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別塔的突圍:十六世紀後期的中西詞彙與生活

2021-01-17 手機鳳凰網

引子

1934年,義大利漢學家德禮賢在羅馬耶穌會檔案館發現了一部詞典手稿,既無標題、署名,也無序跋之類,編號為JapSinI198。詞典正文計120餘張紙頁,雙面書寫,另附補遺十餘張;所收葡萄牙語單詞和短語約六千多條,其中半數以上寫有中文對應詞語並加標拉丁注音,故而稱為《葡漢詞典》(DicionárioPortuguês-Chinês)。此稿距離完工尚遠,但已頗具規模,辭書應有的格局也已呈現:頁面分為三欄,左欄書寫葡語詞目,按字頭、音序排列;右欄由中國人書寫漢字,多為葡語詞的意譯,間有西士補寫的字詞;中間的一欄留給注音,尚不標註調號,也不區分送氣與否。開頭的幾頁,在第三欄的右側還寫有義大利文的對應詞,顯系後手補書,無礙原有布局。

德禮賢認為,這是迄今所知最早的一部歐漢雙語詞典,出自第一代來華耶穌會士羅明堅和利瑪竇,編寫於1583至1588年間。後繼的研究者如楊福綿,以及本世紀初將《葡漢詞典》手稿影印出版的魏若望,都傾向於把羅明堅、利瑪竇視為撰著者。質疑者則猜測,實際著者另有其人。四年前,在臺灣召開的一次漢學研討會上,康華倫提出,編撰者可能是葡萄牙行商或航海家。舊說要有兩大疑點:第一,羅明堅、利瑪竇都是義大利人,平時習慣用母語寫作,為何要用葡文編寫詞典?即使不用義大利文,最有可能使用的也應該是傳教士們都通曉的拉丁文。第二,倘若著者是傳教士,為何《葡漢詞典》中不時出現粗俗詞語,同時,航海、商貿用語相當豐富,而宗教、哲理、學術方面的詞彙反倒不多,希臘—拉丁語源的文雅詞目更是罕見?

第一個疑點與歷史條件有關,而同樣著眼於歷史條件,我們恰能為兩位意籍教士為何使用葡文覓得理據:在16世紀後半葉歐洲與南洋、東亞的往來中,葡萄牙明顯佔據優勢;在海上以及商貿口岸,葡語比其它歐洲語言更為通行。明末最先航行至南洋、與閩粵人通商,並在中國沿海建立定居點的正是葡萄牙人。縱然不是葡萄牙人,例如16世紀中葉航抵日本、探道中國的西班牙耶穌會士沙勿略,也是隨葡國使臣東來;同樣,羅明堅、利瑪竇也都是從裡斯本出發,搭乘葡國商船前來中國,以澳門為跳板進入肇慶。所以,如果一方面想求諸通行,一方面欲向葡萄牙人示謝,使用葡文作為撰述語言應是一種合乎時宜的選擇。

第二個疑點則關係到詞典本身,要想予以澄清,須從頭至尾細考文本。通讀全篇、逐條梳理之後,我發現:粗俗不雅的詞語確有一些,然而宗教詞彙遠為豐富;航海、商貿用語確實相當多,但涉及刑律、漁獵、農牧諸方面的詞語也同樣多;古典語源的文雅詞彙雖然稀少,在對一些葡語詞目的擴展說明中卻頻頻使用拉丁文,———這種做法足可昭示編著者的學問背景,在以往的研究中卻被忽視了。

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和考察所得,我想可以在康華倫之說的基礎上繼續推斷:《葡漢詞典》的原編者是葡萄牙俗人,詞目可能取自某一兩本現成的葡語詞典,並且根據行業和社會的需求有所增刪。後來稿本為通葡語的傳教士轉抄,遂添加了更多的宗教詞彙;而使用拉丁詞語,對數十個葡語詞目加以補釋,想必也是傳教士所為。這些是否就是羅明堅和利瑪竇的貢獻尚難斷定,但最後研讀、加工並保存此稿的正是某一兩位義大利教士,因此詞典頭幾頁才會多出一欄義大利文的對應詞。

