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玲：變局之中，中國企業家如何乘風破浪
學思平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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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1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京主持召開企業家座談會並發表重要講話。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強調要弘揚企業家精神，總書記指出：「改革開放以來，一大批有膽識、勇創新的企業家茁壯成長，形成了具有鮮明時代特徵、民族特色、世界水準的中國企業家隊伍。企業家要帶領企業戰勝當前的困難，走向更輝煌的未來，就要在愛國、創新、誠信、社會責任和國際視野等方面不斷提升自己，努力成為新時代構建新發展格局、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推動高質量發展的生力軍。」什麼是中國的企業家精神？面對當下的複雜的國際形勢中國企業和企業家精神能發揮怎樣的作用？我們有幸邀請到著名經濟學家陳文玲，為我們解讀當下中國企業的發展和企業家精神。
不可多得的寶藏
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稱之為企業家？陳文玲認為，企業家是一種寶貴的資源，而且是為數不多的寶貴資源。企業家不是靠特定的學科培養出來的，而是一個需要擁有一定的學術水平、開闊的眼界和家國情懷的人，並且還要有對市場的悟性和頓悟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企業家還必須具備艱苦奮鬥的精神、不屈不撓的精神，不屈不撓的精神是一個企業家在引導企業發展和個人奮鬥過程中表現得最為突出的特點。一位優秀的企業家必須在風起雲湧的國內外市場和複雜多變的形勢中找準方向，讓企業乘風破浪前進。
企業家和其他的所有群體都不一樣，他們可以創造財富，創造就業，創造稅收，也是當下中國進行創新的重要人力資本。雖然中國企業當下也會出現因為產業的短板而受制於一些國家的情況，但是不能因此忽視改革開放以來企業家們打拼出來的豐厚成果。在中國改革開放這四十多年融入世界的過程，其實就是中國企業家產生、培育、發展、歷練，最後脫穎而出的過程。現在中國有任正非這樣的高科技的實業型企業家，也有像馬雲這樣的網際網路新經濟新業態的企業家，他們都已經成為世界級企業家。當然還有一批企業家，他們雖然不是這麼地叱吒風雲，但是已經成為全球產業鏈上不可或缺環節上的企業掌門人。例如，中國企業在全球製造業中的強勁實力，中國現在的製造業不局限於一般的日用消費品這種比較單一的製造體系，而是在不斷發展有複雜而細膩分工的一套完整的製造體系。陳文玲用華為的製造體系進行了解釋，華為在寶安區為之配套的企業共有600多家，在深圳有几上千家，眾所周知，如果不是一些國家遏制，華為已經在全球半導體行業佔據高端，5G基礎設施是當今世界最先進標準，中國企業佔全球標準的40%，而華為就佔了20%，華為手機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高端產品。所以 這些給華為配套的中小企業，都必須達到華為標準，即達到國際標準。還有很多製造企業調整著發展思路，對標國際標準，融入創新技術，搶佔細密的分工環節，為世界頂級的跨國公司提供服務和零件。
如今，跨國企業對中國的依賴程度是非常高的。陳文玲表示，這種依存關係離不開中國企業家的努力。首先，中國企業家為中國帶來了超大規模市場和紅利，像阿里、京東、蘇寧這樣的新業態和新的APP平臺，讓網上購物呈現出爆發式的增長，為中國打開了一大片的市場。這些企業創造的新業態，催生出了大量的市場紅利。例如直播帶貨的「網紅」李佳琦一年賣口紅的銷售額就能夠達到兩個多億，這個銷售量相當於30多個大商場。如果按照原來傳統的方式建了商場再去銷售，市場的容量是很有限的。但是現在通過網絡平臺進行銷售，再配合中國建立的現代物流體系，為經濟的發展提供了空間。無論是網絡銷售，還是現代物流體系，它們都是中國企業家在市場的歷練中，得到政府的支持，創造了超大規模市場。
