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從社會地位還是經濟情況來看,這都是不被人看好的一對。白流蘇離了婚,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私房錢都被哥哥們盤算空了,被四嫂稱為「殘花敗柳」;而範柳原三十三歲,單身,家底雄厚,父母雙亡,正是「標準夫婿」的模樣。
二十八歲再婚,居然有這樣成績?王子與落寞的公主或者說是灰姑娘的故事正切中每個看客不安分的心,自我安慰道不管什麼年紀什麼情況都有追求愛情的權利。
可是,在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裡,男主角問,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身?不相信愛情的除了受盡傷害的女人,還有遊戲江湖的浪子。
這是女孩破繭成蝶必經的蛻變過程,還是道盡了真相?所謂婚姻,不過是各取所需,你給我愛情,我給你金錢。
《傾城之戀》劇照
上海的白公館就好像一個垂垂老矣的人,走到人生的暮年,渾身散發著一種腐爛的味道。二十歲的流蘇離了婚,回到娘家,七八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她注視著鏡子裡的容顏,恍惚間,青春就好像被白公館給吞噬了一樣。
倘若沒有三哥四嫂連起來的擠兌,倘若沒有母親避重就輕的態度,也許白流蘇就能在這裡低頭做一輩子繡花鞋。因為「錢」,哥嫂們指桑罵槐,母親也希望白流蘇回去奔喪,做前夫家的寡婦。骨肉親情都敵不過一個「錢」字。
《傾城之戀》劇照
範柳原是徐太太介紹給七妹寶絡的相親對象,對於流蘇而言,他也是一根救命稻草。
對於女性,生活就是為了五鬥米折腰,區別只在於折腰的對象是誰,在工作中是對客戶或者是上司折腰,在婚姻裡是對丈夫折腰。流蘇只能選擇範柳原,畢竟「她僅有的一點學識,全是應付人的學識。」在遺老的家庭裡面,她沒有讀過幾本書,學識養活不了自己,手又無縛雞之力,能做什麼呢?
《傾城之戀》劇照
徐太太邀請流蘇去香港的時候,她心裡就有過盤算,徐太太做東請她去香港,在她身上花這些錢估計是為了巴結範柳原,以後再嫁的條件也不會太好,倒不如去賭一把。
在香港的日子裡,兩人成雙入對,範柳原一再表明愛意,流蘇又何嘗沒有心動?畢竟「在某種範圍內,她什麼都願意。」愛情尚在朦朧期的時候,多的是你來我往的試探,較真無非是為了確定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帶了某種目的性的愛情。流蘇提出回上海去,歸根究底,是不想做範柳原的情婦,她看穿了對方的意圖,哪怕是「賣身」,也需要是光明正大的,有著地位保障。
《傾城之戀》劇照
流蘇再次來到香港,做了範柳原的情婦,他們在香港租了一套房子,流蘇看著樓下樓上的三間屋子,空蕩蕩的看不見人影,「房間太空了,她不能不用燈光來裝滿它,光還是不夠,明天她得記著換上幾隻較強的燈泡。」倘若那萬家燈火的後面,沒有一盞為自己而亮,再強的燈泡也照不亮孤寂的心。
香港淪陷以後,兩人在這斷牆頹垣下一起生活,就如柳原所說,也許兩人都有一點真心。一座城市的傾覆,一場戰爭,成全了他們兩人的「愛情」,流蘇獲得了名正言順的地位,但這是圓滿的結局嗎?