詞彙是一面鏡子,折射出一種語言所在時代的方方面面。《葡漢詞典》含有兩套詞彙,分屬葡語和漢語,這是否意味著,它們映現出的是一中一西兩幅不同的生活畫面?從另一角度看,這部詞典是葡漢對譯的結果,歐洲撰著者和中國合作者有過面對面的接觸,在譯釋某些詞目時應該還作過討論,所以,即便是兩幅全然不同的畫面,也有可能因為雙方的交流而變得局部接近,在語言表達上取得某種程度的一致。那麼,畫面不一在哪裡,同一又表現在哪裡呢?

為此,最簡單的辦法是把詞彙按語義劃分為若干類,好比把畫面切割成若干塊,放大開來逐一比較,以見異同。下文列舉詞條,凡原稿所見的漢字,繁體、異形悉從原寫,並用雙引號括起,以別於葡語詞目的今譯。所列葡語詞均為中古拼法,大小寫也均從原稿,不暇說明。

日常詞彙

首先,不難看出《葡漢詞典》是一本普通的語文詞典,它所收錄的主要是日常詞彙,而非專門術語。就指稱自然、人體、動作、行為、品性、質地的一大批普通詞語來看,《葡漢詞典》顯示的畫面在葡語和漢語中大抵是一樣的。

日常詞彙甚多,這裡只挑若干來講。先說說數詞。康華倫提到,《葡漢詞典》上有些數詞條目非常隨意,如Quatronoites「四夜」、Catorzemil「一萬四千」之類,進而質疑:何以不收更多的數詞。我馬上想,在任何一種語言裡,數詞都屬於基本詞彙,編詞典者恐怕不至於忽略。果然,《葡漢詞典》上除了零之外,個位數都有相應的數詞;十以上、百以內的複合數詞漏過頗多:有「十二、十四、四十、五十」,其餘均缺;序數詞只有「第一、第二、第八」,餘缺。有一組用介詞連接的數詞短語,如Dedousemdous(兩個兩個)「一雙一雙對」、Deseteemsete(七個七個)「七箇一起」、Decentoemcento(一百一百)「一百一百」等,似乎與做買賣時點計物件或錢幣的方式有關。

日常詞彙裡,有些上不得臺面,卻是生活中絕對離不開的,例如Orinar(排尿)「小便」、Merda(糞便)「糞屎大便」、Pejtar,crepitar(放屁,噼啪作響)「放屁」。這類詞語在中西語言裡也基本等值,對譯起來較容易。能否以收或不收這一類詞為準,來判別著者的教育程度或行業背景呢?恐怕不能。這類詞語見錄於語文詞典很正常,再高雅的西洋人,來到中國也得知道這類事情用漢語怎麼說。

有傷風化的現象,古時歐洲和中國一樣常見。有些表達能對應,如Putaria(妓院)譯為「嫖院」,Al?鄄coueitar(拉皮條)譯為「忘八烏亀」。Molhercasada(已婚女子)譯為「婦人」,對應相當精準,而緊接的一條Molhersolteira(單身女子)對譯以「婬婦賤婦」,記下的可能不止是中國人的陋見。古時西方人一樣不待見女子獨身。另一詞目Solteira(未婚女子)的譯法尚能中性,作「沒有丈夫寡無夫之婦」。Puta(娼妓、賤女人)譯為「婬婦潑婦賤婦怨婦」,前三個詞為中國譯者所書,末了一個由西士補寫,想必是從某本中國書上讀來的。再看詞目Abariguado(姘居的),譯為「有妾」,混同了兩種不同的男女關係。是譯者有意要等同起來,還是因為他不觧葡文而出了錯呢?中國人不能容忍姘居,西方人視取妾為惡俗。假定這位譯者已入西教,在他眼裡取妾與姘居就會沒有實質區別,屬於同一類罪孽。

