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出身的好壞,不僅影響一個人的前途,還決定一個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我媽因為出身富農,所以在家裡頭的威望就不如奶奶。
我媽娘家在輝縣小屯村,解放前她家在當地算是比較有名的一個大戶人家,人稱「楊大戶」。我媽的爺爺即老太爺是一家之主,據我媽說,她小時候曾在老太爺屋裡見到牆上掛過一個清代的頂戴花翎帽,估計祖上有人在清朝做過官。
農民種地,拼的是壯勞力。老太爺有六個兒子,就是勤勞致富的資本。楊家有著一座六進大院,差不多佔據了整個村子的三分之一。家裡除了農田外,還開辦有作坊和學堂,可見家境殷實。據媽媽回憶,老太爺每天很早就起床,拿個拐棍立在大門口,喊所有人起來幹活,男的下地,女的進作坊,誰要慢一點,老太爺就用拐棍敲誰。
在這個大家族裡,老太爺相當於族長,有著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家族裡所有人都怕他,成年人是能躲就躲,小孩子們見到他更是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老太爺還挺能活,他的老婆都死了好幾茬了,他也續了好幾房弦。
老太爺特別地重男輕女,他們家只有男孩兒能進學堂,女孩兒是決不允許念書的。媽媽說,她經常與同伴扒在學堂窗外偷聽,有的男孩兒笨的很,她們在窗外都聽會了,裡面的人還背不下來,這時候她們常常在窗外取笑裡面的人。一旦被老太爺發現,就會拿拐棍追打,她們也就一鬨而散,撒丫子跑人。
我媽的父親是弟兄六個中的老大,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剛到壯年就因病去逝了。我媽雖然在她家是老小,由於重男輕女的習俗,她在家裡並不招待見,反而是她的大哥即我的舅舅最受寵,因為姊妹五個只有舅舅一個男孩,從小進學堂讀書,是媽媽這個小家裡唯一的文化人。
我媽的三叔則是家族裡的風雲人物。他是個風水先生,經常出去給人家看風水,屬於見過世面能掙錢的主,深受老太爺器重。在家族裡他相當於外事部長,所有涉外大事全靠他出面搞定。一次老太爺出去看戲,遭人綁架,就是他找人給贖回來的。還有一次土匪火併,有一幫人佔據了楊家的一個院子,也是他出面,成功遊說八路軍來幫忙,並且還說服附近的日本人按兵不動,經過一夜激戰,全殲了那幫土匪。
正是因為我媽的三叔是個能人,所以在家裡的地位也不一般。他能掙錢也能花錢,是個大菸鬼。弟兄幾個中只有他娶了三房太太,據說其中一個會唱戲,還有一個遠從天津娶回來的。這三個老婆經常爭風吃醋,鬧的院裡雞犬不寧,坊間還時常有叔嫂偷情之類的傷風敗俗傳聞。每次聽到我媽講起這些,我就感慨地說,你們家整個一個楊家版的《家春秋》啊!
土改時期,媽媽的叔叔及本家兄弟有的被抓挨鬥,有的逃離了當地。老太爺在解放前一年已離世,算是躲過一劫。後來經政府評估,楊家雖然富裕,但沒有盤剝和欺榨過外人,最終被定為富農成分。
2010年我媽80多歲時,我弟弟曾開車帶我媽回了一趟她的故鄉。小屯村早已物換星移,面目全非。為了找到楊家的後人,他們向人打聽楊家故人名字,沒有人知道,但一提到「楊大戶」,卻幾乎無人不曉,可見楊家在當地的知名度。
找到楊家後人,還獲悉了楊家後續的一件軼事。原來,我媽的五叔在解放前夕跟隨國民黨軍隊去了臺灣,直到1987年後臺灣當局允許老兵回大陸探親,她五叔回來過幾趟,給楊家作古之人都立了石碑,他還留下一筆錢,希望恢復「楊家大院」,可惜當地的楊家後人裡沒有有能力有擔當的主事人,我媽她五叔後來在臺灣也去世了,「復原楊家大院」的夢想就成了泡影!
我弟弟和我媽在小屯村,找到了楊家大院的遺址,看到的是殘垣斷壁,想當年氣勢恢宏的楊家大院如今只剩下一段牆角。楊家後人還給我弟他們看了我媽她五叔留下的一張老太爺的「標準照」和一張楊家解放前的合影照。那張合影是在房門前拍的,照片早已發黃,人臉也模糊不清,共有17個人,幾乎全是男眷和孩子,唯一一個女眷是最後一個站在門框中懷裡抱著一隻狗的年輕女人,據說是老太爺的續弦,估計拍照時她突然站到門檻上被無意間拍進去的。楊家重男輕女的傳統從這個合影中便可見一斑!
我爸的父親即我的爺爺,過去做個小買賣,經常挑著糧食去賣給楊家大院,一來二去熟絡後,就把楊家老大家的小閨女說給了他兒子,所以兩家早早定好了娃娃親。
我爸從師範學校畢業後,到焦作市找了一份教學的工作,好幾年都是他一個人住在焦作,而我媽、姐姐、奶奶仍呆在輝縣老家。奶奶考慮到這麼長久下去不是個事,就鼓動我媽帶著我姐到焦作去找我爸。正是奶奶的遠見卓識,才有了後來全家從輝縣移居焦作,由農村人變成城裡人的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