第二，中國現在超強的產業配套能力，也是由若干領先的企業家共同創造的。中國企業是超大規模市場創造者，是國家現代流通能力的創造者，是超強產業配套能力的創造者，也是原始創新、引進消化吸收創新和集成創新的創造者。中國的企業不再滿足僅僅在全球的價值鏈產業鏈裡做垂直分工的低端，而是轉型升級爭取達到水平分工的要求，讓最終產品中的每一個零部件都達到世界水平，他們知道，這樣才能使最終產品達到世界上的最高水平。
從今年最新評出來的跨國公司500強名單來看，中國內陸的企業佔到了124家，如果加上臺灣省133家，中國佔據了一半以上。美國上榜的總共121家，從數量上來看中國企業已經大大超過了美國。所以，美國越來越著急，越來越恐懼，越來越瘋狂，中國企業各個方面都正在超越美國。中國的獨角獸企業和美國合計起來佔全球75%，全球最大的 APP平臺500家中，中美兩個國家的平臺佔到了90%。還有，中國的計算機超算系統已經超過美國，中國的北鬥衛星導航系統已經覆蓋120個國家和地區，很快就可以替代美國的GPS定位系統了。但是，中國和美國其實還有很大差距的，特別是原始創新能力差距還很大。
中國企業家們的創造、基層政府創造、再加上中國改革開放的基層經驗，這些成功的探索，一旦形成成熟經驗和作法，便轉化為國家政策、國家規劃、國家戰略、國家決策，從而形成一個國家整體的優勢。走特色的創新之路，中國也有自己的做法，中國政府將國外好的政策，根據實際情況轉化為中國自己的國家戰略。例如《中國製造2025》實際上是學習德國的工業4.0，學習美國的網際網路工業，學習日本的、義大利等國家的作法。中國現在的數位化基礎設施，數位化轉型形成的新業態，數位化的生活場景創造，都是由中國的企業家在實踐過程中創造的，像字節跳動就把生意做到美國去了。我國一大批網際網路企業、獨角獸企業都是在走在世界新一輪創新前沿的，特別是商業模式的創造。
所以企業家精神是什麼？陳文玲認為，企業家精神就是按照國家的重大戰略為國家創造財富，企業家就是將中國精神和中國既有的人才的優勢、人力資本優勢、資源能源的優勢、歷史文化的優勢變成一種組合的創造力。他們不僅僅是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傳承，還會不斷吸取國外先進的東西，把這些轉化為具有世界眼光、國際思維和國際競爭力的能力與抱負。
二、達則兼濟天下
陳文玲強調，企業家精神當中一定是包含著濃重的家國情懷的。當企業做大了以後，我們都能看到他們身上顯現出來的情懷，馬雲願意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關注教師和教育，任正非則將注意力放在國際問題以及基礎教育問題上。
現在中國企業家在做事的時候，是抱著要做就做世界第一的決心，這種決心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企業家們懷揣的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這種精神外國企業是做不到的，一般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和盈利能力，都適可而止了。中國現在的企業家在參與市場競爭時，是帶有開拓性的。但是，在開拓進取中浮躁和急功近利也當下中國企業家欠缺的精神。一些企業沒有傳承百年或者千年的觀念和精神，下決心一代一代地去攻克難關，幾十年做好一個產品，把這個產品做到極致。在這方面中國企業應該學習德國企業家精神，我曾經參觀了一個做齒輪的德國企業，這是一個家族企業，一家三代一直在堅持做齒輪這個行業，用三代人的努力，做汽車最高端齒輪和飛機上最高端的齒輪，將齒輪做到沒有磨損，安裝到飛機、汽車上不用更換，可以伴隨飛機、汽車的全生命周期。中國的企業家需要這樣的耐心和專注，即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的大國工匠精神。所謂的大國工匠的精神，就是德國企業的世界隱形冠軍精神，是讓我們的企業做到世界頂級水平的不懈努力。
談到企業家的精神和情懷的時候，陳文玲印象比較深的企業家是福耀玻璃的曹德旺。在改革開放四十年之際，中宣部部署智庫作改革開放企業經驗總結，陳文玲帶隊作福耀玻璃的調研。她和曹德旺五個小時面對面的談話，讓她對曹德旺產生了更加深刻認識，特別讚賞曹德旺的家國情懷。曹德旺不僅是做好了一塊玻璃的企業家，他還把一塊玻璃做到世界極致，做到全球價錢最低，玻璃最好，功能最高，無可替代。曹德旺的企業類似於德國企業，美國最高端的汽車不用他的產品是不行的。所以，他可以在限制重重的美國開設工廠進行生產。而且，這些年曹德旺捐獻百億元以上，在我們國家企業家中的捐獻排行裡是排第一位的。為了企業能夠不受到美國方面的制約，曹德旺選擇將全家的戶口從美國撤回來，也不失為一種企業家的氣概與精神。