宗教詞語

宗教詞語是一個顯著的大類。康華倫覺得不好理解,何以會漏收一批重要的詞,如Deus(上帝)、Je?鄄sus(耶穌)、Maria(瑪利亞)、Evan?鄄gelho(福音)等。細讀之後,我發現有些詞目的確沒有;有些雖不自成條目,卻內含於其它詞目;有些條目其實見於詞典,只是一不當心容易看漏。Deus、Maria未立條,但有詞目Poderosodeus(全能的上帝)、Auemarjas(聖母經)。上列宗教詞語都只列有葡文,沒有寫出漢語對應詞。這樣的詞目還有一大堆。

列出的多,譯出的少。即使已譯的,大都也是移用現成的漢語詞,如Igresia(教會、教堂)譯為「寺」,Padre(神父)譯為「僧野僧」,Freyra(修女)譯為「尼姑」,Santo(聖徒)譯為「仙」,Paraisoterreal(塵世天堂)譯為「天霆」、「佛國」,Mortorio(葬禮)譯為「做功德」。倘若不解葡文,單看紙面上的漢字,我們眼中便是一派佛道間雜的中國景象,把西教嚴嚴實實遮蓋起來。

Saluador(救世主)尚無合適的譯名,而以動賓式「救他」來對譯。真正譯出並得到沿用的宗教詞語沒有幾個,如「地獄」、「十字」、「教門」,依次對應於Abismo(地獄)、Crux(十字)、Seita(教派)。綜上,可知相關詞目的確立和譯釋發生得相當早,似在羅明堅、利瑪竇撰著《天主實錄》(1584)之前。

航海用語

航海用語也構成一個大類。這方面的詞語異常豐富,泛泛地說可以歸因於時代交通方式,況且那時葡萄牙是海上霸主,葡語詞典裡出現大量的航海詞彙在意料之中。

名詞及詞組,如Armada(軍艦)「兵船」、Naod』armada(戰艦)「戦舡」,各類艦船的通稱和具指尤其多,譯名不易準確。此外如Cousadenao(船用器物)「舡器」、Estaleiro,porto(船塢,港)「灣裡頭」、Cosairo(海盜)「海賊」等,多能對應。從漢語方面看,對應於Agulhademariar(指南針)的「羅經指南」已是普通詞,一般人也會知道,而Cartademarear(海圖)的對應詞「針簿」則是專業用語,非內行不能譯出。Saluaje(無主之物)一詞雖然譯得俗,作「野東西」,意思還是準確的。

動詞有Engolfar(駛出港灣)「上大海」、Ancorar(下錨)「拋椗」等。把Desembarcar(卸船)譯為「搬上崖」,是對搬運情景的具體而真實的描繪,仿佛譯釋者就在場。

形容詞如Nauegauel(適合航行),譯成「海路平安」,意思倒可通,只是把客觀條件變成了主觀祈願。

更專門的是一些結構鬆散的短語條目,有過海上歷驗者才會想到收錄:Daravela(張起帆)「扯起篷」、Amainarauella(收帆)「下蓬」、Encalhard』embarca?觔o(船隻擱淺)「舡閣了」。

有兩點與宗教詞彙堪成對照:一是未譯出的詞目很少,如Barco(小船)、Barcada([量詞]一船)、Daradriza(揚帆、升旗);二是凡譯出的詞目,葡漢表達大部分能對應。古代中國人不乏遠航的實踐,相應的詞彙也不缺乏。尤其到了明代,民間商船航行至南洋諸島已屬平常。

