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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視為朝戰經典的上甘嶺戰役中,我軍犧牲的戰士中,有大量都是這種戴罪立功的湘西漢子。
著名軍旅作家魏巍《誰是最可愛的人》曾記錄了一場後來被收錄在中學課本中以英勇慘烈無數國人的著名戰鬥——松骨峰戰鬥,犧牲的烈士中多半也是湘西「土匪」。
湘西是指湖南西部28縣,境內溝壑縱橫,溪河密布,峰巒起伏,洞穴連綿。有10多個縣與鄂、渝、黔、桂四省交界,歷朝皆屬統治薄弱區域。
土地貧瘠,自然災害頻繁,經濟文化十分落後,自宋以來,匪患未絕。
這些土匪武裝儘管武器裝備以及現代軍事素養都極差,但卻個個在多年的草寇積習中獲取了很多質樸而有效的戰鬥經驗。可以說個個都是天生的「山地戰、叢林戰、遊擊戰」的專家。
千百年的「湘西土匪」在1950年前後走到了盡頭。
1949年9月中旬,解放軍第38軍由常德挺進湘西,先後解放了湘西10餘座縣城。
到1951年2月,解放軍共「殲匪92081人」、基本肅清湘西匪患。
與此同時,湘西新建立的各級中共政權,開始著手處置3萬餘名被俘、投誠,乃至曾經幹過但早就歇手了的土匪們。其中2萬多名「職業土匪」,以及「有血債」的人,陸續被處決。剩下金珍彪等1萬多「罪惡較輕」或有「立功表現」「積極悔過」的土匪,被集中關押「學習改造」。
1950年12月,金珍彪正在離家不遠的佛塔坡古廟裡「集訓」。
一同關押在這裡的上千人中,幾乎每天都有十多人被槍決,執行地點是金珍彪所在小閣樓對面的那片小森林。
每天臨窗看著外面的斃人場景,金珍彪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終於有一天,門外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金珍彪當時心頭一震。
進來的是解放軍梁排長,正對著他微笑,不像是要拉他去槍斃的樣子。
梁排長居然是來問他是否願意參軍,「去朝鮮跟美國鬼子打仗」。金珍彪並不清楚5000裡之外的朝鮮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依然急切地回答「願意」。
也是1951年初,曾任古丈縣「巨匪」張平手下副大隊長的孫家懷,「天天聽政策,聽受害老百姓的控訴,以為要槍斃我」。儘管曾被安慰「你是帶了五六十條槍過來的,是功臣」,他心裡還是極不踏實。有一天領導詢問「朝鮮打仗了,你們願不願意去」時,他第一個報了名。
此時,韓戰已經進行了大半年,駐紮湘西兩年之久的47軍也奉調入朝作戰,順便將金珍彪等一批「身手較好、罪惡較輕」的「黑腦殼」也編入軍隊帶走了,後來因為在朝鮮戰場減員嚴重,又陸續在湘西篩選了幾批。
張家界的金珍彪、宋德清,還有新晃的蒲德美、蒲昭義、蒲德厚,以及沅陵的孫家懷、向明清等,就這樣先後去了朝鮮。
對於沅陵縣的張平匪部機槍手「背了七條人命」向明清來說,去朝鮮就是一個死中求生的契機。雖然他是投降自首的,但是按照「討還血債」政策,當時還是打算要槍斃他的。
楊先樹當年任職沅陵縣公安局,是當地選送土匪入朝一事的負責人。篩選中,他發現已在「勾決」名單上的向明清槍法神準、打點射面百發百中,覺得人才難得,便請求公安局長刀下留人,「這個人雖然有血債,但到朝鮮去,不會投降美國鬼子,民族感還是有的」,因此建議改送朝鮮「戴罪立功」。局長一開始沒答應,考慮了幾天,同意了。向明清逃過一死。
土匪和軍人,歷來是湘西青壯年的兩大「主流職業」。
以鳳凰「竿軍」為例,這是自清代中期至民國一直活躍在湘西的苗族僱傭軍,他們彪悍勇猛,素有「無湘不成軍,無竿不成湘」之說。後來,它便成了湘西軍人誇許勇武的傲岸自稱。
從這個意義上說,金珍彪、孫家懷等人的積極報名,除了急於擺脫囚徒身份之外,未嘗沒有和謝根生一樣的從軍發跡夢想。
