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都是老家那一帶除過年之外最濃重的節日。
據資料考證,在民間,七月十五捏麵人要早於八月十五打月餅。
傳說,隋煬帝好巡遊,遷都東京後,他一直很留戀金陵之水,於是,派將軍麻叔謀開運河,引南水。麻叔謀是個兇殘暴戾之人,開河到達商丘的寧陵後患病,臥床不起。求醫診治,醫生把脈後說:務必用嫩羊羔肉蒸熟了加藥物一起食用。此風一出,鄰村不少百姓為了討好麻叔謀,都爭先為其獻嫩羊羔。麻叔謀收下嫩羊羔後也給送羊羔者豐厚的報酬。這時,當地有一個心性殘暴的富人,為了求得麻叔謀繞道挖渠以保住他家祖墳的目的,就偷了別人家的小孩,殺死後去了頭和腳象蒸嫩羊羔肉一樣加藥物蒸熟了送給麻叔謀吃。小孩肉蒸中藥,味美鮮嫩,麻叔謀一吃便上癮了。從此,他就命手下尋機偷小孩蒸著吃,方鄰左右的村莊天天都有丟失孩子的母親的哭泣聲。為了躲避孩子被偷,人們專門用厚重的木頭做了柜子,四角用鐵皮裹邊把孩子關進去,晚上著人輪流照看。就這樣,仍不時有孩子丟失。寧陵的孩子都快被他偷吃完了,他又派人去鹿邑城偷小孩。一時間,麻叔謀的名字成了瘟疫,人們聞之便驚魂失色,恨之入骨。小孩更是聞風喪膽。後,一說是有英雄聞知,將其生擒宰殺;一說是有人告發,朝野大驚。隋煬帝派大將來護兒將其逮捕,以「食人之子、受人之金、遣賊盜寶、擅易河道」等罪名將其腰斬。不管麻叔謀是怎麼死的,人們都擔心他做鬼也是個惡鬼,仍會食人子。從此,每年七月十五家家都要捏麵人,並將面人用麻丕綁在穀草上做祭祀,以求保全自家孩兒平安無事。
也由此,麻叔謀的名字,成了小孩的最怕。直到今天,老家民間仍有一句驚嘆語:呀,麻虎虎,怕死人了!或者,呀,麻鬍子,怕死人了!據說,「麻虎虎」或「麻鬍子」就是麻叔謀的演變稱呼。
八月十五吃月餅,據說起源於唐朝,盛行於宋朝,且起初月餅都是宮廷中特有的吃食。流於民間大概已在宋朝末期了。民間一般人家八月十五吃月餅,據資料推測,應該在元朝中後期。
進入元朝,蒙古人統治了漢人。當時社會把人分為四等,一等蒙古人,為統治者;二等滿族、女真等少數民族,享有相當的統治權利;三等漢族,是被剝削、被壓迫階層;四等南人,即原來南宋王朝統治下的漢人,為下下層,統治者根本不把其當人看。為了統治漢人,朝廷實行了十戶制,即將百姓以十戶為單位劃分開,派一個叫十戶長的蒙古人、也就是老百姓說的韃子進行監視、管制。韃子平時就由這十戶人家養著,他們輪流在百姓家吃住,誰家有好吃的都得由韃子們吃剩了才能讓家裡其他人吃。百姓叫他們為家韃子。這些家韃子平日裡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一有不順心就陷害殘殺老百姓。有大姑娘小媳婦的人家,都得向家韃子買門檻子,而門檻子的高與低定價又由著他們,他們想要多少就要多少,有錢人家買得起的,家韃子還稍微收斂點;沒錢人家買不起門檻子的,就只能任其不管閨房還是洞房,想在哪兒睡就在哪兒睡。家韃子們還享有管轄區內新婚媳婦的初夜權。老百姓對他們恨如山,仇似海。到了元末,農民暴動時有發生,為了加強管制,民間禁用鐵器、刀具等,就連做飯用的切菜刀,平日裡都的交給家韃子保管,用時取來,用完歸還。
反元怒火已到了一觸即發地步。
七月十五送面人和八月十五送月餅就在這個時候前呼後應地成就了一場浩大的、名流千古的反壓迫運動。
不知道以前做祭祀時面人捏得有多大,反正殺韃子那年的七月十五面人就開始捏得很大了。在嚴禁使用刀斧工具的高壓形勢下,為了準備殺韃子的工具,人們用五六斤面捏一個大面人,將刀具等鐵器工具裹在面人中,送到住韃子的戶家去。收到面人者,將其束之高閣,以示祭祀,一點都不會引起家韃子的懷疑。等工具備齊時已進入農曆八月,組織者們又利用打月餅之機,把「八月十五午夜子時殺韃子」的字條藏在月餅餡中,以相互贈送月餅的方式,傳遞信息,以求得統一時間,統一行動,殺家韃子們一個措手不及。
