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已經是1977年夏天的時候。那一年的暑假,爸爸和四連的蔡慶貴叔叔自行車帶著我們一起去八連玩。
路過十連的時候,因為長時間坐自行車趕路,天氣又熱,我們四個小孩子,都覺得又渴又餓,想要喝水吃點東西再繼續趕路。於是我爸爸帶我們一起往十連的烤菸房方向走,說是去十連的養雞場找誰誰,反正都是去八連的方向。。。。。。
到了十連烤菸房附近的養雞場以後,見到了養雞的高個子老人以及他身後一個比他年輕一些的老太太,爸爸告訴我們幾個小孩子說:這個你們應該喊鍾爺爺那個應該喊董奶奶,趕快喊爺爺奶奶好,不然沒有雞蛋吃哦。
爺爺奶奶是肯定要喊的,沒有雞蛋吃也應該喊啊。進入鍾爺爺他們家以後,就覺得非常不一樣,因為非常的整潔乾淨。看見董奶奶的時候就覺得好特別的,鍾爺爺應該有一米八幾的個子,白頭髮剪得整整齊齊的寸頭,走路站姿都非常板正。
旁邊的董奶奶穿的是以前在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裡面看見的解放前上海年輕漂亮女人穿的旗袍,大概一米六多的身高,就覺得皮膚特別白淨,真的好優雅,好有氣質,當年沙門子農場沒看見有其他什麼人穿這樣的旗袍衣服。(在沙門子農場的許多年裡,一直到後來1993年我離開,也就沒有看見其他什麼人像當年的董華英這樣穿過旗袍,當年看見她真的好優雅的氣質。。。。。。)
等著吃雞蛋的時候,閒不住的我四處看看他們家裡面的情景——雖然與我們家一樣都是土坯房子,他們家裡面非常整潔。最顯眼的就是對著進門的牆壁上面,當年家家戶戶都要有的一個項目:學習園地,他們家的分外的不一樣。
上面的毛筆字體我看著非常漂亮,不是我們家與其他人家那樣的鋼筆字,我們小學生的還是鉛筆字寫的,當然我的鉛筆字寫的非常難看,也是經常因此被爸爸打耳光。聽蔡叔叔告訴我說:上面四個題頭字體是隸書,下面的內容都是蠅頭小楷。我才知道中國的漢字,書法字體還有那麼多的講究,就越發覺得鍾爺爺他們兩個人與其他人家不一樣了。
(二)
董奶奶在家裡面一刻也沒有閒著,忙著燒水以後給我們煮荷包蛋吃,一人兩個。董奶奶忙著打雞蛋,燒開水煮荷包蛋的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優雅的舉止,就覺得好不一樣,好像在電影裡面看到的一樣。
我心裡想的是養雞場那麼多雞蛋,我們去連隊瓜地都是隨便吃西瓜的,於是就大咧咧的說:我想吃三個雞蛋。
董奶奶笑呵呵的告訴我們:雞蛋一次吃兩個最好,吃多了不消化,浪費掉了。而且你們馬上就要走路翻沙包去八連,吃多了雞蛋走路不好的,雖然養雞場的雞蛋可以隨便讓你們吃,但是也不能看著你鬧肚子啊。。。。。。
你這個小傢伙,第一次看見你,是1969年,好像是春天的季節,雪都沒有開始融化。你爸爸媽媽才調到二連的搬家過去時候,我們當時在二連的養雞場工作。
那個時候你媽媽抱著你,坐在拖拉機拉的大爬犁上面的大柳條筐裡。
你當時生出來還沒有到100天,你們家從10連搬家到2連。那時的天氣好冷,你媽媽抱著裹在小被子裡的你坐在爬犁上面,那個裝東西的方形大柳條筐子裡。
拖拉機路過雞場的時候,你一直哭的厲害,你媽媽抱著你進來家裡面暖和了好久,給你餵了奶以後你才不哭了,然後抱著你走路回的二連連部。一晃到現在,你已經九歲了,時間過的真快啊。
當年春天是你們家十連搬家到二連,秋天就是我們家二連搬家到十連。好的是工作沒有什麼變化---調過來以後仍然是在十連養雞場餵雞。這樣一來,你們今天路過十連進來這裡,才有雞蛋吃,不然都不知道怎麼招待你們了。。。。。。。。
吃董奶奶做的荷包雞蛋的時候,我們都是一個人一碗,放在吃飯桌子上面的,與以前我吃飯所經歷不一樣的是:每一個碗下面都有一張方形的小手帕墊著碗底。
給我的感覺是:這樣的吃飯要求,好像只是以前在外國電影裡似乎看見過外國人這樣吃飯鋪著桌布的場景,或者是中國電影裡面地主資本家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才這樣吃飯的,反正以前在沙門子農場是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吃飯飯碗底下鋪著一方手帕的(當然我只是在心裏面悄悄的這樣想的,不可能說出來這樣的問題,不然以後再來就沒有雞蛋吃了)。
(三)
吃了雞蛋以後,休息了一會,我們就出發去了八連。人雖然離開了十連的養雞場,心裏面的疑問卻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了——他們是什麼人?他們的一言一行好像都給我特別不一樣的感覺。。。。。。
鍾爺爺說話是一口的濃重四川話,董奶奶卻是截然不同的口音,好像和二連小學林惠君林老師的上海口音有點像。
