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我的童年，第八章，我的出生

我的出生，就像2020年的開篇一樣，可謂多災多難。

我一直都不為自己能來到這個世上走一遭，感到又多麼驕傲和榮幸，有多麼的留戀和慶幸。

很多時候，我總在想，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個世上，那該有多好啊！

我是一個極度自卑、自尊心又強，而且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且又遺傳了父親易暴、易怒、衝動、固執的性格，讓我的大半生充滿了悲劇色彩。

不僅如此，我還是一個極度矛盾的人，我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至孝之人，對父母、對親人總是關懷備至，寧可自己餓著，也要想辦法讓他們過好每一天。

可同時，我卻又是一個極為不孝的孽障，因為我時常控制不住失控的情緒，向生我養我的父母大吼大叫，發洩 著我內心的不滿，對他們極為不敬，使得我的父親，總是無奈的指著我罵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兒子！」

是的！

不光是父親對我萬般失望，就連我也對自己是萬般失望。

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配來到這個世上，不配在這個複雜的社會上生存。就因為我的性格直爽，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總喜歡得罪人，這讓我吃盡了苦頭；

我恩怨分明，無論吃過多少暗虧，始終學不到圓滑處事，以至到了四十歲，至今一事無成；

我性格內向，不喜與人結交，直到現在，也沒有幾個真正能談得來的朋友，即便是之前，有過一兩個兄弟，卻也因為自身的原因，而最終鬧得不歡而散……

不論從哪一方面講，我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一個失敗者，是無論如何不應該在這個世上生存的，不過是浪費資源和空氣罷了。

我時常這樣想，甚至想要結束自己卑賤而懦弱的生命，可卻因為對父母的孝道未盡，對兒子的儘儘之責未完成，所以只能選擇苟且偷生，當一日和尚撞一天鐘。

我盼著，能早一天，離開這個讓我生厭的社會，永世不再輪迴。

在我前半生中，雖然只有四十年，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可卻經歷了三次生死之劫，讓我看透了人間百態，這些均要從我的生出談起。

聽母親回憶，我出生後滿月日，便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差一點夭折。

在湖北，興的是過滿月，但凡人家生了孩子，只要滿月那天，都會請客設宴，以此方式告訴所有親朋好友，又有一個新成員誕生。

我 過滿月那天，自然也請了許多親朋好友前來做客。

那一天，正值六月，炎熱的夏季。中午，大家吃的正盡興，而我卻發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先是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接著慢慢變紫呈黑，親朋好友見此情景，無不嚇了一跳，紛紛都說我哭聲不對，勸父母趕緊帶我們去鄉上衛生院看病。

撇下所有親朋好友，父親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載著母親和我，心如如焚的向鄉衛生所駛去，幾十裡的路程，我的臉變得烏黑烏黑的，哭的嗓子都啞了，氣息也越來越弱。

到了鄉衛生所，原本以為看到希望的父母，卻被衛生所醫生斷然拒收了。

「你這孩子送來太晚了，我們衛生所醫療設備簡單，沒這個能力救治，你們還是到市醫院看吧！」

醫生翻了翻我的眼皮，探了探我的氣息，又用死魚一樣高傲的眼神撇了我一眼，最終默默的向父母拋下這樣一句話，態度果斷而堅決，絲毫沒有通融餘地。

父母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就這樣死去，更何況在我之上，剛有一個姐姐夭折，他們無論如何再也承受不了我再夭折的打擊，儘管遭到了拒絕，仍然百般哀求，最終醫生才勉強給我打了一管護心針，說是可以維持一段時間，讓我們趕緊去市醫院看，也許還會有救。

父母千恩萬謝的離開了鄉衛生所，坐上了去楊檔鎮的醫院，他們覺得鎮比鄉大，那裡的醫生醫術自然高明一些，也許他們能救助苦命的我。

錢這東西，不論任何時候，哪怕是在生死選擇面前，也永遠是窮人最優先考慮的問題，這是殘酷的現實，也是無奈的選擇。

可到了楊檔鎮醫院，那裡的醫生眼見我當時已經氣若遊絲，幾乎不用檢查，便直截了當的拒絕道：「這孩子我們沒辦法治，要是收了，到時死了，不是自找麻煩嗎？你們還是去市裡看看吧，興許還有希望！」

醫生向父母下達死亡通知的同時，還不忘記冷漠的補上一刀：「我勸你們還是省點力吧，就算是去，恐怕也沒希望了，不要再浪費那個錢了！」

經歷了鄉衛生院的拒絕，又遭遇了鎮醫院的冷漠，父母知道多求無用，為了不耽擱時間，直接抱著我坐上了去襄陽市的班車。

一路上，同車的旅客，看著母親懷裡瘦的皮包骨似的我，外加一臉黑色，沒有半點氣息，同情可憐嘆息的同時，卻也紛紛對父母好言相勸，勸他們不如找個地方，把我處理了，就這個樣子，即便到了醫院，恐怕也治不好了，幹嘛還要再多花冤枉錢呢？