八月十五晚上,有家韃子的戶家都在院裡放了桌子,擺了月餅,水果,西瓜,燒酒等食品,一是中秋祭月,二是專門供家韃子們享用。西瓜是必備的,儘管八月十五的北方已經過了吃西瓜的季節,但有家韃子的戶家必須備有西瓜,其目的是:萬一不到動手時間暴露了刀具,就以孝敬家韃子,為其切西瓜為藉口規避被懷疑。入夜了,男人們都來到有韃子的戶家家裡,陪著家韃子吃月餅、水果、喝燒酒。等到子時,韃子們已喝得醉醺醺的了,人們掰開面人取出刀具,一齊動手,一霎時,把為非作歹的家韃子們殺了個盡光……
子時一過,走上街頭的人們悄悄打聽事態,當得知無一韃子漏網時,大家燃放鞭炮,振臂高呼,慶賀殺韃子成功。
對於大漢民族來說這是值得紀念的大記事!從此,七月十五捏麵人、送面人,八月十五打月餅、送月餅便在民間一直流傳至今。
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送面人都在七月十五以後,而送月餅卻在八月十五以前的出處了。
星移鬥轉,更朝異代。送面人、送月餅早已演變成了民間相互傳遞友誼、增進聯繫的節日禮節了。
小時候,盼望節日只為能吃到面人和月餅。而今,再一次重溫了節日背後的傳說和故事,覺得節日本身比吃食更綿長、更有滋味。
在我的記憶中,老家的七月十五,正是新麥剛剛收倉的季節,女人們起早摸黑把新麥子在石磨上磨成麵粉:頭遍子、二遍子、三遍子,分類儲藏。捏麵人用的就是最好的頭遍子面。到了七月十四,家家戶戶開始發麵了。那年月,人們普遍都窮,白面少,好白面更少。會過日子的婆姨們,既想把面人捏得大些、漂亮些,又想多些。於是,家家都發酵兩至三盆面,即,頭遍子白面,三、四遍子白面或細玉茭面。捏麵人時外面包一層最好的白面,裡面裹著的就是三、四遍子的白面或細玉茭面了。出鍋了的面人胖乎乎、白生生,麥香撲鼻,而掰開了,裡面就是發黑的白面或黃匆匆的玉茭面了。不過,挺好吃的,白白面裹著的黑白面或玉茭面,比純粹的黑白面或玉茭面窩窩好吃多了。小孩們照樣愛不釋手。
然而,最讓人留戀的還是捏麵人、蒸面人的熱鬧氣氛。十五一大早,男人們帶著提前蒸好的面貢(純白面的小圓饃饃)上墳祭祖去了。女人們這一天的主要任務就是捏麵人。孩子們一個個都高興得暈乎乎的,蹦跳著東家出西家進看各家捏麵人。面餳好了,大案板往炕上一放,女人們就盤腳打坐地在炕上開始捏麵人了。老家的面人風格簡潔渾厚、樸實雅潔,大都有紋樣,點染時也不用大紅大綠塗抹,只用筷子點紅點點或用細高梁杆裁齊了,掏空埠的杆囊,六根六根地捆在一起,形如梅花,然後蘸著紅色點梅花花。所以,捏麵人的工具也很簡單:切刀、剪刀、錐子、梳子、眼睛籽兒、高粱稈兒、紅吃色。七月十五捏得主要是面人和面魚(春節是花饃、棗牌,清明是寒豬、寒羊)。年長的女人們邊捏邊教,年輕的媳婦、女子們邊捏邊學。真有捏得好看的呢。一團面在她們手裡,兩刀三剪子就是個人樣,然後眉、眼、鼻子、嘴,樣樣放周正,嘴角上翹是抿嘴笑,用錐尖壓一個麥粒大的小麵條,是櫻桃小口。品種主要有仙女捧桃、爬娃娃、七人人、美人魚等等。最複雜的要數「仙女捧桃」了,有頭戴、腰裙、項珠、腕珠,仙女手捧的仙桃上要有兩片葉子,肚上還盤有蛇盤兔(取蛇盤兔,必定富之意),滿身都有紋樣、撒有海貝、花絮,真漂亮。「七人人」要捏七個,每一個一個動作,左腳右手捏粘在一起是踢鬼人人,四肢青蛙一樣盤曲的是耍水人人等等。而且,每一種姿勢都編有一個小故事。記得我大姑捏麵人時就邊捏邊給我們講每個面人的職責故事。那時候太小了,現在雖然想不起故事的具體內容了,但當時真的覺得特好玩,我們一群孩子沒有一個搗亂的,都是靜靜地聽著,巴達巴達地看著。
「仙女捧桃」捏成抿嘴笑,是送新媳婦必不可少的禮品。
