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蘇,二婚女。
《傾城之戀》歸納總結,就是一個二婚女的逆襲史。
三刷完《傾城之戀》,再回顧張愛玲筆下的那些愛情,實覺張愛玲對白流蘇,已經極盡溫柔了。
她傾塌了一座城,成全了白流蘇這個二婚女的愛情和婚姻。
可她又不想丟掉她的涼薄,於是在這《傾城之戀》原著的最後,張愛玲如此諷刺道:
傳奇裡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
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故事——不問也罷!
白流蘇能傾國傾城,才能如此圓滿。而在萬盞燈下,最多的卻不是這份圓滿,更多的不過是蒼涼罷了。
越讀張愛玲,越覺得張愛玲是個極盡涼薄的人,這個世界未曾善待她,她亦不曾善待過這個世界。
她筆下的愛情,大多是諷刺,極盡刻薄的諷刺。而越是《傾城之戀》這樣極致的愛情,她越是把那份刻薄發揮到了極致,只叫你,此生不信這愛情。
不得不說電視劇《傾城之戀》太美化了白流蘇這個人物形象,你看電視劇,會覺得白流蘇簡直有情有義,美好如紅蓮花。
可一旦你反覆細讀了原著,你會發現張愛玲的筆下的白流蘇無情無義,百般算計,不過是黑心牡丹一朵而已。
毫不羞愧地搶了妹妹的相親對象。
徐太太給寶絡介紹了範柳原。
白家為了促成這段姻緣,幾乎是傾盡了全力,白流蘇的哥嫂對白流蘇何其刻薄,但是對著寶絡卻是討好的。甚至是,對白流蘇一毛不拔的他們,拿出了壓箱子底的東西來打扮寶絡,只希望寶絡能攀上範柳原。
就連白流蘇的親生母親,對著寶絡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也是百般上心的。
白流蘇比任何人都清楚,白家對於寶絡這門婚事的重視。可她就那麼理直氣壯地搶了寶絡的相親對象。
不僅搶了,還毫不羞愧,只覺得解氣,甚至是看死了寶絡。
原著裡這樣寫道:
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無論如何,她給了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以為她這一輩子已經完了嗎?早哩!她微笑著。寶絡心裡一定也在罵她,罵的比四奶奶的話還要難聽。可是她知道寶絡恨雖恨她,同時也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這點賤。
她不是有意去搶寶絡的相親對象的,可是既然正好遇到了範柳原對她有意,她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在白流蘇看來,這件事,要看女人的魅力。她自己足夠有魅力,是她的本事,寶絡吸引不了範柳原,是寶絡沒本事。
看,這就是白流蘇,從來不是什麼善良之輩,她從來都是一個狠角色。
用名聲和前途做賭,去攀範柳原這個高枝。
白流蘇把範柳原當成了她要攀附的「高枝」。
白流蘇一眼相中的是範柳原的條件。
她在白家已經住不下去了,她急需把自己嫁出去。她原本相親的對象是有五個孩子的喪偶男。可等到她跟著自己的妹妹寶絡去相親,等到她見到了範柳原,等到她發現範柳原對她有興趣,她主動地攀了上去。
她要用自己的名聲和前途,賭一把。
她一個大家閨秀,明知道徐太太把她帶走跟範柳原脫不了關係。她明知道,她這一走,如果範柳原不娶她,她的名聲就盡毀了。但是,她依舊選擇了豪賭這一把。
原著裡如此寫白流蘇的心理活動:
流蘇的父親是一個賭徒,為了賭而傾家蕩產,第一個領著他們往破落戶的路上走。流蘇的手,沒沾過骨牌和骰子,然後她也是喜歡賭的,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
不是因為喜歡,沒有考慮寶絡,甚至是把自己的名聲和前途都豁出去了,只為了攀高枝。
讀《知否》的時候,覺得盛墨蘭的攀高枝覺得她太功利,可如今讀了白流蘇,只覺得盛墨蘭不過是小巫,盛墨蘭不過是林噙霜手裡的一個聽話的娃娃。
而白流蘇,才是真正的愛慕虛榮,傳承了她的父親,為了更大的利益,更大的富貴,什麼都是可以捨棄的。
百般算計範柳原,逼範柳原娶她。
原著裏白流蘇對於範柳原對她表現出來的興趣,在心裡這樣解讀:
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又富於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挑逗,是對於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
她清楚明白地知道,範柳原要找的不是一個好女人,她也知道範柳原這樣的花花公子,對於女人是不忠誠的。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範柳原的荒唐,可她明知道,卻願意撲上去,並且為了逼範柳原娶她,費盡了心機。
在跟範柳原接觸的過程中,白流蘇始終是吊著範柳原的。範柳原跟她好,她就好,範柳原跟她不好,她也不會撲上去。範柳原跟別人好,使她吃醋,她便這樣盤算:
他使她吃醋,無非是用的激將法,逼著她自動投到他的懷裡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撿這個當口和他好了,白犧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計。
白流蘇從始至終就把範柳原和她的關係當成了交易,她不想吃虧,她只想要成功地攀上範柳原這個高枝。
範柳原是喜歡白流蘇的,但是並不想娶白流蘇。而白流蘇是不愛範柳原的,她作為一個二婚的女人,早就看淡了愛情,她把她第二次的婚姻,當成了交易,當成一場豪賭。
她要給自己找一個可以吃一輩子的飯票。
可惜,搶了,賭了,費盡了心機,白流蘇依舊輸了。
白流蘇賭輸了。
她賠上了前途和名聲,範柳原依舊不想娶她。她回了娘家,如此大的醜事,她的娘家人也只敢在私底下宣傳,生怕一損俱損了。
等到範柳原再次來信讓白流蘇去找他。她的親生母親說了一句這樣的話:「既然叫你去,你就去吧。」
白流蘇突然失去了自制力,忍無可忍了。面對這樣的娘家,這樣不肯收留她的娘家,她已經低賤到了塵埃裡,沒有人替她出頭,即使範柳原真的佔了她的便宜。
範柳原叫她去,白家的人就會拱手把她送上,去給範柳原當情人。
她真的成了範柳原的情人,而且只一晚上,範柳原便要走,並且要走個一年半載,他斷然拒絕了帶白流蘇走,而僅僅同意給白流蘇找一棟房子,或者是把白流蘇送回白家。
白流蘇不肯回白家,住進了範柳原給她找的房子。面對自己的這個新身份,白流蘇這樣想到:
她怎樣消磨這以後的歲月?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戲?然後漸漸地姘戲子,抽鴉片,往姨太太們的路上走?那倒不至於,她不是那種下流人,她管得住她自己。但是,她管得住自己不發瘋嗎?
白流蘇的命運,原本該如同那萬盞燈光中的一盞,是一個極盡蒼涼的故事的。
可她多幸運,城傾了。
白流蘇作為一個被娘家嫌棄的二婚女,她搶,她賭,她機關算盡,還是輸了。
可她足夠幸運,在她已經失敗了的情況下,城傾塌了,範柳原沒有走成,他回來了。
在這動蕩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靠的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
傾城之難,成全了她的婚姻和愛情。範柳原跟她共度生死,歷經劫難,終於決定娶了她。
她的夢想終於達成了。
可她的夢想到底是什麼呢?
作為一個二婚的女人,白流蘇已經對愛情無感了,她更看重實際的東西,她從始至終要的都是一個範太太的頭銜。
災難過去之後的範柳原,依舊是個荒唐的人。而災難過後的白流蘇,依舊是一個涼薄的白流蘇。
她願意去當一個妻子的擺設,並以此為幸運。
白流蘇的逆襲,到底靠的是什麼?
運。
張愛玲之刻薄,寫到此處,才真正顯現。像白流蘇這樣一個二婚的女人,娘家靠不住,自己哪怕有美貌,有手段,哪怕她只求一個名正言順的安身之所,都是很難,很難的。
難到了,要靠運,要靠傾塌一座城池。
而這樣「不堪」的白流蘇,不可原諒嗎?
《傾城之戀》裡很出名的一句話:
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曾經的白流蘇是個什麼樣子呢?
她頭婚差點被前夫打死,回了娘家,錢被花完了,人被嫌棄了。她不求愛,不求忠誠,甚至不求未來,她只求自己能有一個「有錢」的去處。
因為沒錢的艱難,她早就受夠了。
而張愛玲,傾覆了一座城池成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