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定稿於清明節前夕,以此紀念中越自衛還擊戰中犧牲的所有英烈。
——作者記
(越戰老兵王傑在講述他的故事)
從小在部隊大院裡長大的孩子都有英雄情結,崇拜軍人父親,羨慕能上戰場的英雄。因此,1978年底,當王傑從貴州平壩縣知青點應徵入伍時,他覺得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
王傑的父親在貴州省軍區工作,知道此次徵來的兵是要上前線打仗的,但是這位戰爭年代過來的老軍人還是毅然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同時送進了部隊。
臨行前,全家人在一起吃最後一餐飯,母親給他們兄弟倆一人煎了兩個雞蛋、下了一碗長壽麵。碗遞到他們手裡時,王傑的弟弟王勇忍不住哭了。這一哭逗出了全家人的眼淚。知道要去打仗、知道也許現在的生離就是過後的死別,全家都哭了。兄弟倆含著眼淚把麵條吃完。當天晚上,弟弟王勇隨部隊走了。過幾天,王傑也隨部隊乘上悶罐車奔赴南疆邊陲。
王勇被分到雲南某部,作為打仗的第二梯隊。可當時,王傑並不知道,他以為弟弟也上了前線。
王傑從貴州坐上了接兵的火車,他要去立戰功了。臨上車時,他豪情滿懷地對送行的小夥伴講:「你們在電視上看,衝在第一個的一定是我。」
他們從開始乘坐的悶罐車改乘小火車、然後又轉乘汽車,幾經周折,來到雲南金平縣一個哈尼族村寨。新兵們排排坐等著分兵。王傑第一個被點出來,他心想一定是到一個好連隊。他與另外兩名同被選出來的劉宗瞬、羅明偉跟著來選兵的排長來到連隊駐地,排長說,這就是我們的連隊。王傑一下子愣住了,看著那一門門排列整齊的「小鋼炮」時,他失望得幾乎要哭了。他想當步兵、想自己有支槍,像電影上的英雄一樣衝在殺敵的第一線。實際上王傑所屬連隊是團直屬100迫擊炮連,是全團最大的火力配置。王傑被分配到二排六班。
剛到連隊吃的第一頓飯讓他記憶猶新,就是白開水煮一碗麵條,放一點鹽,沒有醬油,更沒有油,戰前生活非常艱苦。臨戰前,有的兵怕苦、怕死,用槍自殘,還有人逃跑,被送上軍事法庭。判決時,上級要求各連隊讓有此類思想的人去參加、接受教育。被叫到的人都覺得很沒面子,好像自己是怕死鬼、落後份子、或有逃跑嫌疑。王傑對那些自殘、逃跑的人很是鄙視,他認為:為了國家,就算死了也是光榮的。
開戰前,所有的戰士都寫了遺書,王傑也一樣。他含著淚水寫道:爸爸媽媽,當你們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犧牲了。希望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生活。你們知道,你們兒子是為祖國犧牲的……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他是懷著這樣的心情走上戰場的。
(資料圖:越戰中的炮兵連)
戰前,一個連隊要抽一名戰士去學習越老語戰場喊話,王傑被連長直接點了出來。學習回來後,他當「教官」,要教全連戰士。沒過幾天,一個連又要抽一個人去學習排地雷,王傑又被連長直接點了名。幾天之內要學會識別幾十種地雷及不同的排法,很艱難並且很危險,只有拼命下死功夫學習。
臨戰前半個多月,我軍情報部門得知越南王牌部隊316A師轉移至河口一帶,王傑所屬部隊13軍便從金平縣轉移到河口,專門對付越軍316A師。部隊駐紮在河口縣壩灑,在這裡做戰前準備工作。2月16號晚上,部隊進入陣地,17號凌晨,當炮聲響起時,王傑看到周圍每個士兵的臉色都被嚇得慘白慘白的。炮聲中,連長的口令根本聽不見,大家只有看著他的口型。王傑不斷提醒自己:這是真的在打仗,不是看電影。