在老家,閨女從訂婚開始,連續三年婆家每年七月十五都得給娘家送面人。「仙女捧桃」抿嘴笑便是首選。為了展示婆家的仗意、婆婆的手巧,面人捏得特別細緻,五六斤面捏一個。講究的人家還請民間巧手專門去捏。那面人可真叫個大,一口敞口大鐵鍋都得把面人頭和面人身子分開來兩次蒸,出鍋了,頭和身子再用預先製作好的高粱稈串起來,然後,用紅吃色點畫。點畫出來的面人鮮嫩嫩,白胖胖,有紅是白,真好看!周圍鄰居都要爭相去欣賞。從七月十六開始,大面人放在長方形的大竹籃裡,上面遮塊白毛巾,由新女婿背著親自送往新媳婦家。在送面人的過程中,路過村莊和戶家時,只要人們提出來想要看面人,不管認識不認識,新女婿都不得拒絕。如果拒絕了,就會遭人笑話,甚至說新女婿小氣、不精明(智商不夠)。村裡人大都是就近結親,話一但出去了,風一樣快,傳到新親家耳朵裡,就會使剛剛定親的兩親家心理上不愉悅。
在老家,人們認為小孩子吃麵人是件吉祥的事。所以,直到二十年前,我遠離老家寄居城市時,每每七月十五過後,母親總要想方設法託人從五六百裡遠的老家給我兒子捎來一個大面人。而今,八月十五還在送月餅,而七月十五的捏麵人、送面人卻已幾近淡出了。隨著城鎮化的快速發展,農村的迅速消失,好多民間文化習俗也正在快速地淡出人們的生活。眼下,老家的農村鄉野十村九荒,村裡沒有了年輕人,僅有的幾個留守老人們再也懶得捏麵人了。而暫居城裡的年輕人們也學著城裡人的樣子追時髦懶得捏了。偶爾在城市超市的熟食櫃檯上見到簡單的面人——其實已不是面人而是面魚魚了,提示人們:七月十五到了!至於東家西家相互幫忙捏麵人、巧媳婦們相互暗自較量:誰捏得面人更好看的氛圍,任你走遍鄉野都難以尋得到了。捏了一千多年的面人,已淪落到了民間文化傳承項目的行列裡了。
歷史就是這樣,該衰的衰該盛的盛,沒有理由。現在,八月十五已發展成了僅次於春節的濃重節日了。雖然送月餅在當下被演繹出不少趨炎附勢的內涵,但對月亮喜愛,對大自然的敬畏卻是千古不變的主題。從文化發展的源頭來說,八月十五比七月十五唯一多了的就是一枚永遠不老的月亮。
記得小時候,八月十五的前幾天,村裡就有人支烤爐,備模具,開灘打月餅了。那時的我們,關心月餅遠勝過關心月亮。支一臺烤爐滿村子都是月餅味。村子裡,白天晴煙嫋嫋,晚上爐火通紅。你家三十個他家二十個,家家都打不多,但家家都要打。站在順風口的山圪蛋蛋上,香甜香甜的月餅味一股一股地繞過來,讓那些行路的、放羊的、收秋的人們時不時抬起頭來,扇扇鼻翼,陶醉其中。就連黃匆匆的油案板上那咔、咔、咔刻月餅聲,都清脆清脆地香甜著……
那時候的農村人都很窮,一年見到現錢的時候很少,相互之間的很多交易都還是以物易物。比如打月餅,自己端著面拿著糖提著油,再帶上面或者其它糧食抵頂打月餅的工錢。月餅打回來了,最神秘的還是那個祭月的夜晚。
我們家兄弟姐妹多,打上三二十個月餅,給爺爺奶奶、老爺姥娘和必須送的親戚們送過後,姐弟們每人最多也就只能分一個。十五晚上,母親在院子裡的石磨頭上鋪一塊墊子或者放一塊木板,作為臨時桌子。然後,把僅有的三兩個未分出去的月餅切成六分之一或八分之一的牙兒,放在盤子裡;再把放了好長時間的西瓜也切成牙兒放在盤子裡,還有葡萄、果子、棗等自產水果都放在盤子裡,再端在磨頭上的墊子上或木板上,對著月亮擺好後,再將盛了糧食的升子(盤糧食的容器)裡插上三柱香,放在月餅和水果的下方。香點燃了,人對著月亮跪地磕三頭。這就是祭月。那是一個很神秘而肅穆的時刻,月光清濯濯地浸潤著簡陋的農家小院,三柱香燃起來,嫋嫋青煙仿佛與掛在天空的月亮有了一絲聯繫。母親在虔誠地一項一項做著規定動作。父親是共產黨員,一般不參與這種活動。我們姐弟幾個靜靜地站在一邊誰也不敢出生,仿佛咳一聲就會震裂薄薄的月紗。時間過得輕輕的,像衝蕩天地間的月光。香終於燃燒完了,月餅和西瓜可以吃了,姐姐趕緊伸手拿了兩牙牙月餅送到了父親和母親嘴裡(否則,他們是不捨得吃的),等她扭回頭來時,盤裡的月餅早已讓弟弟妹妹們分吃完了。
也有時候,即使村裡支起烤爐,我們家也不去爐上打月餅。到了十五那天,母親自己用油、糖和面,在家裡的鐵鍋上燙些硬餅子,十五就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