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時候沒有零食,但有很多野味。一到春天,貧瘠的山野就會變著法兒從土裡長出些野菜來,給我們一幫小毛孩解饞。
最早品嘗到的就是辣辣菜。本以為辣辣是我們偏遠山區的方言,問了度娘才知道,辣辣菜原來是一味中藥,有綱有門,有科有屬,能治痢疾,還有個好聽的別稱腺莖獨行菜。我不懂生物,不必再細究,就此斷章取意,感覺有種江湖獨行俠的意思了。在黃土地那片大江湖裡,辣辣菜的祖先給子孫們傳授了何種武林秘籍,就憑著白拉拉一條長腿,山路邊,坡埂上佔地為王,生生息息千萬年,羊啃不死,馬踏不滅,冬去春來,他們早早舒活筋骨,芽往上冒,腿往下伸,蓬蓬勃勃生長起來。
孩子總會在大人之前發現解凍的泥土裡最早冒出的一抹綠色。大家一招呼——挖辣辣走,拿把鏟子,找根木棍,隨便找個尖銳的工具來到路邊,蹲跪著,伸手一摸,一薄層幹浮土下面,小小的葉子鵝黃嫩綠,揪住葉子向下挖,不知什麼時候,它已經偷偷把根扎到大地深處了,挖出末梢還得費一番功夫。一根兩根三根,捏在虎口裡,葉子在上,根從攥緊的小拳頭裡垂下來,小小的虎口撐得滿滿當當,還嫌少還要挖。
我們挖得那麼專注,不聽風聲不聞鳥鳴。我們是一群小小辣辣菜,大人經常嘲弄我們——你個娃娃,知道個辣辣,意思我們知道個屁。其實,關於春天,關於春天的味道,我們知道的比大人多,哦,知道的不一定多,但品嘗的一定比他們多。
吃了一冬的洋芋醃白菜,好不容易等到春天來了。胃調動起五臟六腑,把個嘴巴饞得直流口水,掐去葉子捋一捋白嫩細根(哪裡能捋乾淨,手上也是土),嚼著嚼著就嚼出個泥嘴圈。辣辣也有三六九等,有微辣有特辣,有微甜但沒有特甜。遇到特辣的,辣出眼淚來,吸哈嚼著更覺得過癮。
辣辣是小孩們的專利,從來沒見過哪個大人挖辣辣,媽媽們寧願提個大柳筐鏟苦苦菜,好像他們還沒吃夠苦似的。
有一次大人下地幹活去了,我和弟弟挖了好多回家洗乾淨,切成半寸小段放小蝶子裡,撒一撮鹽,灶君板上取下油乎乎的油葫蘆滴幾滴,味道馬上提起來了,香噴噴的甜辣味,一輩子忘不掉。
吃完了,姐弟兩個害怕了,油很珍貴,奶奶每次用完,把流到外面的用食指捋乾淨,蹭著邊沿刮進去。
兩個人慌慌張張收拾了攤場,忐忑不安等著挨罵,奶奶和媽媽居然沒發現。但我們再沒有吃過涼拌辣辣菜。
辣辣菜長老了就再也沒人理會,任它悄悄開花悄悄結果,悄悄把籽種播撒向大地。來年春天,最早喚醒山裡毛孩子胃口的依舊是鮮嫩的辣辣菜。
2020.3.
(圖源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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