第一天,王傑所屬炮連正在我方陣地上向敵人發起攻擊,突然,旁邊有流彈打來。連長說,王傑,你和通信班副班長魏福強去看是哪裡打來的炮彈?隱約看到陣地左側的山頭上好像有人,王傑和戰友魏福強一人拿一支衝鋒鎗就上去了。結果,居然是看熱鬧的邊民。他們趕緊把邊民勸走。這是戰鬥打響時,第一次連長親自點他的名、布置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那時打仗用的彈藥是文革中生產的,入庫時間很長,質量很差,《高山下的花環》中梁三喜就是因為對著敵人的地堡打了一顆啞彈,才被敵人打中犧牲的。王傑他們炮兵連一樣碰到了啞彈,這個事就出在他們班。一般情況下,炮彈從口滑下去,下面有個撞針,撞針碰撞底火後,引發底火爆炸而引燃藥包爆燃,爆燃的衝擊力將炮彈衝出炮口、打出去。但是那天,炮彈進去後底火沒爆,這就要把炮彈倒出來換底火。倒彈是非常危險的,因為炮彈的引信是裝在彈尖上,倒出來時,如果沒接住,引信一旦觸地,就會引爆。倒彈時,連長叫全連人躲在掩體中,由王傑的班長吳進光、副班長王玉武操作。新兵王傑躲在旁邊看著,很擔心、很緊張。
第二天,部隊開始往縱深跟進。他們炮連的6輛車拉著6門炮從浮橋上浩浩蕩蕩衝過去,在一個湖邊農場停下來,開始挖貓耳洞、構築炮陣地。連長又點了王傑的名,叫他去對面山頭上放警戒。他一個人爬到一個山頭頂上,還要注意腳下是否有地雷。環繞四周、熟悉地形後,他找一個窪地躲起來,耳朵豎起聽周圍的聲音。兩個多小時後,連長才叫他回去。
當天晚上,他們陣地轉移到兩公裡以外的一個山頭,只留下兩個人做掩護。又是連長點了他,和5班副班長王相原一起留下擔任掩護任務。連長說,要等全部人轉移完,得到命令後你們才能撤走。大家都走了,就剩他們倆。天很黑,副班長王相原問他:「你怕不怕?」王傑說:「怕什麼嘛。」他自己找了一個大彈坑,和王相原背靠背爬在坑裡,各自負責自己的視力範圍,去除後顧之憂。他們子彈上膛、手指扣在扳機上,緊張地注視著四周。由於白天要行軍、要修築工事 ,夜晚人又高度緊張,每天睡不到2小時,趴在那裡漸漸就覺得困得不行。王傑和副班長往眼睛上塗防蚊油,辣得眼淚直流,可過一會眼睛又閉上了。他們用手撐著眼皮,眼珠在眼睛裡亂轉。實在困得很呀,連蚊蟲的嗡嗡聲都好像是在催眠。
一個多小時後,通信員龔吉貴過來傳令,喊他們撤回。此時王傑想,其實自己還不算最危險,畢竟還有副班長在,是兩個人。通信員一個人回來傳令,才危險。
又一個晚上,也是轉移到新的山頭宿營,王傑又是值第一班。那時新兵多,老兵少,都是老兵帶哨、新兵站哨,然後由老兵交哨,新兵繼續站哨。王傑是新兵,卻被指派再帶一個新兵任新群。晚上,藉助月光,能看到地上一點亮,哨兵們就趴在地上盯著路面看。王傑的左手邊是低於他5米多高的大魚塘,右手邊是山,全連就在上面睡覺。站哨的新兵躲在離他10多米的後方。一小時過去了,正當王傑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時,突然河水譁地響了一聲,頓時血液衝頂、沒了一絲睡意。他忙把槍口對著水面,等了幾分鐘,卻再沒動靜。身後的任新群問他聽到什麼聲音嗎?他說,估計是挖工事時放在旁邊的石頭滑到了水裡。不過人也緊張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天亮後,聽見對面山頭上傳來哭聲,連長說,王傑,你去看看對面是什麼事?王傑一個人拿起衝鋒鎗就往對面山上摸。他順著草叢快摸到哭聲的位置時,突然聽到一陣唰唰的聲音,他馬上喊「口令」,對方回了。原來附近的另一支部隊也聽到這邊有哭聲,派人過來看。他們過去一看,是一個被打斷了腿的越南兵正在那裡痛得哭。王傑指著自己的槍比劃著問他,你的槍呢?他一直搖頭不語。王傑他們把他背到陣地上,找來翻譯,才知道他不是職業軍人。那時越南人是全民皆兵了。他在附近上班,槍放在家裡。還沒下班兩邊就打起來了,他趕忙回去拿槍。