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堪破了世間男女的愛恨情仇,她筆下的愛情故事,很少有圓滿的結局,除了一部《傾城之戀》。
但是這份圓滿的代價很大,是以一座城的轟然倒坍來成就的。
白公館的六小姐白流蘇,離婚以後回娘家住著,在財產被兄嫂敗光以後,他們開始嫌棄她。
妹妹寶絡前去相親,帶上流蘇作為無害的陪伴,沒想到,「無害的」卻成了「有害的」,對方看中了守寡的姐姐。
流蘇雖然過意不去,但內心著實歡喜,因為「一個女人,倘若得不到異性的愛,就也得不到同性的尊重」。
範柳原,富豪的私生子,從小在國外長大。雖然不被家族承認,但作為獨子,經過曲折的過程,最終還是繼承了偌大的家業。
這樣一個金龜婿,上海灘的太太們都急赤白臉地想把女兒嫁給他,他卻看上了28歲的失婚女人白流蘇。因為他雖然是浪子做派,卻喜歡低眉嬌羞的中式女性。
自此,男女主人公開始了一場充滿心機的愛情戰爭。
白流蘇需要一張長期飯票,所以她是奔著結婚去的。
範柳原周旋於鶯鶯燕燕之間,但他偏偏需要那麼一點精神戀愛。
許子東說得對,「在婚姻這件事上,女人更社會性,男人更生物性。」
女人看重男人給予的經濟保障,男人更在乎女人的生物外形。
柳原把流蘇約到香港見面。
香港,多麼好的一個中間地點。流蘇的主場在上海,柳原的基地在英國,香港作為一個中西混雜的折衷之地,誰也不知虧。
但流蘇還是吃虧的。踏上赴港之路,她就已經堵上了自己的名聲。堂堂白公館六小姐,單槍匹馬遠赴一位浪子之約,她只許自己成功。
流蘇要是贏了,不但能得到柳原這張長期飯票,還能在家裡揚眉吐氣一番,出盡被嫌棄鄙視的那口惡氣。她要是輸了,就只能隨便嫁個中年男人,做一群孩子的後母。
流蘇明知是柳原花錢給自己訂了房間,但當她在酒店走廊巧遇柳原時,卻裝作是偶遇,因為她要保留一點尊嚴,她要做妻子,而不是情婦。
柳原摸透流蘇的心思,但他不願花錢娶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做太太。
他跟流蘇談「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要流蘇主動投懷送抱,要流蘇愛上自己。
她為了刺激她,主動和別的男人跳舞;他為了引她吃醋,故意勾搭一位「印度公主」。
一個是浪子情懷,一個是恨嫁少婦,刀光劍影,處處硝煙。
傅雷這樣評論範白之間的戰爭:「真真假假的捉迷藏……無傷大雅的攻守戰……」。
棋逢對手的兩個人,怎樣走出這個死局?
