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著》
電視劇《富貴》是根據後現代新寫實作家餘華的小說改編的,原名叫《活著》,那是說人是一個自在的存在,而我這裡釆用「生活著」是突出人的自為的存在(即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從五三年到六六年這十三年是父母一生相對穩定生活的一段日子。這期間父親於我出生的那一年(五四年)參加工作了。解放初期有文化的人大多出身不好,但新中國積貧積弱的現象急待解決,教育被提到很重要的地位。父親被安排到離家很近的村小教書,母親帶著我和哥仍做針線活。母親告訴我:「你小時嘴巴最乖,見人就伸出兩隻手不停地喊叔叔阿姨爺爺奶奶老想別人抱,不願成天待在木桶裡。你哥兩三歲就能幫我做小事。但我們好開心啊,因為你爸有工作了,而且也知道顧家了。」五六年因梅姑要去武漢她三姐家,於是讓母親接替她做會計,母親也有工作了。母親說:「我找你二伯母借了一件陰丹士林布衣服穿上,帶著你和你哥,請了個力人正準備出發,你爸趕回來送我們啦,他辭退了力人,自己挑著你和你哥,走了一上午到了徐家巖(小公社),把我們安頓好就回學校了。」鑑於母親帶著兩個孩子還要工作,父親申請調到一起區上同意了。這時父母才真正意義上有了一個家。第二年(五七年)生下了我大妹。暴風雨般地反右鬥爭中,父親沒被淋溼,因為他知道避雨了。只能規規矩矩不能亂說亂動,老老實實做人,認認真真工作是他和母親的信條。兩年後母親隨農具廠擴大為農機廠遷回鎮上,父親也回鎮上中心小學當上教導主任了。這一年(五九年)生下了我大弟,我哥上小學了,我和大妹上街道幼兒園,大弟早送晚接託養在街頭一老太太家。這時外婆又從城裡二姨家送我家來了,因二姨父反右中受到衝擊,只好將外婆送來我們家。父母加四個孩子還有外婆的七口之家住哪裡呢?不用父親開口,慷慨的四伯立即把樓下的兩間房騰出讓我們七口人住下,我們再次住四伯家了。五九到六二年三年自然災害全國鬧饑荒,我們家又避過了,而且大弟就生於這一年。文革後我說:「爸,我們家辦個中學全無問題,您當校長,我媽當教導主任兼管後勤,教師不用聘,而且文理各科齊全,(我們家包括女婿兒媳多為中學教師)。」爸說:沒有你媽在農機廠工作,你們還在不在都難說!「確實這話不錯!我母親那可真是不一般的聰明賢淑會為人。成年累月和一百多號工人粗人沒文化的人打交道,一想就會讓人頭痛。可母親能讓粗人不在她面前說粗話,沒文化的人從不直呼她的大名,一月六十斤口糧的工人,吃不完的定額讓給母親。因為母親以德服人,以能服人。母親讀完私塾雖高小畢業文化程度,但能雙手打算盤,能毛筆寫標語,能不錯發工人工資(繁雜的積件工資),能讓抗美援朝轉業的工人瘋巔後見誰罵誰包括廠長書記,唯獨不罵我母親。因為母親是個擁有大愛的人。文革中母親被工人造反派貶去售賣農具,駐鎮上的省工作隊的史隊長硬是把母親重新調回會計崗位,當然主要是大多數工人的呼聲起作用,我進修去武漢回家時的火車票都是母親廠裡的工作隊夏叔叔給買的呢!
母親工作是很幸苦的,並不是僅僅坐在裝有電話機的辦公室,撥撥算盤做做報表而已。那只是表面,更多的工作是到車間去盤底,還要同工人去菜地,百多號工人種菜自給,她們是集體所有制企業而不是國營,在這樣的單位沒國家撐腰,全靠自己。所以小弟出生後,大妹休學一年帶小弟跟母親進城到市企管局開會,局長對我妹說:「丫頭,你媽生錯了地方啊,出生在城裡可以坐我這個位子噢!」
(後排高個兒是母親,這是在市企管局開會拍下的)
六二年生下了小妹,小妹就是農機廠一個四川藉工人曾叔叔的家屬給帶到三歲的。母親僅工作帶孩子養外婆倒也輕鬆了。最讓人操心的還是她娘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一溜子人。大姨家三個兒子娶媳婦都是難題(大姨那章講到的)除了成份不好還窮啊,母親只好讓我給廠裡工人織毛衣,五元錢一件,我哥進洞子挖稀有的金子煤(閃亮)兩毛錢一斤賣給廠裡的鐵工車間,大妹大弟打豬菜自家養豬以各種方式增加收入。這樣就可以省下工資接濟大姨的三個兒子娶媳婦,大小女兒出嫁。除大姨家還有二姨家的婆婆媽從城裡趕回老家,又讓我哥扛上鋪板帶上被褥給安頓下。二姨下放後,讓我哥去陪她不習慣鄉下生話的獨生兒子而休學一年。她自己的親哥槍斃後留下一兒一女,更是操心費神時時牽掛,她唯一的侄子三十六歲死於肝硬化,臨走託三姑將一雙兒女撫養大。母親縱有三頭六臂都難各方應對,好在父親一生不遺餘力地支持她。父母工作忙,我們兄妹五個也不閒著,成份不好,遭人嫌棄,自家兄妹就是一臺戲。我哥從小對機械器物感興趣,在拆壞了一隻鬧鐘和我爸的稀罕物一一他小妹因她工作了送他的一隻手錶並遭多次「毒打」後終成正果,能搞幻燈了也能搞演出了。大弟在門口賣票,一個牙膏皮(賣兩分錢)一張票,先看幻燈再看演出。下街頭二三十個孩子在我家門口站隊買票。哥真有辦法,把我們五兄妹的兩張床拆開拼成一個「大」舞臺,床單做幕布。自製滑輪裝上只要一拉幕就開了,再一拉就關了。先看幻燈,孩子們高興得直呼好看。再看演出,先由胖墩墩的小妹出來報幕,而後我和大妹跳舞,好幾個節目下來,床板跳斷兩塊,後果自然很慘,集體跪地讓母親用竹條子挨過揍了一頓,母親打累了就說:「讓你爸回來收拾你們吧!我的精力還得用來上班呢,真是一群不省心的賤胚子!」這時鄰居(我稱她為魯迅筆下的楊二嫂)來了:「五嬸(我爸排行老五)啊!你們家鬧得我們過不出日子啊,整整一個下午那是沸反盈天啊!」現在每每回想到那時候,我們兄妹會不約而同地說:「我們還是有個快樂的童年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