謀長季青曾經感嘆「九彪」很會打仗,不但能在日軍腹地堅持作戰,而且幫助我們掩護了一批幹部戰士。
抗戰勝利後,他也曾接受牡丹江軍區的改編,可惜,打日本的好漢子「九彪」立場不穩,最終又叛變投奔了國民黨,並繼續為匪,最終被八路軍炮兵團第一營剿滅在柳毛河。
相比之下,座山雕只是一個標誌,標誌著關東綠林的結束。
儘管座山雕張樂山並沒有在威虎山待過,但真實歷史中的他也頗有一些傳奇之處。
在尋找《智取威虎山》真實故事的經過中,我們漸漸發現,人稱座山雕的老匪張樂山在東北的土匪之中堪稱異類。這老匪年過六旬仍能奔跑如飛,令人稱異。其手下供述座山雕有個奇特的鍛鍊身體的習慣,或與此有關。這個特殊的習慣便是在雪地裡和小匪們排成一列,一起追兔子!
東北山林裡經常有兔子出現,每當此時,座山雕便會大顯身手,那些比他年輕一半以上的小匪硬是跑不過他,而且,那些連老鷹都追不上的兔子,也常常被他徒手擒獲。這份腳力,眼神和反應速度,都足以令人稱奇。
這一手,要在古代,可能該稱作「踏雪無痕」了,由此也可看出這老匪之難以捕捉。
既然是這麼活蹦亂跳的一個老匪,被抓住後又是如何結局呢?
實際上,座山雕還是被槍斃的。
楊子榮的戰友,為劉蘊蒼擔任副排長的董仁棠,便是負責槍斃座山雕的兩個執行人之一。另一名執行人是當時已經轉到其他部隊的劉蘊蒼,由於楊子榮此時已經犧牲,曲波特意把劉蘊蒼調來執行這個任務以示紀念。
▲ 槍斃座山雕的董仁棠
筆者曾在北京採訪過董仁棠老人,他表示當時槍斃座山雕主要是因為他民憤太大,不斷有受害者家屬前來催促人民政府對其審判處決,實屬罪有應得。
不過,他印象很深刻的是座山雕似乎對這一結局早有預料,臨刑微閉著眼睛,看來並不慌亂,死前還說了一句頗有哲理的話。
這句話是:「我死了,牡丹江就太平了。」
董老講開始對這句話不理解,後來發現這老匪居然「預言成真」,座山雕死後,牡丹江真的變得無匪可剿了。
仔細想想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座山雕與當時其他匪幫頗有不同。當時較大股的土匪如謝文東、張雨新等動輒部隊過萬,坦克飛機雖然沒有,有幾門重炮可不是新鮮事。相比之下,座山雕在早期部下是二十幾人,最後被抓的時候部下還是二十幾人,從數量上說相當薄弱。
但是,審訊中的座山雕卻看不起那些大股的土匪,因為他們的隊伍基本是抗戰後利用東北遺散的日偽裝備組建起來的,雖然人數很多,實際是「武裝要飯的」,沒有多少戰鬥力,十萬人也奈何不得牡丹江李荊璞少將的千把人馬。
而座山雕不同,他的部下都是多年慣匪,少而精。用現代的軍語而言,謝文東等是土匪中的民兵,而座山雕則是土匪中的特種部隊。
所以,那些大股的土匪雖然聲勢浩大,但打起來不堪一擊,很快煙消雲散,而座山雕卻很難捕捉,如果不是楊子榮的化裝奇襲,他可能還要苟延殘喘相當長的時間。到座山雕被抓到,已經是牡丹江剿匪戰鬥的尾聲了,故座山雕臨刑才有此說。
有的終於走上了忠於國家的道路,有的最終作為「鬍子」為那段歷史殉了葬,關東的綠林在抗戰勝利後終於走向了終結。
所謂天下無匪,說的大概就是這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