那個時候，據母親回憶，她說我剛出生時，因為奶水不好，根本沒有營養，每天只能喝些米粥，所以全身上下，便瘦的只剩下一張皮了，身上骨頭清晰可見。

長大後，我經常在電腦上，看到一些非洲嬰兒的圖片，看到他們全身瘦骨嶙峋，骨頭一排排向外凸起，身上的皮緊緊貼在骨頭上，永遠蜷縮著全身，像一個大頭蒼蠅，永遠張著一張無助而又空洞的眼晴，看著這個世界，仿佛時刻在等待著死神降臨一般，我就會不由自主想到那時的我。

可回過頭來，看看現在的我，身高180公分，體重190，長的白白胖胖，壯的跟頭牛一樣，簡直判若兩人，我真的不敢想像當時母親懷裡那個奄奄一息的嬰兒真會是我。

舊時的農村，人們的思想非常愚昧，落後。因為窮，根本沒什麼娛樂項目，晚上又沒電，用來照明的煤油也是按需分配，平時根本不捨得點，於是吃過飯後，人們便會早早的上床睡覺。

可是因為時間早，畢竟會睡不著，所以夫妻之間，唯一的娛樂方式只有通過床上運動來打發漫長而無聊的黑夜，卻又因為農村醫療施捨差，根本沒有任何避孕觀念，也不採取任何避孕措施，所以懷孕便成了習慣性事件。

懷了孕，卻又不捨得上醫院流產做手術，家庭條件稍過得去的，索性會把孩子生下來養養大，這就是為什麼，過去的家庭一般都會有七八個兄弟姐妹的原因。

有家庭條件不好人家，因為養不不起孩子，不敢生，就會想辦法把孩子打掉，請不起醫生處理，也不願到醫院去流產，只能自己做手術。

我所知道的農村最普通的一種最普通的處理流產方式，便是吃觀音土。

觀音土不同於普通泥土，它含有矽、鋅、鎂等物質，是一種粘土礦物，被譽為萬能石，過去人們在飢餓時，會適量吃一些，用來對付飢餓。

如果大量食用，就會因為無法消化而致死，吃觀音土死人的事屢見不鮮。

窮人家媳婦，如果意外懷孕，又不想生，也沒錢請人打胎，最好的辦法就是吃觀音土，吃了觀音土後，肚子會下墜，迫使胎兒自動流產，這種方法極其殘忍，而且危險，搞不好就會一屍兩命。

可是，即便風險再高，也不能把孩子生下來，不然就會難以養活。有的人受不了吃觀音土墮胎的罪，索性選擇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偷偷扔到野外，或是埋在地上，任其自生自滅。

我們村西邊住著一戶木匠，據聞，他媳婦意外懷孕過多次，因為受不了吃觀音土的罪，便總會選擇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偷偷處理掉。

有一回夜裡，木匠的媳婦經過十月懷胎生下一女兒，一來嫌棄，二來太窮，於是咬著牙，提著嬰兒雙腳，頭朝下，將她塞進尿罐裡活活憋死。

（尿罐：一種圓形的陶器，口小肚大，與「甕」並不多，通常農村人在冬天的時候，怕冷，起夜的時候，不想出門去上茅廁，於是便總會準備一個尿罐放在臥室，大小便就在裡面，第二天起床再將廢物倒掉洗淨即可。）

第二天，木匠媳婦提著尿盆處理嬰兒屍體時，不小心被鄰居發現，這件事自此傳揚出去，村裡人都說這女人心狠，連孩子都敢殺，傳言多了，終因承受不了壓力，自此便也瘋了。

所以，那個時候扔掉不健康孩子這件事，是一件非常普遍之事，人們錯誤的觀念認為，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比費盡心思花錢去為一個不健康的孩子看病所花的費用要少很多了。

孩子畢竟是母親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頭肉，即便生了大病，我的父母又怎麼可能會捨棄我呢？

所以，不論車上人怎麼好言相勸，父母始終堅持沒把我拋棄，總是想盡一切辦法醫治我。

長大後，我曾經問過父母，在那一刻，聽著別人的勸，看著懷裡奄奄一息的我，你們是否動過把我捨棄的念頭，畢竟那時家裡窮，花大價錢救我，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救得活還好，救不活豈不是人財兩空？

父母聽到我這樣問，總會把我罵一頓，然後嚴肅的說道：「傻人說憨話，就算是再窮，你也是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頭肉，即便是砸鍋賣鐵，我們也要想辦法醫治你，怎麼會捨得把你狠心拋棄呢？」

這就是我善良的父母，正因為有了他們的善良，才有了今天的我，永遠感謝他們。

生我、養我，給了我一切，受苦一生的偉大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