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遺夢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一對中年人偶爾之間遇上了,兩個人之間產生了愛情,然後為了家庭又分開了。非常簡單的故事,四天時間的一個相處,但在這四天裡面,這個瞬間的相遇裡,埋藏著一種很深很深的愛。
今天我閱讀的是陳樂民先生的太太,資中筠女士翻譯的版本,她在這本書裡翻譯非常優雅。
一個秋日的午後,一個作者接到一通電話,是一位男士打過來的,他表示,如果作者願意傾聽的話,他可以上門來講給他聽。於是,女主人的兩個孩子就上門講訴了關於她母親的這段感情經歷…所以廊橋遺夢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羅伯特.金凱德是國家地理拍照的一位攝影師,拍那些宏大的照片,很美的照片…野外的…山川的、野嶺羊的照片等等。
65年8月8日的早晨,他鎖上了自己公寓的門,拎著器材背包和衣箱走到樓梯,上了他的卡車。他穿牛仔褲,野地靴、卡其布襯衣,皮帶上有一個帶刀鞘的瑞士軍刀…他父母雙亡,也沒有兄弟,沒有親密的朋友,孑然一身。
他之前結過婚,有過一個妻子,但妻子在五年之後就離開了他。之前他拍過很多的模特,中間也有過很多的女人,但是都沒能在一起。後面發現自己討厭時裝這個圈子,想拍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於是就來到了國家地理…
高大、瘦、非常結實、非常野性的一位攝影師,在一個早晨,他要去拍廊橋……拍七座廊橋。
他拍了六座後,第七座,他找不著,打算去問路…
這時,一個信箱漸漸映入眼帘,是在一條約一百碼長的小巷口,信箱上的名字是理察.詹森。
他把車放慢,轉向小巷,想問問路…當他緩緩駛進場院時,只見一個女人坐在屋簷的遊廊下,那裡看起來很清涼,她正在喝著什麼看起來更清涼的東西…
她離開遊廊,向他走來。他下了車,望著她。近些,更近了些…她風姿綽約或者曾經一度如此,或者可能再度如此…
他立刻又開始有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在女人面前總有這種窘態,即使那女人對他只是隱約有些微的吸引力…
在逐漸消失的薄靄中,她出來啜著白蘭地,手裡讀著一封信:
親愛的弗朗西絲卡,附上兩張照片。一張是我在牧場上日出時刻給你照的,另一張是羅斯曼橋,你釘在上面的小條我還沒有取下。
我坐在這裡,在我的腦海中搜索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每一個細節,每時每刻。我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我在艾奧瓦的麥迪遜究竟遇到了什麼?我努力想把它想清楚,所以我才寫下了這篇短文《從零度空間墜落》以此來清理我困惑的思路。
我從鏡頭裡望出去,鏡頭終端是你。我開始寫一篇文章,寫的又是你。我簡直不清楚,我是怎麼從艾奧瓦回到這裡來的。這輛舊卡車好歹把我馱了回來,但是我幾乎完全想不起來中間經過的路程。幾星期以前,我還感覺自己很有自制力,也相當滿足,也許內心深處並不快活,也許有些寂寞,但是至少是滿足的。
現在,這一切都改變了。現在很清楚,我向你走去,你向我走來已經很久很久了。雖然在我們相會之前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是,在我們渾然不覺之中,有一種無意識的註定的緣分,在輕輕地吟唱,保證我們一定會走到一起,就像兩隻孤雁在神力的召喚下,飛越一片又一片廣袤的草原…多少年,幾生幾世,我們一直都在互相朝對方走去。
那條路,真是奇怪的地方。我開車蹭來蹭去時,抬頭一看,就在那八月裡的一天,你穿過草地向我走來,回想起來,好像這是必然的。不可能是另一樣,這種情況我稱之為極少可能命中的高概率。於是我現在內心裡裝著另外一個人到處走,不過我覺得我們分手那一天我的說法更好,從我們兩個人身上創造出了第三個人,現在那個實體處處尾隨著我。不論怎樣,我們必須再見面,不管何時何地,你無論有何需要,或者只是想見見我,就給我打電話,我將立時三刻到來。如果任何時候,你能到這裡來,請告訴我,我愛你。
———羅伯特1965年9月10日
看完信,她把白蘭地的杯子放到寬闊的橡木窗臺上,凝視著自己的一張照片,有時她很難回憶起自己二十二年前的樣子,她倚在一根籬笆樁上,穿著長裙,白鞋,頭髮在晨風中飄起…照片上,她的臉上剛剛出現了第一道皺紋,這個男人的相機沒有放過它們。不過呢,她還是對那張照片上所見感到很滿意了,因為她頭髮是黑的,身材豐滿而有活力。不過,她現在凝視的是自己的臉,那是一個瘋狂地愛上了正在照相的男子的女人的臉。
沿著記憶的長河,她說可以清晰地看見那個男人,他身材瘦、高、硬,行動像草一樣自如而優雅,銀灰色的長髮長出耳下不少;總是亂蓬蓬的。好像他在大風中長途旅行,沒有辦法用手把他們收攏整齊。那天,那個男人對她說,你在晨曦中的臉色真好,真滋潤。圍著她,一圈一圈地拍…弗朗西絲卡,你太美了!有時,他停下來凝視著她,目光穿過她,繞著她…一直看到她身體的裡面…
她覺得自己挺好看的,在此之前,在此之後,我都從來沒有這樣好看過…都是因為他!想起他,弗朗西絲卡感到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在跳動,那眼睛,那聲音、那臉龐、那銀髮…還有他身體轉動自如的方式,那是古老的,令人心蕩神怡,攝人魂魄的方式。是在障礙衝倒之後進入睡鄉之前最後時刻在你耳邊說悄悄話的方式…是把不論何種物種的陰陽分子之間的空間重新調整的方式,必須傳宗接代!