資料數據顯示,1949年到1951年,湘西共關押3萬土匪進行教育改造。其中在鎮反運動中處決2萬餘人,剩下近1萬人隨47軍赴朝作戰,相當部分連軍籍都沒有。
湖南永順軍分區還將「湘西土匪」編了一個特別補充團。實際上,他們穿著志願軍服裝但並非正式軍人。但面臨的艱險,與一線血戰的軍人們並無區別。
金珍彪成了一名機槍手,他抱定「洗罪立功,重塑人生」、「有十成力氣絕不只使九成」,經歷了大小數十場戰鬥。
金珍彪回憶,過鴨綠江後就「一路急行」,7個通宵後,終於在9月中旬趕到朝鮮的南洋裡,在天寒地凍中全力搶修被美軍炸毀的機場。除此之外,他們還要負責全力清掃一顆顆未爆炸彈。
金珍彪記憶深刻:「35公斤重的炸彈,從空中投下來能陷入地下2米深,聽著定時器咔嚓咔嚓的跳動聲,我心裡直發憷。」因為它們隨時會爆炸。
1937年11月,以湘西鳳凰籍官兵為主的國民革命軍第128師,奔赴浙江嘉善狙擊侵華日軍第六、第八兩個師團。靠著肉搏白刃,喋血苦戰7晝夜,成功阻擊了日軍,而全師官兵傷亡3/4之多,以至於鳳凰城中家家掛白幡出喪。
後來被稱為「巨匪」的張平,也參與了這場血戰。他從沅陵招了300名壯丁,組成763團團部直屬連走上前線。
這支部隊在嘉善幾乎全部犧牲,打到最後只剩張平和沅陵桐木溪的李疤子兩人,同7、8個日軍背靠背拼刺刀。他們竟然一口氣砍翻幾個日本兵、嚇跑其餘,奇蹟般回到了駐地。
特殊的時代背景,造就了朝鮮戰場上一群勇猛無匹的另類英雄。
47軍一位師政委將之總結為「槍法準,能吃苦,特別能打仗」。
原47軍軍長曹裡懷將軍在多年以後說:「湘西土匪大多是貧苦農民,逼上梁山的。你們想像不到他們在朝鮮打仗有多勇敢。他們打出了國威。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戰死了,很壯烈,我常在夢中念著他們……」
在朝鮮3年間,金珍彪、宋德清等隨47軍連場血戰,其中最為慘烈的,或許是1953年3月的老禿山攻堅戰。
老禿山,又名上浦防東山,位於朝鮮驛谷川南,是通往漢城(今首爾)的要塞,戰略位置至為險要。自1952年6月起,交戰雙方在朝鮮中部反覆拉鋸,志願軍曾先後5次攻下該高地,但均被美韓軍反撲奪回。
多場血戰後,這座山上草木皆無、一片焦土,從此有了「老禿山」這個別名。
1953年3月,志願軍以47軍第141師423團再次攻擊老禿山,宋德清、金珍彪都在這支部隊中。
一次,他們的對手是聯合國軍哥倫比亞營一個加強連、美7師20個排以及兩個搜索班,還有一個坦克連。在正面約500米、縱深不到百米的陣地上,聯合國軍共構築了明暗堡195個、形成了以15、16、17號高地為支撐點的堅固環形防禦體系和密集火力這又將是一場惡戰。
1953年3月23日晚19時30分,4分鐘炮火急襲後,志願軍發起衝擊。
金珍彪、宋德清所在的三連是尖刀。衝鋒中,機槍手金珍彪和董明竹配合作戰,齊力開火,連掏美軍17個暗堡,護著旗手把紅旗插上了老禿山主峰。
慘烈的搏殺才剛開始。聯合國軍全力反攻中,金珍彪和營長郝中雲背靠背抱著機槍掃射,打死不少敵軍,自己右腿也中了3彈。等到他從戰壕爬出來時,「組長、班長,還有紅旗手、彈藥手都已經犧牲了」。
剛喘口氣,迎面就衝上來10多個敵人,金珍彪趕緊舉起機槍胡亂掃射。但美軍燃燒彈也緊接著丟過來了,陣地馬上變成一片火海。
金珍彪抱著機槍,就勢滾下一道深溝,衣服燒沒了,背部、臀部也都被燒傷了。直到天黑,渾身燒傷、血口子淌著濁黃膿水的金珍彪才被戰友們發現,第三天轉移到山下,抬進軍用卡車送回了後方戰地醫院。
金珍彪受傷脫離戰場時,老禿山的戰鬥還在繼續,打到最後只剩宋德清一個人,宋德清喊出「向我開炮」(朝戰中有多名這樣的英雄人物)。在他犧牲前不久,他的弟弟宋海橋也在昭陽江247號高地上戰死了。
戰後統計,金珍彪共殲敵165人,成了殺敵最多、獲勳章最多的志願軍戰士。志願軍總部則授予他一等功臣、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金珍彪之外,還有沅陵寺溪口的姜長祿。