《傾城之戀》劇照
很多人認為,在張愛玲的筆下,除了《傾城之戀》,其餘大都是悲劇。《傾城之戀》難道就是童話般的結局了嗎?拉上了幕布,王子公主的婚後生活我們無從得知,也許是一地雞毛。
「幸福」的定義是什麼,不用為錢操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流蘇想找個人嫁了,好擺脫白公館那群涼薄的人,求仁得仁,她嫁了個不錯的人,成全了兩個人的「愛情」,這是個圓滿的結局;但範柳原不過是個「長期飯票」而已,他的俏皮話都留給了別的女人,雖然是名正言順的妻子,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傾城之戀》劇照
許子東在文學課上提到張愛玲:她打破了「五四」以來的基本的愛情模式……到了張愛玲筆下,女性滿腦子想的都是「飯票」,是極現實的問題。男性講愛情,講《詩經》,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聽不大懂,只要結婚就好。張愛玲小說的文學史意義,在於她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女性的聲音。
流蘇和張愛玲一樣,都是活在現代與歷史夾縫中的人。她出身於沒落的貴族,接受了舊式的包辦婚姻,但是面對丈夫的暴力,又沒有舊時女人的逆來順受,她選擇了用離婚來反抗。但這種反抗多少是不徹底的,在揮霍盡了流蘇的錢財之後,哥嫂又希望她能回前夫前繼承財產。出於生存的目的,流蘇想通過嫁一個人來改變生活的際遇,對於流蘇而言,婚姻是獲得經濟保障的最佳途徑。她告別了歷史,又在重複歷史的命運。
就像張愛玲,她有一個「前清」的父親,一個「英倫」的母親。她出身顯赫,祖母是李鴻章的第二個女兒,但到了她父親那一代,張家已經衰落,但她父親是活在「前清」的人,除了抽鴉片什麼都不會,像傾城之戀的裡面的白家「賣一次田還能吃兩年」;而她的母親離婚、留學,生活已經完全西化了。矛盾的是,母親看不起父親,不停地反抗舊式的生活,但一樣沒什麼賺錢的本事,每出去一次就賣掉一箱古董。
很難說張愛玲的父母沒有過愛情,他們在包辦婚姻中也有過快樂的日子,但是他們一輩子都在相互較量,和自己,和大環境。在張愛玲的理解裡,這就是婚姻的真相——婚姻就是博弈。
她自己和胡蘭成的感情生活也是一地雞毛,在她的世界裡,是無家可歸的。晚年一個人在洛杉磯的公寓裡過世,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愛人。
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飲食男女這兩項。人類的文明努力要想跳出單純的獸性生活的圈子,幾千年來的努力竟是枉費精神么?事實是如此。
蔣勳有個系列是講中國文學,他認為張愛玲是寫城市小市民生活最好的作家。為什麼張愛玲在當代社會裡面長盛不衰,甚至很多學者將她和魯迅並列?因為「物傷其類」,家國情懷實在太遙遠,唯有一日三餐、飲食男女,才能喚起在生活中疲於奔命的人的共鳴,張愛玲的小說是寫給「我們」看的。
在張愛玲的小說裡,很多女性把婚姻當作謀生的手段。流蘇第一次去香港,是為了賭一把,贏了能得到範柳原,擺脫白公館,獲得經濟和地位的保障;第二次去,是某種程度上的妥協,她不再強求地位,只需要有經濟上的安全,「錢」是擺在流蘇面前最大的檻。
《傾城之戀》劇照
而範柳原本是私生子,流落於異國他鄉,父親去世以後才得到了繼承權,從此錦衣玉食、受人追捧。他希望流蘇能理解現在的他,拋卻經濟上的考量,給他長久的愛情和家。
兩個人的訴求完全不同,流蘇眼中的婚姻是為了過日子,聽不聽得懂對方的意思並不重要;範柳原則認為愛情是婚姻的前提,理解是基石。香港的淪陷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那堵牆,地位、金錢都變得不可靠了。在戰亂後的香港,他們的生活回歸到最原始的一日三餐,兩個之間的隔閡方才消失,給了範柳原走進婚姻的勇氣。在「傾城」中,兩人的需求達到了短暫的統一。
《傾城之戀》劇照
故事的最後,「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火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聲再次響起,就像白公館裡的生活,日子一天天過,白流蘇不過是換了一個房子,依然是蒼涼冷清。
當生活回歸正軌,兩人又回歸到自私的本性。
《傾城之戀》裡面有很多張愛玲本人的生活際遇,故事裡時不時穿插兩句作者的感嘆,她是個纏繞在故事裡的局內人。而我們,跌落在故事裡,拿著標尺衡量自己的生活,不免也有些許感嘆,再傾國傾城的傳奇也不過是回歸飲食男女,勢均力敵的婚姻才有追求「自我」的權利 。
《傾城之戀》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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