她為什麼吸引他?
漂亮的女人到處都是,這樣的外形固然宜人,但是真正重要的是來自生活的理解力和激情。是能感動人也能受到感動的細緻的心靈。因此,多數年輕女人儘管外表很美,但他覺得她們並無吸引力。她們生活經歷不夠長,或者還不知生活艱辛,因此沒有這種足以吸引他的氣質。
這個男人看到了這個女人身上偏靈魂偏精神向的一些東西,那天看女人脫鞋子時,是這個男人記憶中最肉感的時刻,為什麼這不重要,這不是他對待生活的態度,分析破壞完整性,有些事物,有魔力的事物,就是得保持完整性!如果你把他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分開來看,它就消失了。
女人說:陽光在後廊的地板上移動,我應該說這裡很好,很寧靜,這裡的人都很善良。但是,她吸著煙,望著金凱德,說:這不是我少女時夢想的地方。說完後,她鬆了一口氣,這句話她存了很多年,今天終於說出來了,她坦白了!她對著一個從華盛頓來的,有著一輛綠色卡車的男人說了出來!
男人說:我有一天在筆記本寫下一些話,以備將來用,是開車臨時想到的。他說,舊夢是好夢,沒有實現,但是我很高興我有過這樣的夢。真正的懂是什麼?
精神契合出現了!真正的懂是一種精神內核的共振,她們說了兩段不一樣的話,但是他們有同樣的精神內核的共振。懂,不是在於我迎合你,或者在於我懂你,不在這個地方,而是,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曾在你心裏面發生過。
為了古老的夜晚和遠方的音樂…
所有婚姻,所有的固定關係都有可能陷入一種惰性,習慣使一切都可以預見,而預見本身又帶來安逸…女人們不僅開始對臥室裡面的事情有期待,對更大範圍內裡對於各種各樣的男人有期待,某種意義上來講,現在女人正要求男人既是詩人,同時又是勇猛而熱情奔放的情人。
女人看不出兩者之間有什麼矛盾,但男人卻覺得這裡面是矛盾的,所以在這些男人的生活結構中,那種感情的藝術是不存在的。所以,女人們只能在麥迪遜縣的漫漫長夜裡面壁嘆息,而金凱德頭腦中能對這一切東西心領神會。
愛情有兩種,一種是情緒愛情,一種是理性愛情。
情緒愛情是漫無邊際的,沒有邏輯的,散亂的。它是為了更強烈的愉悅的波動。或者光是情緒愛情就已經是真愛了。理性愛情反而並不屬於真愛的範疇之內。
理性愛情是能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理性愛情只是求存!並不是真正意義的愛!
所有的感覺,所有的尋覓和苦思冥想。一生的感覺、尋覓、冥思苦想此時此刻,都到眼前來了…
於是,他愛上了弗朗西絲卡。
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前提是這個女人她能感知到這個男人愛自己!