商貿詞彙

如今稱人趁錢,或自謂富有,常說「有車有房」。回到五百年前,葡語的說法是「有船有房」,錄於詞條Feitardanauecasa(既有船又有房);漢語對應詞更可玩味,是極自由的意譯,寫為「財付」,即財富。船泊和住房並重,一同視為富裕的標誌,似乎最有可能是海商的思維。Aluidrar(提議、建議)和Aluidrador(提議者、建議者)這兩個詞,並不純是商貿用語,卻被理解為「打價講價」、「打價的」。Industrioso和En?鄄dustrioso(勤奮、能幹)實為同一詞,拼法小異而已,但分別立條,前者解為「會做買賣」,後者譯作「善於貿易會做生理會佐買賣」。此公三句不離生意經,縱使不是生意人,對做生意也頗熱衷。

商貿詞彙不僅多,而且涉面廣。像Liquidar(結算、付清)「筭明了」、Aluguar,darloaluguer(出租租給)「稅他」、Apenhar(典當)「做當」等動詞,Praxa(市場、集市)「市頭」等名詞,以及介詞短語Amayorualia(以更高的價格)「髙價」、Decontadocomprar(用現錢買)「現買」,是普通人也會用到的詞語。但Fazerfacenda(做生意)「添貨」、Faz?鄄ercabidal(積累資本)「本錢」、Aluara(許可證)「劄付」等,則比較專門,不是買賣人用不大上。

Dararefens(抵押)譯為「做當」;Pinhorar(扣押)也譯為「做當」,其下還有同根的名詞條目Pinhoro(扣押、查封)「當頭案頭」。執行查押的是官家,具體說是「抽分厰」,為Alfamdigua(海關)的對譯。今杭州上城區仍有地名「抽分廠弄」,系明朝稅收機構的遺名。

刑律用語

涉及刑律的詞目之多之細,同樣令人矚目。先來看幾個大概念:Lej(法律)譯為「法度律紀綱」,Dereitociuil(民法)譯為「法度詔」,西文原詞固有區別,漢譯之名也不全同:律、紀、綱是社會當有的秩序,詔是正式頒發的律令。Jurisdi?觔o(司法管轄權)一詞含義抽象,譯作「管地方」,形式上不匹配,但意思不誤。

Processo(訴訟程序)譯為「律」,相關的詞目能列出一大串,大都有漢語對應詞:Litigar(訴訟、打官司)「對理」、Acusar(控告)「告狀」、Acu?鄄sador(原告)「原告」、Acusa?觔o(起訴書)「詞狀」等。Acusarfalamente(誣告)是動詞短語,Acusa?觔ofala(誣告)為同根的名詞短語,都統一譯作「誣告」。Arazoarfeitos(辯護、打官司)一條未譯。

至此,我們看到的中西兩幅畫面相當接近。無論哪一幅,呈現的都不是一個全無法制的社會。可是看看一系列刑名,兩幅畫面便同樣慘烈。最輕的是鞭刑或棍刑,如Ao?鄄tar(鞭打)「打」、Aotadacousa(鞭刑)「被打遭責」等條所記。Degredo(流放)「問軍」也是輕罪。重刑如Deorelhar,tirarasorelhas(刵刑,割掉耳朵)「割耳」、Degolar(割斷喉嚨、斬首)「割喉」、Forca(絞刑、絞架)「吊」等,均為Penademorte(死刑)「死罪」。

把形容詞Demand?觔o,litigioso(告狀的喜爭訟)譯為「刁民」,體現出一個社會、尤其官家對某一類人的態度。好爭訟者討人嫌,古今中外皆然。名詞Braguante(流浪漢、無賴)譯為「光棍」,也不只是出於個人的理解,不妨比較另外三條:En?鄄ganador(騙子)「光棍騙子」,Refal?鄄sado(靠不住[的人])「光棍白訏」,Velhaco(奸猾的人)「光棍」。今言光棍,戲謔的成分多於貶損,而依照《大明律法》,光棍是一項會掉腦袋的罪名。

