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空谷」是開著一部大吉普來的,他把車停在辦公樓對面朱蘅指定的一個地方。停了車就給朱蘅打電話說:「我到地方了,一輛綠色的越野吉普,車牌號556。」
朱蘅先在窗前瞄了瞄那輛吉普車,迷彩色的,在朦朧的雨中比較醒目,她想不到他會開著這樣的車來,挺豪華的,適合她的身份。是借的?還就是他自己的?這個人啊,到底是幹啥的?自己看走了眼?小老闆?包工頭?離開窗口朱蘅就抹唇膏,描眉,給自己化了個淡妝,然後又靠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她不想下去那麼早,好女人總是要讓男人等一會的,何況以自己的身份,更應該矜持點,急急忙忙讓人小看了。後來看看下班的人也都陸續地離開了,她這才拿把傘款步下樓,她還特意拐了個彎才徑直朝那輛車走去。
「空谷」打開副駕的門迎朱蘅上車,雨水飄到他的額頭上,把他額前的頭髮都打溼了,他笑著說:「好雨,好雨。」
朱蘅坐穩後,「空谷」就拖著長長的聲音高喊了一聲:「走囉——」就把車發動了。他那一嗓子像是縴夫在喊號子,悠長而嘹亮,讓朱蘅的心境一下子開闊了許多,心中的愁雲也消散了一半。她想該把稿子的事扔開了,管他呢,神馬都浮雲。朱蘅也沒有問他要把車開到哪裡,沒有必要問,多餘,對這樣的人你根本就不用問。朱蘅把自己的整個身子都放鬆在副駕上,她仰著頭看著窗外的雨幕,什麼都看不清,也什麼都不想看清,心裡只有對身邊這個男人的感激和溫情。
「空谷」根本不和朱蘅提他們早上在QQ上說的關於稿子的事,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他只是望著前方微笑,只是天南地北地胡扯。他們就那樣在車上漫無邊際地聊著,聽著音樂,偶爾也吼上兩聲。車開得很快,開了兩三個小時,朱蘅感覺到已經出城很遠了,反正,朦朧的窗外,她什麼也認不出來,甚至連方向也辨不清。後來車離開了公路,開進一條山路,一直一直往前,進了一個深深的山谷。那路面上滿是泥土和石子,很不平坦,車身也劇烈地顛簸起來。有幾次都把朱蘅顛得一頭撞在身邊這個男人的胳膊上,她能感覺到那胳膊的力量,紋絲不動,牢牢地把著方向盤。朱蘅就抓住那胳膊去搖去笑,莫名其妙地說:「你呀,你呀。」真的,多少日子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放鬆過,從來沒有這樣無所顧忌地相信一個人,把自己交給一個人。
在一陣劇烈顛簸後,兩個人似乎都有點累了,「空谷」扭過臉低聲問朱蘅:「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朱蘅想都沒想就說:「停停也好,聽聽音樂吧,啊!瘋了,我們都瘋掉了,好痛快啊。」
車裡正播放著一首老歌:「你的唇是那麼熱∕你的吻是那麼甜……」「空谷」開玩笑地問朱蘅:「你可能還沒有被男人吻過吧?」
朱蘅輕輕地說:「你好壞啊。我有老公了,怎麼會沒有呢?」
「空谷」把歌聲調低,說:「那是老公的吻,我說的是男人的吻。」
「老公不是男人還是女人不成?」
「男人和老公是不一樣的,對女人來說結了婚後的男人就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人了,他不會再瘋狂地追逐了,不會再拼命地獻殷勤了,就像蠶化作了蛹就不再是蠶了,蛹是蛹,蠶是蠶,蝶是蝶,它們分明是不一樣東西。一個婚外戀男人的吻,你不懂。」
朱蘅想「空谷」肯定是知道她已經喜歡上他了,才敢這麼說,平時沒人敢在她面前這樣說話,她不是真古板,但她的優秀會讓很多男人望而卻步的,她想不到一個老老實實的男人會這樣對她說話。其實再老實的男人,也有動情的時候,也會挑逗女人。
雨下得越來越大,外面什麼都看不見了,真像是在一個外星球,也像某個電影裡的鏡頭,不遠處還有一棟藍色工棚樣的平房,朦朦朧朧的,極有詩意,這讓朱蘅想起日本電影《遠山的呼喚》。她不知道「空谷」為什麼帶她到這裡,她問了他,他回答了,但她沒有聽清,好像他是說他,或者他們單位在這裡有工程什麼的,管他呢。在這樣的環境朱蘅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一本正經坐在辦公室裡的主席了,她什麼都不想知道,她完全成了一個熱戀中的少女,她不由自主地把頭靠在這個男人的肩膀上,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跟「空谷」接了吻。「空谷」的吻真內行,一會用舌頭攪動,一會用舌頭舔,一會拼命地吸,確實讓朱蘅感覺那麼銷魂,那麼熱烈,那麼難以自拔,有一陣子她的大腦都空白一片。更讓朱蘅想不明白的是她後來居然就暈頭暈腦地跟著「空谷」爬到了後座上,把那事也給做了。做得驚心動魄,以致那吉普車搖搖晃晃的,像一隻風雨中飄搖的小船。說實話,朱蘅好久沒這樣痛快地過性生活了,那一刻她只想讓那隻小船永遠永遠地就那樣搖著,搖到地老天荒,搖到時光倒轉。她忘了自己是誰,真的,那種感覺,她以前從未有過。