在路上中了5發子彈,腿就被打斷了。連長叫衛生員給他包紮,又命令戰士們再去搜,結果在附近的村莊裡又搜出了7、8個俘虜,其中還有兩個女的。俘虜營離他們陣地有大約5公裡,必須要派人送過去,連長又指派王傑去押送俘虜。俘虜輪換著背著腿斷那個往前走,走到村莊時,當地村民還和俘虜相互打招呼、開玩笑。走著走著,俘虜們就往路邊上草深的地方走,想伺機逃跑,王傑他們只有用槍再把俘虜壓到路上。把俘虜交到俘虜營後,王傑想,這裡都是越南人的村莊,要是當時碰到一個班的越南兵,他們幾個押送員也就交代在這裡了。王傑說,到現在過了40年,他依然記得那條路是怎麼進去、怎麼出來的,因為印象實在是太深了。
一天晚上,在另一個陣地上,站哨的士兵梁先友聽到有人走路的腳步聲,甚至聽到他們在講越南語。哨兵問口令,對方沒有回答,而是對著梁先友的方向打了一梭子彈,便很快跑了。王傑聽說這個事後,一拍大腿說,可惜了,要是遇到我,我絕對不會讓他們跑掉,我絕對在問口令得不到回答時子彈就出去了。那樣,我肯定就立功了。
有一天,王傑他們連隊在山頭陣地上,山腳下的簡易公路上排列著上百輛汽車。突然,車隊遭到越軍一陣猛烈的炮擊,他們連汽車班的戰友們不顧個人安危,拼命衝上前將汽車駛離,但還是有一輛車被炸毀燃燒。這正是王傑所在班乘坐的車輛,車上有彈藥和戰士們的個人物品,其中就有王傑母親買的、還沒來得及穿的新汗衫。戰後,這個汽車班榮獲集體二等功。
另一天晚上,連隊根據命令往前轉移。走著走著,有炮彈從他們頭上飛過。連長命令隱蔽,大家趕快找掩體。後來知道是越南兵打他們後面的炮陣地。戰場上有句話,叫「新兵怕炮、老兵怕槍」。打了幾天後,王傑開始有了經驗,能從炮彈聲音中大致判斷出炮彈的發射方向和距離,聽出哪種聲音是炮彈要從頭頂飛過、哪種聲音是炮彈距離自己還有多遠。實戰對戰士的鍛鍊相當大,王傑覺得,自己在戰場上很快就成了老兵了。
一天晚上,王傑他們連和另一個82無後坐力炮連在相鄰的陣地上。路過82無後坐力炮連陣地時,聽說這個連遭到了越軍的炮擊,當時敵人向他們開炮,連長喊隱蔽,有幾個士兵已經趴下,可能覺得這裡不好,站起來想換地方,結果就被炸了,有的頭都被炸去了一半,全班就剩下班長、副班長和一名戰士。
有一天,王傑他們轉移陣地向前邁進,經過一個陣地時必須沿著一條又窄又陡的小道下山,可這條小道上橫七豎八躺著被泥土掩埋了部分身體、只有手或腳在高高翹起的我軍烈士的遺體。沒有辦法,他們只有踩著烈士的遺體、攀扶著他們的手腳慢慢向下滑動。下到山底要經過一道60多米長的吊橋,負重幾十斤武器裝備的他們一上吊橋就左右搖晃不定。艱難地走過吊橋,再沿著一條2米多寬的山道前行,沒走多遠就遇到了有近200米長布滿地雷的雷區。大家小心翼翼地避開工兵部隊畫出的標記,沿著前面部隊踏出的腳印艱難地走著,就像電影裡看到那樣。此時,他們碰到二營的一個通信兵,通信兵說,陣地上傷亡太多了,營長派他到後面來叫擔架。通信兵是河南人,手上就只有一把匕首。他向王傑他們班的河南老鄉張厚祿要一支槍。因為炮兵連隊只有班長有槍,沒有多餘的槍給他,王傑就給了他一枚手榴彈。通信兵謝過他,沿著他們的來路往前走。突然,王傑他們聽到後面傳來噠噠噠點射的聲音,回頭一看,在他們剛走過的雷區,那個通信兵已經倒在血泊中。步兵立即出動搜索,從附近的草叢中搜到守著一挺機槍的兩個越南傷兵。據越南傷兵交代,他們剛才看到一個炮兵連隊經過,本來想打,但想著打不贏,就沒動手。隨後看到這個單兵,就下手了。王傑說,當時大家冷汗都出來了。如果越南人動手,那時正在雷區,一旦引爆整個雷區的地雷,後果不堪設想。他還說,我記得那個河南通信兵笑起來很好看。我現在都還記得他的樣子。
