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老默終於決定結束到處逃亡的日子，回來自首。
1
自首之前的深夜，他專門給弟弟打了一個電話，五十多年來第一次向弟弟低了頭。
三十年前同樣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到處躲避計劃生育剛回來的老默，抱著出生沒多久的小兒子對弟弟說：「你就生一個閨女，晚年一定會很悽慘的。」
可惜，只有一個女兒的弟弟日子越過越好，拼命生了兩個兒子的老默卻家破人亡。
老默年輕的時候是村裡遠近有名的「名人」：
他勤勞能幹，是種地的一把好手，在那個貧困的村莊裡，是第一個蓋了大房子、買上拖拉機的人。
他為人熱心、做事靈活，是村裡最年輕的文書，鄰裡有什麼事總是第一個衝上前去幫忙，村民遇到困難也總是喜歡找他商量。
2
他有很多優點，然而最令他自豪的卻不是生活富裕和鄰裡的尊重，而是他生了兩個兒子。
生了大兒子之後，他不滿足，又偷偷生了小兒子。
那時候計劃生育管的很嚴，他帶著懷孕的老婆東躲西藏，就像多年前宋丹丹黃宏演的小品《超生遊擊隊》那樣。
但不管怎樣，兩個兒子讓他感覺人生終於圓滿。
只是沒想到，圓滿的人生很快就急轉直下。
3
小兒子出生後，他的人生開始走下坡路。
先是因為超生罰了一大筆錢，再是村文書的職務被擼，接著老婆因為生孩子時傷了身體，許多重活都不能幹。
老默要養活兩個兒子，讓他們有更好的生活，僅僅依靠種地是不行的。於是他農忙時種地，農閒時就到處打工。
4
三十年後，老默的大兒子因為沉溺於賭博，到處騙錢，人憎鬼厭，為了逃避債務遠走他鄉，妻子和他離了婚，帶著兒子另嫁他人。
小兒子因為詐騙被通緝，也是東躲西藏，妻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還給孩子改了姓。
老默為給大兒子還債，到處打工。
為了多賺點錢，他去非法作坊裡製作三無腐竹，後來出了事，老闆卷錢跑路，他被推出來頂鍋。
他自然不願，也選擇了逃跑。
妻子身子本來就不好，知道他也出了事，急怒之下撒手人寰，屍體在床上躺了三天因為發出陣陣惡臭才被人發現。
家人一個也找不到，村裡幫忙安葬了妻子。
5
妻子出殯那天晚上，老默偷偷潛回家，坐在院子裡默默點燃了一顆煙。
煙火明滅中，他看著這幢當年在村裡數一數二的五間大瓦房，此刻徒留空蕩蕩的房子，一片慘敗。
隔壁就是弟弟家，此刻房子也已經空了，那是因為弟弟家的女兒出息了，在城裡安了家，將父母接走了。
老默拿出早該被淘汰的老年機，就著微弱的光撥通弟弟的電話，多年來第一次向弟弟低頭：「當年，你說的是對的。」
猶記得當年老默勸弟弟再生一個孩子，弟弟對他說：「生多生少、兒子女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了孩子，一定要把他們教育好，教而不養才是最大的失敗。」
此時，老默理解了當年弟弟的話，只是為時已晚。
不等弟弟說話，他掛了電話，扔掉菸頭，站起身，默默離開。
他決定了，現在就去自首，該擔的責，他不能再退縮……
6
然而，在我看來，老默悽慘的生活並沒有結束。
記得老默還沒有出事的時候，有一次我湊巧和他、他的小孫子一起吃飯。
吃完飯從飯店出來，他那六歲的小孫子突然從衣服裡摸出來一雙飯店的筷子，向我們炫耀他的「戰功」。
我大驚，老默卻笑著摸了摸小孫子的頭，高興的誇他「機靈」！
徒留我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