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已通報24名落馬乾部從事迷信活動的情況。他們有的長期在家燒香拜佛,有的給自己祖墳、辦公室調風水,有的指使行賄人給「大師」捐款。從事封建迷信活動的被處分黨員幹部中,拜「大師」、信風水等情節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其中甚至有所謂高學歷、學者型幹部的身影。如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黨委原常委、宣傳部部長黨峰長期燒香拜佛,工作之餘焚香誦經。2018年前後,黨峰裝修房子時在家中發現了幾隻蝙蝠屍體,認為這是「不吉之兆」。在他人引薦下,黨峰赴四川拜入一名「仁波切(活佛)」門下,領取「皈依證」,並在家中專門闢出一間屋子作為佛堂,擺放佛像、轉經筒,每日焚香膜拜,念誦佛經。湖北省鹹寧市城市建設資金管理中心原副主任佘朝禮沉迷風水,謊稱出差參加風水培訓班,把風水卜卦當作一門學問潛心鑽研,不僅給自己的祖墳、住所、辦公室「調風水」,給兒子改名字,還以出差聯繫業務為由,利用工作日赴外地參加風水培訓班。醫學博士、南華大學原副校長全智華患斜頸病後,竟相信自己落病的原因是「對菩薩不恭敬」。為獲得「風水大師」秦某指點,全智華讓曾中標門診大樓項目的商人向秦某捐款100萬元。 寧波市海曙區集士港鎮原果木場解散之際,為將消息「告訴」已故老員工,就找來和尚念經,「請」他們一同前來「聚餐」。原果木場黨支書朱國平不僅沒有制止,反而拿出公款為迷信活動買單。中國五礦集團有限公司原總經濟師何仁春在日本留學期間,對佛教文化產生濃厚興趣,相信「轉世輪迴」「因果報應」等佛教教義。2017年,何仁春與兩個朋友在北京香山附近的關帝廟「拜把子」為異姓兄弟,祈禱「財神關帝爺」保佑三人事業成功。湖南省株洲市高新區黨工委原委員、管委會原副主任馬立恆將自己在同一職級「原地踏步」8年的原因歸結為「運氣不好」「風水不佳」。辦案人員在搜查其名下房屋時,發現他家門框、書架、花瓶上到處貼滿了咒符,「只求仕途更進一步」。浙江寧波鄞州區江六村原婦女主任施某在當地廟宇當起「廟長」,參與組織「做佛事」「請菩薩」等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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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使我想起了1200多年前,韓愈寫《諫迎佛骨表》的故事。
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長安城內掀起了一陣由皇帝帶頭興起並推波助瀾的拜佛狂潮。
據《舊唐書·韓愈傳》記載:「鳳翔法門寺有護國真身塔,塔內有釋伽文佛(即釋伽牟尼)指骨一節,……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泰。」開,就是所謂「顯靈」,說這根佛骨每三十年顯一次靈,每次顯靈都會風調雨順人平安。
唐憲宗非常信佛,於是派人到法門寺把佛骨隆重迎接到長安,先放在皇宮裡供奉,再輪流送到各寺院讓信眾頂禮膜拜。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如此虔誠,手下的王公大臣也就「與有榮焉」,都來湊熱鬧;無知百姓更是跟風,有錢的捐錢,沒錢的用香火在頭頂、手臂上燙幾個疤,以表對佛的虔誠,有些狂熱之人甚至為此停工歇業。長安一時間拜佛巨浪翻騰。
韓愈時年52歲,正在長安任刑部侍郎。他素不信佛,認為這既有悖於先王之道,也不利於國計民生。於是冒著觸怒憲宗的風險,寫了篇《諫迎佛骨表》上疏直諫。
韓愈怎麼寫的呢?
往下看。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這段說的是:佛教乃是外國的東西,從後漢時期才流入中國,上古的時候是沒有的。過去黃帝在位百年,活到一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活到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活到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活到一百零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活到一百一十八歲;舜、禹,都活到百歲。這些時期都是天下太平,百姓都是生活安樂長壽,那時都沒有什麼佛。後來的殷、湯也活到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雖然史籍書沒有記載他們活到了多大的年紀,但推斷下來,也都不會在百歲以下。周文王活到九十七歲,武王活到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那時佛法也沒有進入中國,所以他們的長壽、在位時間很長,都不是因為他們尊崇佛法的結果。
韓愈接下來寫道:「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競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他說,漢明帝時才開始有了佛法,但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後亂亡相繼,國運都不長久。五代十國時期的宋、齊、梁、陳、元魏以下,漸漸對禮佛的事重視起來,但帝王當政的年頭都很短暫,只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他前後三度捨身事佛,整天吃齋念佛,甚至宗廟祭祀時都不宰殺豬羊,每天只吃一頓飯,並且都是素食,最後還不是被侯景所逼餓死在臺城,國家也滅亡了。尊崇佛法本來是想求福的,卻反而招致了禍殃。從這些來看,佛是不值得那樣去尊崇的。
這還沒完,韓愈接著寫。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維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他說,本朝高祖皇帝剛接下隋朝天下時,就有廢除佛教的打算。但當時群臣都見識短淺,不能體會先王的意思,不能了解從古至今的正確的治國之道,無法闡明先王神聖英明的主張,以挽救信佛造成的弊端,於是廢除佛法的事就停了下來,為此我經常感到遺憾。您是神聖英武的帝王,幾千年來都無人能與您相比。您剛登基時,就不準許剃度人去做和尚尼姑,又不允許設立寺院。我一直以為高祖皇帝滅佛的意願一定會在您手裡實現,現在縱然不能實現,怎麼可以放縱佛教轉而讓它興盛起來呢?