行業名稱

倘若一國的從業者,其名稱在另一國的語言裡大都有現成的對應表達,則兩國的生產方式、經濟模式、百工技藝等應該是基本相當的。

農牧漁獵,如Laurador(農民)「農夫」、Pastor(牧人)「牧童看牛的」、Casador(獵人)「打獵的」、Pescador(漁民)「討魚的漁翁」。閩南話今仍稱出海捕魚為「討魚」、「討海」。製作行業,有Telheiro(制瓦工)「做瓦的窰匠」、Azeitejro(制油者、油商)「做油的」、Moidor(磨坊主)「磨麵的」等。以動賓式「做某事+的」表示從事某業者,是近代漢語口語裡一種極能產的構詞模式。

Obreiro(工人、工匠)「匠人工人」是泛稱,多指幹體力活的勞動者。同義詞為Maccanico(=mecanico技工)「匠」,幹的是技術活,尤指修造機械。這兩個總名代表兩大類生產活動的從業者,在當時葡語裡已能分清,而漢語對應詞的義別尚不顯明。西洋機械製造勃興並漸勝中國,也正發生在明代。

商有行、坐之分。Mercador(坐商)譯為「商人」;Regat?觔o(攤販)是小本經營者,故以「販子」對譯。開店營業者,如Estalajadeiro(旅店主人)「店家主人家」、Tauerneiro(酒館老闆)「賣酒的」等。Liureiro(書商)「賣書的」與Empressor(印刷商)「印書的」是兩門行當,分得很開。

遷徙殖民之跡

如前文所舉,十六世紀葡語的航海詞彙已很豐富,足可昭顯葡萄牙的海洋大國身份。但航海只是途徑,經商獲利才是一大目的。還有一個目的也同樣重要,即軍事徵服,伴隨而來的是殖民。在開通亞洲航路之前,葡萄牙已在西非維德角建立殖民地。下列詞條便與販奴有關:Negrocattiuo,negra(俘獲的黑奴,女黑奴)「奴婢奴豺」、Forarescrauo(釋放奴隸)「放出」。鄭和曾率師遠航至東非,也許知道何為黑奴,但我們的這位譯者好像不識,因而譯法有些走樣。

渡海前來的詞語,還有Coquodaindia(印度椰子)「椰子」等。印度是傳教士來華的第一大中轉站,其國名India(印度)「西洋」、Indiano(印度的)「西番」成為詞目,並不讓人覺得意外。第二個中轉站是菲律賓,因此有詞條Moro(摩洛人)「墶子囬囬」,指長居菲律賓的伊斯蘭徒眾。出乎意外的是Misso「醬」,我猜它是「味噌」的拉丁轉寫。這個日語詞見於補遺,單立為條,或許跟耶穌會進東軍亞的路線有關?沙勿略最先踏足的是日本,留居一段時日後才駛來南海;越三十年,始有羅明堅、利瑪竇的中國行。

殖民活動意味著Desterradoandar(遠離故鄉)「離鄉別家」,以至Desnaturarse(放棄國籍或公民權)「拋親棄祖離鄉出家」。有意思的是詞目Pouoar(定居、移民),被意譯為「起多房子」。與建造房子有關的詞條並不能告訴我們殖民的地點,但詞條Na?觔oportuguese(葡萄牙國民)「番人夷人」和Mestio([本地出生的]混血兒)「圡生宰」,尤其補遺中的Maquao(澳門)「蠔鏡澚」,卻把我們的目光引向一塊熟悉的地域。明人稱澳門為「蠔鏡」或「蠔鏡澳」,取意水澈如鏡,盛產蠔類;澳門省稱「澳」,「澳」即灣,可以泊船登岸。