中國企業家在此次疫情當中表現出對國家那種深切的理解與擔當，也是非常可貴的家國情懷。在疫情中，習近平主席親自部署、親自指揮下的人民戰爭的總體戰和阻擊戰中，企業確實充分發揮了市場主體的作用和抗擊疫情的主體作用。為了確保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及時接受治療，有關部門決定參照2003年抗擊非典期間北京小湯山醫院模式在武漢建設火神山、雷神山醫院。在接到任務後，上百臺挖掘機、推土機等施工機械從四處趕來進場施工。工地之外，各路企業也紛紛拿出拳頭產品，助力醫院儘快投入使用。聯想集團為火神山、雷神山兩所醫院捐贈所需的全部IT設備包括個人電腦與平板電腦、印表機以及配套的桌面軟體，還派出專業IT服務團隊進駐現場，為醫院提供IT設備運營維護和現場技術支持。在抗擊疫情的過程中，中國企業家彰顯實力體現擔當，例如疫情出現後，口罩、護目鏡、淨化器、消毒液、糧油等物資能否順利運達引發各界關注。京東利用自身完備的物流、成熟的供應鏈及動員上下遊產能的能力，積極向市場輸送各種物資。企業通過公路、鐵路、航空等多種運輸方式，陸續將大批物資從全國各地運往武漢地區，確保及時送達。在疫情期間，阿里巴巴發布了一份名為《阿里巴巴告商家書》，簡單地說就是，一是減免平臺商家經營費用，包括免去天貓商家今年上半年平臺服務年費等；二是為商家提供低息免息貸款，包括為註冊在湖北商家提供12個月的100億人民幣特別扶助貸款，面對全國其他地區商家提供12個月的100億特別扶助貸，為在「餓了麼」網上的商家提供了10億元專項扶持資金等；三是補貼快遞員，設立10億元專項基金補貼供應鏈和物流等。四是提供靈活就業崗位，開展跨 行業「共享員工」，向企業待崗員工提供盒馬工作崗位等。五是為企業開放更多數位化服務能力，面對所有商家提供免費使用運營工具等。六是幫助企業遠程辦公和管理，釘釘「在家辦公」功能免費開放等。
伴隨改革開放一起成長起來的企業家，既不同於中國近現代的傳統商人，又有別於歐美發達國家的企業家：一方面他們被歷史的洪流推動著前進，另一方面在根植於東方又借鑑西方的雙重視角下，開始更為前沿的思考與探索。在傳承與開創中從生意人、商人的身份中，逐步蛻變成為具有社會責任感和家國情懷的企業家，成為世界經濟史上一股不可輕視的中華力量，他們的每一次探尋和思考，都隨著大江大河的時代浪尖上迎風而動，踏潮前行。
三、長風破浪會有時
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當下最大的變局是中美關係的走勢和大國之間的競爭博弈，這個變局關係到中國能不能如期的實現兩個百年目標，能不能使中國真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企業做大了以後，必須按照現代企業標準建立現代企業的治理體系，提高現代企業的治理能力。溫州企業的初期發展是沿著家緣、血緣、族緣、地緣、親緣這樣的關係形成的信用鏈，然後進行市場擴張的。但是這樣的企業走到國際市場，要想真正做大的話，必須是要有相對應的現代社會信用體系和企業的現代化治理能力。中國很多家族企業或者是熟人企業的風險實際上是很大的，創新能力不足，治理能力不足，家國情懷不夠，企業生命周期比較短。調查顯示，中國企業生命周期平均3~4年，現在平均一天註冊企業達到了1.94萬，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企業在消失。現在中國的企業主體是1.2億個，平均10多個人中就有1個企業。怎樣才能夠使我們這些企業主體都變成未來的隱形冠軍，變成創新的本源？這是對中國企業的考驗。企業創新的主題很多，有像美國這樣的大型跨國公司，也有像德國創新能力超強的中小企業，等這些中小企業的創新產業化之後變成大的龍頭企業。我們現在要關注的是創新的鏈條要怎麼建立起來，怎麼能創造培育中小企業發展的更好政策環境，使他們成為世界級的企業，成為世界級的企業家，這些對我們來說都是很大的挑戰，必須要有格局，要有先知卓見。
目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經合組織(OECD)三個國際組織都下調了對世界經濟增長的預期，共同的結論是世界經濟將進入二戰以來最嚴重的大衰退。相較IMF在6月份公布的全球GDP增速預期為負4.9%，其他機構的預測更不樂觀。可以說，全球90%以上的經濟體會呈現負增長。對於較大經濟體，IMF曾於4月預測只有印度和中國的GDP增長可能為正。然而僅僅兩個月後，該組織就調整了預期：較大經濟體中保持正增長的只有中國，由1.2%下修至1.0%，印度則由1.9%下修至負3.2%。在全球疫情蔓延的困境之下，世界經濟普遍衰退，美國不斷挑起中美之間的矛盾。如果美國繼續加大對中國遏制力度，一些在美國的中國企業將來大概率會成為美國的「人質」，在美財產或將送到美國嘴裡的一塊肉，企業的風險是很大的。如果下一步川普連任的話，不排除在中國人身上開刀的可能性。