王傑隨身帶著一張全家人的合影,每次戰鬥間隙,他都會拿出來看一眼。每次他都想:看一眼,再看一眼,也許下一秒,就再也看不到了。王傑說,開戰第一天,他們沿路遇到後勤部隊收屍隊的大卡車,一車車裝著烈士的屍體。屍體袋是藍色的袋子上印著「中國烈士」的字樣。當時想,怎麼第一天就死了這麼多人啊!戰爭是多麼殘酷、可怕啊!戰場上的減員情況是保密的,一般傷亡人員都是很快被拉走,但是因為我軍挺進非常快,越方來不及收走他們陣亡士兵的屍體,他們一路就經常滿眼都看到越軍的屍體。有一次,陣地上傳出越南特工散布的假消息,說中國軍隊死傷太多,屍體拉不過來,就地掩埋。當時大家心裡很難過。王傑想,自己是不怕死的,死了就算了。但是如果死了不能回國,心都涼了。他想,哪怕能將自己的屍體運回祖國,隨便扔在哪裡都可以,總算是回到了祖國,父母也還能看到自己的屍體。這時指導員趕快出來做工作,說祖國一定不會不管我們,一定是會將我們拉回去。
一次,在戰場上,王傑看到一個我軍士兵丟在地上的背囊,上面有血、有子彈孔,上面的名字是王勇,字跡跟他弟弟的很像。王傑心裡一涼,他想:完了,我弟弟完了。但自己又安慰自己,一定是重名,因為自己的連長也叫王勇。戰後他才知道,弟弟並沒有上戰場。
打了十幾天後,一天晚上,在一個陣地上,王傑他們碰到5、6個被打散了的兵。看見自己人,這些戰士大哭起來,說他們連長也犧牲了,他們也一時無法歸隊,於是就和王傑他們連一起度過了一個夜晚。
王傑他們炮兵連接到上級命令:提前撤回,擔任運送、裝卸戰利品等物資的運輸任務。這個撤回的消息比步兵早了一個多禮拜,那時他們已經進入柑塘腹地40多公裡。王傑記得,那天他們剛把飯盛到碗裡,連長就宣布撤回的命令。一時間,大家摟在一起歡呼雀躍,帽子、碗都丟起來了。終於活著回去了!終於保著一條命回去了!所有人都很激動。這時,連長說:「大家不要瞎激動。現在大部隊還在這邊,只有我們一支部隊回去,所以回去的路上很危險。」 炮連一共只有10多支槍、打仗時上級給他們配備了一挺重機槍,加上連隊幹部一人一支手槍,火力與步兵連隊相比是很差的,而路上遇到被打散的越軍部隊的機率是很大的。
王傑他們是連夜回國的。那時,回國的路是一條簡易公路,他們的車藏在離炮陣地幾公裡的路邊。連長說:「王傑,你保護副連長,你們兩個去找車子,帶車過來。」於是,王傑帶著一支衝鋒鎗、5枚手榴彈、150發子彈,和副連長羅廣良一起去帶車。一路上,路過一些村莊,村莊裡靜得瘮人,到處散發著屍體的惡臭味。他們倆一路高度警惕,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才找到部隊的車輛。
車子到了陣地,裝上火炮及彈藥等武器裝備,向國內出發了。那天夜裡下著大雨,爬坡時車子一直在泥濘的路上打滑,連長叫大家下車填路,邊填邊走。此時,站哨警戒的任務又是王傑的,還是連長直接點的名。
第二天,車子沿著舟橋開進祖國。一進河口口岸,大家全身放鬆了,高度繃緊了這麼多天,才感覺到渾身酸痛。
王傑以為作戰任務已經全面完成了,但是,在壩灑休整了一兩天後,連長又把他點出來了:他們連要拉祖國人民送的慰問品到前線去,同時要把前方繳獲的戰利品拉回來。當時他們有三輛車在執行此項任務,每輛車配一個駕駛員和一個押送員。
王傑成為押送員之一,再度穿梭在前線和後方的路上。他回憶說,返回那天,還沒到柑塘,就看見一片火海,半邊天都被燒紅了。天亮後,他們按命令把慰問品分送到前線連隊,又把戰利品裝上汽車往回拉。他記得那些戰利品全部是中國上海製造,是些鍋碗瓢盆、毛巾等日用品和大米、白糖、麵粉等食品。那個麵粉是黃色的,是蘇聯的,蒸出麵食來特別香。回到壩灑卸貨後,車子裝上慰問品又返回前線。就這樣,直到所有部隊撤回前那一個多禮拜裡,王傑在前線和後方之間又往返了好幾趟。
這次對越自衛還擊戰,由於他們100迫擊炮連執行命令堅決、並圓滿完成上級交給的各項戰鬥任務,全連榮獲集體二等功。
打完仗回來,部隊在蒙自大屯整修。那是3月份,才入伍兩個多月的王傑被提拔成了副班長。班裡還有5年以上的老兵。那時王傑真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啊!