於是,我們可以將《葡漢詞典》的航行路線復原如下:始發國是葡萄牙,包括葡屬殖民地;航經印度、菲律賓等國,留下了些許蹤跡;澳門是這部詞典跨洋旅行的最後一站,接下來它便要隨傳教士進入中國。而一旦抵達澳門,接觸中國事物,詞典中便開始出現與中國有關的詞語,其中用得最多的是Mandarim(官員、官府,官話),見於正文八次、補遺三次。

官員和官話

關於Mandarim(=Mandarin)一詞的來源和本義,學界坊間談論得都很多。有人兼取義和音,譯成「滿大人」,雖然像搞笑,卻似乎能貼近詞義。只是這一譯法不適用於本詞典編寫的年代。那時還不是清朝的天下,只能叫「明大人」。

補遺中的三例所指很清楚。至於正文中的用例,則須費些工夫,因多處含帶擴展釋義,僅憑所寫漢字難識究竟,須理解葡文之後才能弄清含意:

(1)Pompademandarim(官府奢華的排場)「執事」,指官員辦事時的儀式和儀仗。

(2)Entercederaguoal,aman?鄄darin(向某人求情,向官員訴求)「勸赦求宥告」。

(3)Fiel(忠實)「忠直良」,下有詞組及漢譯demandarin(指官員)「忠臣」。

(4)Despachado(已發送、已派遣)「發了」,後面補寫有詞組demandarin(指官府)。

(5)Mandar,impero(命令,吩咐)「教」,下接兩個詞組,以區別同義的漢語詞:demandarim(指官府)「差」;deRei(指皇帝)「敕」。

(6)Officio(職業、職務)「手藝」,也下帶兩個詞組,功能同上:demandarim(指官員)「聀分」;demecanicos(指工匠)「匠」。

(7)Notarcartas,demandarim(起草文書,指官員)「講」。此處漢譯極簡,與詞目難以對應,除非把葡文理解為官員口述信文、判詞等,由書手筆錄於紙。

如此頻繁地使用一個詞,說明使用者非常關心這個詞所涵蓋的問題。傳教士必須懂得怎樣與官府打交道,為此不僅要熟悉公文的類型和辦事的程序,還需要了解管事者的品級、職分甚至脾性。譬如對「忠直」者,與其送銀錢,不如贈一臺Relogiodijero(機械鐘)「時辰鐘」。自然,漢語是不言而喻的第一關,請看最後一例:

(8)Fallamandarin(官話)「官話正音」

官話,相當於今天的普通話,二者都屬於通言,區別只在古今;正音,即標準音,在後來的傳教士筆下,「官話」與「正音」也是可以換用的同義詞。雖然早期傳教士主要在廣東、福建活動,日常接觸粵閩方言最多,卻從一開始就主張學中國話要先學官話。不過,晚明的通言大不同於當今,據信是以南京話而非北京話為基礎。《葡漢詞典》隱隱貫有一個官話和口語優先的理念:當一條葡語所對應的漢語詞有兩三個時,通常先寫口語詞、官話詞,再寫文語詞、方言詞。不合於此的安排相對少。