最近關注度很高的美國政府對Tik-Tok的打壓事件，這個事件和對中國華為、中興通訊、大疆、海康威視的打壓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對中國高科技企業、數位化企業、人工智慧、5G等這些具有技術領先水平的打壓。這種打壓給中國民營企業造成了打擊，已經列入美國實體清單的企業當中80%以上都是民營企業。並且，美國政府都是瞄準中國的戰略進行打擊，利用長臂管轄對中國企業進行打壓，把這些企業列入了實體名單。所不同的是，美國是想要直接收購Tik-Tok，在美國市場像Tik-Tok有這麼大的應用價值的網際網路平臺，目前為止還是很少的。Tik-Tok可能是外國網際網路社交進入美國的第一大平臺，據說已經累計3.15億人次美國人在這個平臺上進行過登記，日活量達到了3000萬人。Tik-Tok是中國國際版的抖音，受到了美國很多青年人的歡迎，美國人非常喜歡它，因為它應用的這種技術，是美國現在的網際網路企業都沒有開發出來應用的技術。當然，技術是一個更複雜的問題，但是Tik-Tok確實在美國受到了廣泛的歡迎，而且越來越受歡迎。
在這樣的複雜的變局中，中國的企業家應該怎樣應對？如何在未來乘風破浪，企業家們需要重點關注哪些問題？陳文玲給出了幾點建議。
首先，既要做頭部企業，也要做隱形冠軍。我們國家目前為止像美國大型跨國公司的頭部企業不多，像德國軸承企業這樣的隱形冠軍也比較少。為世界頂級企業配套的中小企業，也可以達到使世界頂級企業離了我這個企業不能活的水平。這是中國企業存在的一個很大的問題，也是我們與世界上優秀企業存在的差距。企業和企業家需要讓企業擁有不可替代的實力和耐久力。
第二，要下苦功夫作百年老店。中國現在的一些企業願意掙快錢，致力於把自己變成風口上可以飛起來豬，但是很多企業並不知道這個風口就是浪尖、刀尖。實際上，這個風口是一個雙刃劍，一方面企業可以用高風險高收益的模式經營企業，另一方面一些有很多企業在風口上沒變成豬沒飛起來，卻變成了被風浪打趴在沙灘上的企鵝，有可能這些企業就永遠爬不起來了。轉型升級慢、找不到清晰的定位、看不到市場細分中的學問，這些問題都是企業家在經營中存在已久的短板。
第三，為好企業創造在國內資本市場上市的政策環境。阿里巴巴原來在中國難以上市，轉而到美國上市，但是現在也撤回香港了。美國下一步很可能在中概股上下手，企業家們要怎樣應對？要麼就建立和美國相同的模式審查制度，要麼就退市。在這樣複雜的情況下中國的企業家必須開始進行長遠的計劃，而不是走一步看一步。政府也要及時調整政策，為中國好的企業創造上市環境。
第四，注重提高原始創新能力。很多企業缺少創新水平和創新能力，特別是原始創新能力，很多企業家捨得投資項目，但是他們不捨得智力投資，不捨得在基礎研究上投資。如果觀念無法轉變，原始創新、基礎研究無法得到保證，企業沒辦法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必然面臨著淘汰。
第五，修身養性，家國情懷。一些企業家還是欠缺一些家國情懷，缺乏對中國未來長周期的歷史判斷，還有對於國際大勢的判斷。中國的企業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動力，企業家是動力中最重要的引領者，國家經濟實力就是我們在國際社會的底氣，企業家能力是創造國家經濟實力的基礎，關係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能否順利實現。在這個過程當中，企業家必須凝聚力量，不斷探索出中國企業和中國經濟發展的新動能，不斷地踏浪前行。
即將到來的「十四五」期間充滿機遇和挑戰，如何抓住機遇迎接挑戰，是擺在每位企業家面前的新課題。「風好正是揚帆時，不待揚鞭自奮蹄。」當新一代企業家在風浪中茁壯成長的時候，中國經濟一定能夠不斷創造新的輝煌。
（陳文玲：長安街讀書會成員、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總經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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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陳佳妮；初審：程子茜；覆審：李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