這一刻,這個男人也像一顆流星一樣,砸進了她的靈魂之中。
她回歸了一個女人的本源,她又恢復了女兒身,又有了能翩翩起舞的天地。
她又回到了風華的自己,曾經那個帶著柔情,帶著愛情,帶著夢的自己。
突然之間,她們相愛了。
託馬斯.沃爾夫曾提到過,古老的渴望的鬼魂。現在這鬼魂在弗朗西絲卡的身體裡,在他倆的身體裡蠢蠢欲動…
那個望著秋雨細細回味的六十七歲生日,她拿著白蘭地停下來凝視著兩人曾經站過的那塊地方,內心洶湧澎湃,不能自已。
這感情太強烈,以至於多年來,她只敢每年詳細回憶一次,不然,單是那感情的衝擊力就會使她精神崩潰。
她把她的頭埋在男人的脖子裡,皮膚挨著他的皮膚,能夠聞到河流、森林、篝火的氣息…能夠聽到很久以前冬夜火車站火車噴著汽,出站的聲音…能夠看到穿著黑色長袍的旅行者沿著結冰的河,穿過夏天的草場,堅定地披荊斬棘向著天盡頭走去…那豹子一遍一遍又一遍掠過她的身體,像草原長風吹過,而她在他身下輾轉翻騰…像一個奉獻給寺院的處女,乘著這風,駛向那美妙的馴服的聖火,勾畫出忘卻塵世的柔和線條。
女人知道,他拉來一條不知是什麼繩索,把他們兩個人緊緊綁在一起。如果不是她以沖天之勢掙脫自己,會窒息的。
夜正濃,那偉大的盤旋上升的舞蹈繼續在進行,他擯棄了一切順序感,回到他自己只同輪廓、聲音和影子打交道的那部分。
我圍繞古老的燈塔已繞行幾千年,還有印第安納人太陽之歌中的詞句,向她訴說她給他帶來的種種幻想…
這個時候,羅伯特.金凱德長年的尋覓終於有了結果…
終於他明白,一切都有了意義。他經過的所有荒灘上那些細小的腳印,從未起錨的船上裝的那些神秘的貨箱,所有的這一切的意義,他終於明白了,像一個老獵人遠行歸來,看到家中的篝火之光,孤寂之感就此融化。
終於,終於
他走了這麼遠,這麼遠
來到這裡
於是,他以最完美的姿態趴在她身上,沉浸於終身不渝的,全心全意的對她的愛之中。
終於,到天亮的時候,這個男人正視著女人的眼睛說:我在此時,來到這個星球上,就是為了這個人,弗朗西絲卡,不是為了旅行,攝影,而是為了愛你!我現在明白了,我一直在從高處一個奇妙的地方的邊緣,往下跌落,時間很久了,比我已經度過的生命還要多許多年,而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真愛是什麼?
真愛或許是我註定要向這個人走去。
註定有個人要向我走來
註定我們要相遇
只有當這個人跟你相遇了你才會知道
原來,你人生的意義是為了和這個人相遇
羅伯特,我不是在草地上,在你的身邊,而是在你的身體內,屬於你,心甘情願當一個囚徒。金凱德回答說,我不能肯定你是在我的體內,或者我在你的體內,或者我擁有你,我想我們兩個人都進入了另一個人生命的體內,這是我們創造的,叫:咱們!
其實,我們也不是在那個生命體內,我們就是那個生命。我們都丟掉了自己,創造出了另一樣東西。這東西只能作為我倆的交織而存在,天啦,我們就是在相愛,天上人間愛能有多深,就愛的多深。
羅伯特,我感覺大路就在我身體裡面,不,還不僅如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本人就是一條路,幻想與現實相遇的夾縫,就是你所在的地方。在外面大路上,大路就是你,你就是那舊背包,那輛叫哈裡的卡車,那飛向亞洲的噴氣式飛機,我也願意你是這樣,假定如你如你所說,你的物種進化的分支是一條死胡同,那我也要你全速衝向那終點。
可是,同我在一起,你就不一定能這樣做,你難道看不到,我是多麼愛你,以至我不忍看你有一時一刻受到約束。這樣做,等於把你這個野性的,無比漂亮的動物殺死,而你的力量也就隨之消亡了。
假如你把我抱起來,放進你的卡車,強迫我跟你走,我不會有半句怨言,你光是用語言也能達到這個目的,但是我想你不會這樣做的,太敏感了,你太知道我的感情了,而我在感情上對這裡是負有責任的。如果我跟你走,思想負擔也會讓我變成另外一個女人,而你不會愛這個女人的,對不起!
男人理解了女人,她們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男人對女人說,我就說一件事情。
弗朗西絲卡,我要你記住,在一個充滿混沌不清的宇宙中,這樣明確的事情只能出現一次,不論你活幾生幾世,以後永不會出現。
對有些古老的風,我是至今不解,雖然我一直是,似乎永遠是乘著這些風捲曲的脊梁而行,我徜徉在零度空間,世界在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