16世紀末的這本西洋漢語詞典,存錄了葡漢兩種語言文字的史料。早期西洋人學習漢語的努力,中國人把握西方語言的嘗試,歐漢雙語詞典編纂的起步,中西文化、經濟、技術接觸之始的景象等等,從中都可約略窺知。對文本內容的考釋,又有助於認清著者問題。把一部實際著者尚不明了的書稿歸諸名士,很像是名人效應所致。就目前所知,何妨視為無名氏之作。這樣做並不會降低原著的價值,譬如《爾雅》,怎會因為著者不詳而失去其學術地位呢?此外,中國合作者的貢獻也不可忽視。他不但寫了字,還讀了葡文,根據自己的認識給出譯解。無論對或錯,都含有獨特的領會,保有真實的記錄。著譯者已歿,而文本猶存,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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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在一處平原生活,每天太陽照常升起普照大地,雨水定時降下滋潤大地,百姓的生活豐衣足食。神創造世界萬有包括創造人類,讓人們生活其中,賜福大地當百姓生活的美好時,神很希望百姓能夠紀念祂的恩典,去追求認識祂的本性(神是公義的、神愛世人),神希望甚至渴望與每個人建立愛的關係,愛的連接。
  • 義大利畫家維託裡奧·雷格尼尼,19世紀貴婦生活場景,油畫作品
    他的作品主要是以19世紀歐洲典雅的資產階級生活場景風格,尤其是以貴婦、求愛的場景以及兒童描繪系列而聞名於世。作為美術史上的學院派,起源於十六世紀的義大利,而後流行於歐洲,及到十八、十九世紀的各個美術學院。義大利文藝復興後期,美術在出現了明顯衰落現象的同時,又受到巴洛克藝術的衝擊。
  • 《戰雙帕彌什》遊樂園巴別塔攻略 216打法技巧分享
    下面小編就為各位玩家整理出了遊樂園巴別塔216打法攻略,感興趣的玩家千萬不要錯過哦~ 戰雙帕彌什遊樂園巴別塔216... 《戰雙帕彌什》遊樂園216怎麼打?這個關卡該怎麼拿分?什麼樣的陣容最容易用來上分呢?
  • 【明日方舟揭秘向】聽說過巴別塔嗎?遊戲真相的十四條猜想
    根據內測資料,認為B是指Babel,巴別塔。1、從巴別塔LOGO上蒙塵和碎裂的痕跡,以及博士作為巴別塔成員,卻在切爾諾伯格地下長眠了一段時間。我們可以認為,巴別塔是一個十分具有歷史的組織,這個歷史是指,巴別塔曾經的活躍時間至少在百年以前,這個時間,主要取決於博士的冷凍時間。
  • 09.迦勒底人的新巴比倫(4)巴別塔和空中花園
    一提到尼布甲尼撒二世,或者一提到巴比倫,甚至提到兩河流域,我們經常就想起巴別塔(The Babel)和空中花園(Hanging Gardens)的傳說。下面簡單說說這兩件事。想像中的巴別塔(人類野心示意圖)先說巴別塔(The Babel)。
  • 年度詞彙|2020年:史無前例的一年
    △牛津年度詞彙報告封面:前所未有的一年文化評析從2004年開始,作為當今全球最權威的英文詞典之一,《牛津英語詞典》基於對語料庫的大數據分析,每年都會發布一個年度詞彙。但今年,疫情的衝擊、錯綜複雜的全球局勢引發英語詞彙的激烈變化,大量新詞湧現出來。這直接導致《牛津英語詞典》官方決定放棄用一個單一詞彙描述2020年,而是以包括冠狀病毒(coronavirus)、大流行(pandemic)、封鎖(lockdown)、「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等在內的一系列詞彙,來概括這「史無前例的一年」。
  • 底層民眾有目標的政治行為,倫敦為何在十六世紀頻發學徒騷亂?
    這些都是發生在英國十六世紀的學徒騷亂,參與騷亂的大多是十七歲到二十七歲的年輕人。人數龐大並且分布在各個行業,多次在倫敦城內製造騷亂,據統計僅在十六世紀的上半個世紀就發生了二十四起。為此1595年的倫敦市長法令曾經這樣寫道:「學徒騷亂在城內造成巨大混亂……只有依據叛亂法才能對他們進行嚴厲懲罰。」可見騷亂已經成為嚴重幹擾倫敦社會秩序的一種現象。
  • 伏爾泰:18世紀中西禮儀之爭為什麼會發生?因為西方傲慢且不寬容
    歷史上著名的中西禮儀之爭由此開啟,後來又經歷了幾次反覆,一直到1939年才最終解決。這次禮儀之爭在當時引起了西歐知識分子的關注,伏爾泰就批評教會,認為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去傳教。在伏爾泰眼裡,教會專制、傲慢且不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