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表妹一個人回了外婆家,一進家門她開始聲淚俱下地傾吐內心的委屈:「從高中起我們就在一起,大學四年他上軍校我等他畢業,畢了業等他娶我,結了婚又等他復原回家鄉工作,眼看著快熬到頭了,想著終於可以結束異地呆在一起,他倒好,部隊想要他去軍事學院當教官,他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在他心裡到底算什麼?......」表妹邊說邊抹著眼淚,數落著妹夫的種種不是。外婆在一旁切著水果,臉上雲淡風輕。「這些年我真是太傻太不值了,我要跟他離婚」表妹堅定的語氣像是恨不得快馬加鞭去民政局辦手續。外婆不急不慢把切好的水果一點點裝盤,轉過身笑著看向表妹「你等小徐多少年了?」「七年」面對外婆的突然發問表妹疑惑地回答。「這七年裡是什麼讓你一直在堅持,是小徐復原的那一天嗎?」外婆的繼續發問讓表妹停止了哭泣,沉默半晌之後小聲回答道:「那倒不是,是覺得他這個人挺不錯的,讀大學之後就沒再問家裡要過一分錢,每個月部隊發的生活補貼都省下來給我和家人買了東西,對我爸媽也挺不錯......」表妹開始回憶起剛剛還恨得牙痒痒的那個男人的好,此時的她一臉幸福和剛剛那個幾近崩潰的姑娘簡直判若兩人。「這些年他變了嗎?」表妹沉默不語,若有所思。「那他還值得你繼續等待嗎?」外婆的靈魂拷問讓表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瞬間釋然!
「老婆子啊,要不要給孩子們講講咱們的故事?」一旁的外公看向外婆,滿眼的寵溺和驕傲!此刻,歲月也無法掩蓋這個飽經風霜的男人眼裡的光芒!
我的外婆出生於1920年,十六歲那年就和外公拜堂成了親,這是他們成親的第一年卻是相識的第十個年頭。外婆在娘家排行老三,因為家裡養不活五個孩子,所以她六歲就被送到家道殷實的外公家當童養媳。外婆的童年是在洗衣、做飯、幹農活中度過的,很苦很累時也只能躲進茅房偷偷懶。雖然在成婚之前童養媳的待遇與丫頭無異,什麼髒活累活都要幹,但至少解決了溫飽問題,在那個局勢動蕩的年代,窮人家的女孩能活下來就已經是一種福氣。外公是外婆唯一的盼望,不僅因為這個人是她未來的依靠,更因為在這陌生的大家庭裡外公給了她唯一的溫暖:受過新式教育的外公,是個不喜舊俗之人,主張男女平等,主張女子也有受教育的權利,在那個封建思想還佔據主流的年代,新思想是悖論不被大眾接受,但外公卻總是不顧家人反對偷偷教外婆讀書、認字、帶她逛集市,買她最愛的龍鬚酥,給她講學堂的趣事和外面的世界......
比起其他兄弟的童養媳,唯獨外婆因為外公的偏愛而甚少受欺。外公總說那個年代的女人可憐,身心均不能自由,外婆因他受困,理應極盡所能對她好。據說外公還曾偷偷放走過外婆,而外婆卻自己走回來了,在分不清愛情與友情的年紀,曾經的關懷與陪伴,早已讓那個少年紮根心底,一雙外婆親手做的布鞋便定下了這一世情緣。
1937年日本發起全面侵華戰爭,日軍燒殺搶掠,中華大地無一倖免,外公的家被洗劫一空,百年家業頃刻間毀於一旦。民不聊生的慘象讓本文弱的外公看在眼裡,憤在心底,毅然決定棄筆從戎上前線。臨行前,夫妻倆執手相看淚眼,千般不舍萬般眷戀也無以言說,只凝成一句:珍重,盼歸!
外公走後,外婆斷斷續續收到過幾封家書,都只有簡單的:安好,勿念!後來連僅有的書信也斷了。再後來和外公一同前去的男人們陸續回來了,卻唯獨不見外公。有人說外公瘸了在部隊養傷,有人說他已經另娶,還有人說外公已經戰死異鄉,眾說紛紜卻始終沒有準信......唯有外婆堅信外公會回來,既不搬家也不改嫁,守著那個早已破敗的空空大院,靠著自己的雙手養大了孩子,倔強地堅持著,這一等就是十四年......
外婆還清楚地記得外公回來的那天,夕陽如同金色的麥穗從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射到家門前的石階上,暖風吹動衣裳,靜好得如同畫卷一般。外婆正倚在門邊回憶過往,遠處的搖船竟就這樣載著夜夜出現在夢裡的人兒來到了眼前,一切如同夢境般不真實,卻又像日日重演的劇本般熟悉!書生少年早已不是當年模樣,一身戎裝滿臉傷痕寫滿故事與滄桑,執手相看淚眼,那雙眼依舊是我當年愛你的模樣......從此,外公和外婆相濡以沫,攜手走過了幾十年!
「老婆子,當年你年紀輕輕為什麼不改嫁?」
「因為你還活著,所以我等你」
「那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也等你,這輩子把咱們的孩子都養育成人,下輩子還等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