「匪首」出身的姜長祿,在上甘嶺戰役中以一個連堅守陣地半個月,打死敵人近2000人,自己4次負傷,榮立三等功。
和金珍彪一道參加老禿山戰鬥的桑植縣的張福祥,則戰至全班最後一人,立了大功。
瀘溪的符勝虎也先後立大功一次,小功三次,並提升為志願軍連長……
這樣「另類」的戰鬥英雄非常多。著名軍旅作家魏巍《誰是最可愛的人》曾記錄了一場後來被收錄在中學課本中以英勇慘烈無數國人的著名戰鬥——松骨峰戰鬥,犧牲的烈士中多半是湘西「土匪」。
被視為朝戰經典的上甘嶺戰役中,我軍犧牲的戰士中,有大量都是這種戴罪立功的湘西漢子。
1954年,朝鮮戰場停火,此後志願軍陸續回國,活著回來的「戰士」們,如孫家懷、謝根生、向明清等,大多脫下軍裝,作為一名普通的復員士兵,又回到了湘西老家務農。
然而,回家後他們才發現,從軍洗去「土匪」烙印的自我救贖之路,其實無比艱難。
1950年代以後的湘西,與整個中國一樣,在完成了階級成分劃分後,所謂「階級敵人」、「被管制分子」,與新建的主流社會之間,已被一道人為的深深鴻溝隔開。
謝根生是朝鮮戰場上的志願軍後勤兵,他多次奮不顧身跳上樹杈,用高射機槍和低空飛行的敵軍戰機對射,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永久傷痕的同時,也收穫了一枚三等軍功章。
謝根生還積極向黨組織靠攏,多次寫入黨申請書,期盼提幹。
但直到戰爭結束,他依然是一個普通士兵,入黨申請也未被獲準,理由始終是「當過土匪」,在1958年,這個階級屬性更升級成了「歷史反革命」。
謝根生至今覺得無比委屈的是,「我其實一天土匪都沒幹過」。
新晃土匪蒲昭義,也在戰場上收穫了幾枚軍功章,以及後腦勺一個拳頭大小的凹坑,似乎是「腦殼挖去了一塊」。
然而他回家時,鄉親們甚至沒有問起蒲昭義頭部那猙獰的凹坑背後,究竟有著怎樣的驚心動魄、九死一生?
於是,這原本象徵著軍人榮耀的傷痕,自然也沒有讓蒲昭義成為英雄。反而因為「賣相恐怖」,人送外號「沒腦殼」,十裡八鄉沒有姑娘肯嫁。
無奈之下,蒲昭義娶了一位中年寡婦,蒲德厚則娶了一位前土匪頭目的遺孀,她同樣因為身份問題不受人們待見。
至於金珍彪,因為功勳顯赫,歸國之初一度「金光閃閃」,在丹東接受了10萬市民的夾道歡迎。解放軍總政治部編輯出版的《紅旗飄飄》也刊登了他的事跡。而後,他擔任廣西某部三連連長,1955年l0月,他被調往桂林步校任軍事教官。
但是幾年後,一封來自家鄉的檢舉信,就把他重新打入了冷宮。
於是,校方組織全校師生舉行批鬥會,並宣布了對他的處理決定:開除黨籍,撤銷正連職待遇,然後,一輛吉普車將他們夫妻送往廣西石龍縣武宣農場勞動。
1962年8月,金珍彪被「精簡」回鄉。回到老家後,他不堪忍受鄉親的冷漠眼神,決定逃往深山密林。幾年間,他住巖穴,睡茅草房,吃野菜,捉毒蛇充飢……
偶爾幾次下山,還是讓他的行蹤被人發現了,於是數度被揪回批鬥,直到有一次舊傷發作、從戲臺倒栽下來。
此後,他仍回到深山老林裡,卻交由幾個既是他徒弟、又是基幹民兵的小夥子看管。有一天,一「徒弟」一斧子猛地劈進他的背部,傷口長5寸,深至肺部,於是金珍彪又在醫院裡躺了8個月。
「文革」開始後,家鄉公社革委會宣判金珍彪死刑,一同被宣判的,竟是當初那位受人指使、寫信揭發他的趙秀才。
不過,即將行刑時,一位曾在朝鮮參戰的領導說了一句話,金珍彪得以槍下留命,而趙秀才被斃了。
金珍彪的苦難,1970年代末才告一段落:恢復了二級傷殘軍人的身份,但黨籍戶口依然都沒有解決。
1980年代,他曾帶著一家人,去了北京軍事博物館,「三樓的抗美援朝展館,從左手邊進去,第一挺機槍就是我的」。
金珍彪清楚記得他所使用的機槍規格、型號,還有槍託上摔裂的痕跡。他沉默良久之後,突然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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