(打完仗回來,部隊在蒙自大屯整修,王傑特意去拍了這張照片)
但是,在部隊評戰功時,王傑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一個班只有一個指標,由班長往上報。儘管班裡的戰士提名了他,但戰功最終還是給了一個出公差積極的戰友。王傑想不通,他認為戰功應該是戰場上的功,跟出公差沒太大關係。自己在戰場上事事衝在前,每次最危險的時刻都被連長點到第一個,為什麼就沒有戰功呢?
王傑只得到一個連嘉獎。沒能當英雄,他很沮喪。後來打仗時的副連長羅廣良被提拔為連長,有次在談到戰功一事時,羅連長很驚詫地問:「王傑,你小子怎麼沒立功呢?怎麼沒有你呢?我覺得有你啊!你咋個都該立功啊!」他只好苦笑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打完仗後,王傑的二排長回家探親,其間連隊把王傑調到連部當了通訊員。二排長告訴他,因為他機靈、膽子大,連長很喜歡他,打仗時就想把他調到連部去。再後來,團裡到每個連隊選拔司號員,王傑因為身體好、牙齒齊,又被一眼看中當了司號員。他還當過代理管理班長,後來又回到戰鬥班當了
1981年底,班長王傑(右一)帶領他的士兵在訓練
自從王傑他們入伍的那一年起,軍隊有了新規定,1979年以後的兵,必須進過部隊院校才可能提拔。王傑是1978年12月入伍、但算1979年的兵,剛好被卡在了線上。三年義務兵當完,他也年滿23歲了,在部隊幹一輩子的想法落了空。徵得父親同意後,他遞交了退伍申請。因為他隊列動作好,在部隊一直是基準兵,連長不放他走。連長說,王傑,你再去給我帶一年新兵。而此時王傑去意已決。在軟磨硬泡後,連長申請了一個機動名額,放他走了。
最終,王傑在部隊先後獲得了7次連嘉獎。
王傑從部隊回來後,去了母親的單位——貴州省冶金設計研究院從事工程預決算工作。十年後,他辭去公職,隨部隊大院的髮小一起下海經商,直到年滿60歲。
王傑的故事講完了。在故事的末尾,他緩緩望著窗外,目光深邃悠遠地說:「四十年了,我那些犧牲的戰友們,若還健在,也都是我這把年紀了,他們也會有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後代,在這個平順安穩的年歲,生活美滿、安享天倫。但那些鮮活的生命,在四十年前就戛然而止了。為了國家安定,他們付出了一切。我是幸運的,替英雄們實現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我想念他們,敬重他們,永遠緬懷他們!」
我看著王傑。我想對他說,他也是英雄,他們都是英雄。每一個上過戰場、面對生死的士兵,都是國家的英雄!
王傑在蒙自烈士陵園祭奠犧牲的戰友
作者簡介:彭彬,女,歸僑子女,漢語言文學學士,文藝學碩士。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主任記者,畫家。發表有新聞作品100多萬字,通訊作品曾獲全國郵電好新聞一等獎,1998年出版個人通訊報告文學集《鴻程網事》(北京燕山出版社)。發表有詩作上百首,詩歌曾獲雲南省「南國雲」詩歌大賽二等獎、全國郵電女作者徵文三等獎,部分詩作被收入《高原星晨》(德宏民族出版社)、《最新詩歌對話》(南京出版社)等書籍。撰寫南洋華僑機工歸國抗戰的長篇報告文學《南僑機工紀事》曾刊載於「中國僑網」、《春秋》雜誌,並被收錄於《南僑魂》(雲南美術出版社)等書籍。
目前,彭彬致力於尋找並獨家採訪著名世界華文文學作家、藝術家及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傳播者,以「世華專訪」、「口述實錄」等欄目對其進行記錄。其部分作品已被中央統戰部官網轉載。
同時,彭彬關注中越自衛還擊戰這段歷史,力圖以參戰老兵個體的真實故事和心聲,詮釋偉大與平凡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