接下來,韓愈繼續進諫。
「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現在聽說陛下安排僧人們到鳳翔迎接佛骨,您自己則親自登臨樓上觀看,還把佛骨抬入宮內,又命令各寺院輪流供奉。我雖然十分愚蠢,也知道陛下一定不會被佛教所迷惑,您之所以這樣隆重地尊崇佛教,無非是藉此祈禱幸福吉祥;由於豐收人安樂,順應人們想愉悅身心的心理,為京城的士人和庶民設立一處奇異的景觀以供大家遊樂的東西罷了。哪有像您這樣聖明的天子而去相信佛骨顯靈這樣的事的呢?然而老百姓愚昧無知,容易迷惑難以清醒。如果他們看到陛下這樣做,將會說陛下是真心誠意信奉佛教。都說天子是無所不通的,都這樣一心信佛,老百姓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會為了吝惜身體、性命而不去為佛獻身呢?他們為了信佛而整天焚香燃指,成群結隊一天到晚到寺廟撒錢,並且相互效仿、爭先恐後,老的小的都是這樣,甚至丟棄了該做的營生。如果不加以遏制,佛骨再到其他寺廟,那麼必然有人發展到不惜殘害自己的身體來供養佛陀,進而傷風敗俗,成為流傳四面八方的笑話,這就不是小事了。
接下來,韓愈進一步指出了佛教和中國的關係。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兇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
這段說的是:佛本來是不開化的外國人,和中國語言不通、穿的衣服也不一樣,嘴裡不會說先王的留下的合乎禮法的道理,身上不穿先王制定的合乎禮法的服裝,不懂得君臣之道、父子之情。假如他現在還活著,奉他的國君的命令來京城朝見,陛下接納他,也不過是召見他一下,禮遇一下,賞賜給他一件衣物,再派兵護送他離開我國境,不使他迷惑大眾就可以了。何況他死去已經很久了,枯朽了的骨頭屬於兇穢之物,怎麼能夠放到皇宮裡來呢?
最後,韓愈提出了自己的主張。
「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吊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然後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鑑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謹奉表以聞。臣某誠惶誠恐。」
他說,孔子說,對鬼神要敬而遠之。古代的諸侯在他的國家舉行祭弔活動的時候,尚且要讓巫祝首先要用桃枝紮成的笤帚來袚除不吉祥的東西,然後才進行祭弔。而現在無緣無故地拿來朽穢的東西,陛下還親臨觀看,巫祝不用,去除晦氣的笤帚不用,大臣們不說此事不對,御史也不進言論證此事的欠妥,我實在是感到羞恥。懇請陛下把這個佛骨交給有關方面處理,或者扔進水裡,或者投入火爐,永遠杜絕佛僧這個騙人的根本,斷絕天下人疑慮,杜絕後代的迷惑。天下的人都知道聖明的陛下的這個所作所為遠遠超出千萬個普通人之上,這豈不是大好事嗎?豈不是十分快樂的事嗎?佛如果真的靈驗,能降下大禍的話,那麼一切的禍殃都應該加在我的身上,老天爺在上面看著,我絕不後悔埋怨。我不勝感激懇切之至,謹奉上這個表章讓陛下知聞,我真是誠惶誠恐。
果不其然,憲宗看了這篇表章,「龍顏大怒」,對裴度、崔群等說:「愈曰我奉佛太過,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後,天子鹹夭促,言何乖刺邪?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動了殺機。後經裴度、崔群等人說情,才免其死罪,貶去當時尚屬蠻荒之地的潮州任刺史。
1200多年前的韓愈都能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不能迷信鬼神,今天這個科學昌明的時代,居然還有這麼多官員信佛,指望「佛」來保佑自己。我好奇的是,這麼愚蠢的人,是怎麼能夠做到共產黨的幹部的。
生長在封建時代的韓愈反對迷信,不信鬼神的科學態度,值得肯定。他為國家和百姓的利益,不惜置個人生死於度外,敢於對皇帝直言進諫,堪稱高風亮節、坦坦蕩蕩,更值得後世永遠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