範柳原說:「你知道嗎?你的特長是低頭。」
白流蘇當然知道自己的特長,她對自己的女性魅力非常了解。
流蘇在鏡子裡端詳自己:嬌小的身軀不顯老……纖細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越顯得小小的臉可愛……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
流蘇對自己的外形是滿意的,因為「她忽然笑了,嚶嚶地不懷好意地笑了」。
法國女性主義哲學家伊利格瑞曾說過:「所有關於女性的想像,全都來自於男性的角度。」
就是說,女人欣賞自己的美麗,都是從男人的視角出發,是滿足於男人性需求的審美。
顯然,流蘇認為在男人眼裡,自己具有性魅力,具有重新進入愛情戰場的資本。
柳原顯然也讀懂了流蘇的性魅力,他說得更直接,「你的特長是低頭。」
流蘇裝傻:「什麼?我不懂。」
這一段調情發生在流蘇到達香港的第一晚,柳原的單刀直入,很清楚地表達了他要什麼。
流蘇卻不能輕易就範,她要的是婚姻。
她明白既然自己都來了,做愛是不可避免的,但愛情戰爭中性的博弈,當然越遲發生對女方越有利。
範柳原是男人,他雖然要徵服流蘇的心,但得到心之前先得到性,也是好事一樁。
精明如流蘇,當然要把博弈的節奏,儘量控制在自己手裡。
當晚在舞廳裡,柳原對流蘇說道:「一般的男人喜歡把女人教壞了,又喜歡去感化壞女人,使她變為好女人,我可不想那麼沒事找事,我認為好女人還是老實些的好。」
流蘇回他:「你要我在旁邊做一個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個壞女人。」
流蘇的回答,挑逗的意味十足。她雖然不希望兩人之間的關係是速食,但也不能讓柳原失了性趣。
一來一往之間,雙方都了解了對方的實力,勝負未分。
回到上海的白流蘇度日如年,一個秋天下來,她覺得自己老了兩歲。那個時代,28歲的女人,經不起再老了,否則性魅力會大打折扣。
因此,當收到範柳原寄來的電報,請她再次赴港時,流蘇大哭一場,還是啟程了。
這一次的啟程,流蘇的心態已經完全不同,她知道自己耗不起,她認輸了。
果然,到了香港,第一晚他們就順利地接吻,成就了好事,流蘇終於還是做了柳原的情婦。
得到流蘇以後,柳原就放下手,出海做生意去了。
流蘇手裡的這張飯票是長期的嗎?流蘇不能確定,因此心裡空落落的。
有硝煙的戰爭卻不期而來,「轟天震地一聲響,整個的世界黑了下來」。
此時他們發現,彼此都只有對方,兩個人終於結束試探,開始相戀。
男女主人公之間能勢均力敵地打上這麼一場愛情戰爭,跟他們之間高度的相似性有關,他們兩個都「新舊兼備」。
白流蘇雖然出生於傳統的深宅大院,具有中國式的嬌羞嫵媚,但內心果敢堅毅。她敢於離婚,離開家暴的前夫;她不懼輿論壓力,截胡了妹妹的相親對象,還孤身前往香港堵上一把。
而她的前夫也不是一無是處,帶著她學會了跳舞。她和範柳原的初次相識就是在妹妹的相親舞會上,她比一群中式小姐跳得好多了,要不是有這一手,範柳原怎麼會注意到她。所以說,世上之事,好壞沒有絕對。
範柳原雖然在國外長大,是一個流連於玩樂場所的世故之人,卻渴望找到一個中國式嬌羞如玉的女子。而且由於外國文化的影響,他沒有處女情結。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成了識貨之人,才有了這一場相遇。
但是他愛她,她卻只愛跟他結婚。
這場博弈遊戲中,她從頭到尾目的明確,她就要婚姻。他卻模模糊糊,他要愛情,也要性,或許還會考慮一下婚姻。
他對她說:「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
原來他真的在乎精神戀愛,這對白流蘇是好事,因為精神戀愛的終局就是婚姻。
範柳原不願輕易許下婚諾,他說:「我犯不著花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約束我,那太不公平了……也許你不在乎,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
白流蘇不是不要愛情,她是沒有錢談愛情,她的首要任務是生存,離開那個牢籠一樣的白公館。
範柳原卻因為太有錢而得不到愛情,他遇到的女人都是衝著他的錢來的。
這一場高手對決,把愛情變成了戰爭,而香港城的傾塌,解開了兩人的心鎖。
最後,他們都徹底理解了對方,也諒解了對方。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張愛玲這樣說。
愛應該是簡單的,複雜化的愛情只能靠「傾城」來挽救,可現實中,又能有幾座城在等著為人們的愛情而「傾」呢?
作家廖一梅說過:「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為了這份了解,我們兜兜轉轉四處尋覓,可我們除了懷著一顆純粹的向善之心,又能如何?
傾城之愛,不先傾己,何來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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