不像我的爺爺奶奶那樣,都是四川口音。而且鍾爺爺那漂亮俊逸的毛筆字以及董奶奶的旗袍,還有吃飯的碗下都要墊著的手帕,這些都讓年幼的我,心裏面覺得特別好奇。。。。。。
後來,八連回來以後,問過我爸爸以後才知道了一些他們的經歷:鐘體如是與我爺爺他們一起四川勞改到的沙門子農場,一起成為沙門子農場的新生人員,我爸爸媽媽是可教育子女,與我爺爺奶奶分開工作,調過來二連食堂工作。
鐘體如的侄女鍾容玉也在在二連食堂工作,也是可教育子女,需要與新生人員的父母分開居住工作,於是把他們老兩口從二連養雞場調到十四隊(後來的10連)養雞場工作了。
在四連蔡慶貴叔叔那裡,知道了沙門子農場的語錄碑上面的字,都是鐘體如寫的。都是他根據語錄碑的大小和要求把大字寫好,拓到碑上相應的位置,然後就由周炳軒和唐豁子兩個負責後面的工作,在相應位置釘上小釘子,然後使用水泥做立體的字。如果不是做立體字的語錄碑,就是他直接寫在上面。只是那些語錄碑後來都被先後拆除了,最後拆除的一個語錄碑,是四連與團部的公路之間,鐵路邊的那個,一直挺立到了1988年才沒有看見了。。。。。。
後來各個連隊都有了大禮堂,禮堂裡面的牆壁上,連隊辦公室的牆壁上,都有他用毛刷寫的大字語錄。連隊住房的牆壁上面,也有他按照領導要求寫的白石灰語錄。開始的時候發給他毛刷寫白石灰語錄,但是因為每天需要寫的字多了以後,毛刷經過磨損以後用壞的很快,就沒有繼續發毛刷給他了。
他就自己找了一個掃地用磨損以後的掃把頭,自己稍微加工以後,提著石灰水桶,按照領導要求,四處寫語錄大字和標語。掃把頭寫壞了以後,就自己找一些破布和一根木棍,綑紮好了以後,繼續在沙門子農場各處書寫白石灰標語。
無論他使用什麼東西寫標語,都是寫的非常好,讓人覺得非常的不一般,尤其他們這些有文化的讀書人,佩服他的書法。
後來要求家家戶戶都要有一個學習園地,每一個家庭成員都要有一個批判稿貼在裡面。十連乃至全團各個單位的標杆學習園地,就是他們家的——全都是毛筆字寫的,而且是標準的蠅頭小楷寫的內容,隸書的題頭,應該就是我們去他們家吃雞蛋的時候,看見的那個學習園地吧?
(四)
後來的日子裡,認識了養蜂場的小胡叔叔(胡昌銀),他的爸爸媽媽在1977年秋天就從十連調到二連工作了,我就經常去他們家玩。
在小胡叔叔的爸爸媽媽這裡,因為經常聽他們說一些以前在甘肅過來以後的時期。所以,我的許多關於他們的疑問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因為董奶奶與她們一起從甘肅的軍馬場過來的,只是他們是山丹軍馬場職工,董奶奶她們是相距不遠,甘肅省勞改局下屬高臺縣的一個勞改農場的人員。同在1961年的春天先後過來沙門子農場工作以後,兩家人在十連又在一起工作了近十年,關係一直不錯,所以互相都有大概的了解。。。。。。
董奶奶是浙江哪個地方人不知道,反正解放前家裡面就是一個書香門第,大家庭裡的千金小姐,她從小就接受的西式的教會學堂教育,典型的大家閨秀,後來在南京的金陵女子中學讀書,然後才進入金陵大學不久,抗戰就爆發了,日本鬼子很快就打到了南京。。。。。。再後來因為嫁了一個國民黨部隊軍官,安家在上海,解放以後不久,劃分家庭成分以後,自然就是劃分到了國民黨姨太太啊什麼的成分。於是,1953年就被送到了位於安徽境內的,新成立的,屬於上海市管轄的:白茅嶺勞改農場。(這個單位至今仍然有白茅嶺監獄存在,工作人員戶籍都是上海市)
在白茅嶺農場勞動三年多以後,1957年以後,因為勞動改造的人員太多,為了方便區別對待,分類管理教育,就把她與其他的許多上海市在白茅嶺農場勞動改造的各類原因來這裡的人們一起,送到了甘肅省的高臺勞改農場勞動改造,後來因為共同的原因——1960年甘肅發生非常嚴重的饑荒。
當時的全國各地都缺乏糧食,而且路途遙遠,只有新疆的生產建設兵團有糧食。
可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雖然有糧食,但是距離太遠,而且同樣沒有那麼多的運輸車輛,根本來不及運輸糧食供應救濟他們,繼續拖延時間就會餓死更多的人員。為了減少餓死人的現象發生,決定把勞教人員送到有糧食,但是差勞動力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場。於是安排了軍馬場與高臺勞改農場的300多人,分兩批於1961年二月中旬出發,到二月底三月初,他們來到了沙門子農場安排到十四隊(後來的10連)工作。
沒想到,在距離故鄉遙遠的新疆沙門子農場這裡,遇見了董華英早在當年抗戰時期就認識的一個熟人:鐘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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