也許是因為有了這次肌膚之親,加深了他們的感情。朱蘅以後就再也沒感覺他們之間有距離了,再也沒有那種居高臨下心態了,她甚至難以離開他,想到他她的生理上都會產生某種騷動,她愛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裡,愛倚在他寬寬的肩膀上,愛在他面前撒嬌賭氣,愛在他面前她把自己當做小女人,當做孩子。情對女人來說,就像河堤裡的水,河堤一旦被突破,那大水勢必要泛濫,要無邊無際地蔓延,那蔓延是持久的,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當然朱蘅也像所有出軌的女人一樣,感到過壓力,有過心理負擔,也有過自責。
她曾這樣問過「空谷」:「我也是女人,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對不起你妻子?都是女人啊。」
「空谷」輕輕地颳了一下朱蘅的鼻子,說:「傻子,你不必這個操心,我早就沒了家室……」
「真的嗎?到底是怎麼回事?能給我說說嗎?」
「傻子,我在你面前說過假話嗎?你看我的穿戴像是有妻子的人嗎?往事我不想提,你也別問。」他歪著腦袋苦笑著說,眼裡閃過一絲憂傷。
朱蘅想也許是她的話勾起了他某段心疼的記憶,這讓她有些內疚,這是個讓人心疼的男人啊。她便不再提這事了,她想要自己把所有的壓力承擔起來,他的,自己的。不過他的話還是讓朱蘅心理上的負擔減輕了許多,起碼她沒有破壞誰的家庭,也不會有哪個女人找上門來和她理論,她愛的是個單身男人。
以後的日子裡有了空閒她就會想他,就會與他相約去某個地方喝茶,或者開房,或者到郊外泡在曠野裡,每次都是到半夜才回家。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老公那冷冰冰的簡訊了,她有了自己的溫暖,有了可以依偎的肩膀,那是每個女人都需要的。即便是沒有空閒,她與他相互問候的簡訊也不斷。一般字數不多,幾個字「你還好嗎?」或者「別太辛苦了。」甚至就兩個字「晚安」,雖說字不多,但那蘊含在內心的情感是心照不宣的,偶爾的時候字數會很多,像一封長長的家書,纏纏綿綿的。女人對愛情的投入往往是沒有保留的,朱蘅差點就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和工作單位告訴他了。朱蘅說:「咱倆別再捉迷藏了好吧,我要把我的全部都告訴你,都袒露出來,我對你是真心的,不想再對你有啥保留……」
「空谷」用一個指頭按住了朱蘅的唇,他說:「別,別壞了規矩哦,因為我不想告訴你我是做什麼的,我不願意告訴你的最好你都別問……」
從那以後朱蘅便不再問那麼多了,她想她也該遵守網絡的規矩吧,在網絡上大家都是平等的。那次到「旅人之家」,她也是一句都沒問,她知道他是個可靠的人。
朱蘅再次到「旅人之家」時,還是那個光頭老闆迎出門的,看見朱蘅他就問:「是午休還是打牌?」
朱蘅笑了:「我一個人和誰打牌?」
老闆很會攬生意,趕緊說:「午休啊,午休好午休好,我這裡最合適午休了,很安靜的,晚上打牌的就多了點。」
朱蘅說:「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午休的,想跟你打聽個人。」
老闆很困惑的樣子,「打聽人?到我這?」
「我來過你這,和一個高個子,平頭的中年人,在你這開了個房間談事,有印象吧?」
老闆緩緩地點了點頭,但朱蘅還是看出來那頭點得有些勉強,額頭上的汗珠一閃一閃的。
朱蘅說:「我就是來打聽那個人的,你們應該很熟的,他,小平頭,肩膀寬寬的,一米八零以上。」
「知道了知道了,你說的是他呀,來這裡打過幾次牌,每次都要我搞幾個小菜,還要喝點黃酒,蠻和氣的一個人。」
「最近見他沒有?」
老闆額頭上的汗珠好像更晶瑩了,他搖搖頭,說:「最近沒來過,他呀,他是老黃的朋友。」
「老黃?來黃是幹什麼的?」
「老黃——老黃嘛,老黃是個……不過他已經走人了,出車禍死掉了,挺慘的。」老闆撓著頭皮,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朱蘅沒想到在「旅人之家」她依然是一無所獲,再回到車上的時候,上班的時間就到了。朱蘅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七)
朱蘅萬萬沒想到問題居然會出在簡訊上。朱蘅喜歡看「空谷」的簡訊,感覺他的文字個個都散發著熱度,那熱度不似年輕人那樣火熱,但溫情脈脈的,很能溫暖人,溫暖到你的心窩子裡。不論是在辦公室還是在家裡,只要是她一個人的時候,接到「空谷」的簡訊她都要翻來覆去看好幾遍,心裡甜甜的。有那讓她喜愛的文字,總是要到幾乎會背才肯刪掉。一段時間她接不到「空谷」的簡訊,心裡就空落落的。有一次「空谷」三天沒有給她發手機簡訊,也沒登QQ,她就有些莫名其妙地生氣了。等到「空谷」再在QQ上和她聊時,她賭氣,就是不搭理他。後來「空谷」再三賠小心,問他到底咋得罪她了,朱蘅這才怏怏地說:「還用問嗎?你自己想去……」
「空谷」說:「怎麼想啊,我咋會知道你的心思呢,我可沒有能掐會算的本領,千萬別把俺當半仙了,那樣你會失望的,呵呵。」
朱蘅說:「哼,你就貧吧……一點都不懂別人的心,你說你心裡到底還有人家沒有?」
「怎麼沒有?」
「有是嘴上說的吧,心裡還不知道咋想呢,別人把啥都給你了,你可好,幾天連個簡訊都沒有。把我忘了吧,我是誰呀?」
「呵呵。知錯了,知錯了,我錯了好吧,以後只要你不嫌棄,我天天給你發簡訊,把你手機發爆。」
「知道錯了?」
「啊,知道了。」
「錯了就改,改了再犯哈。」
「哪裡哪裡,永不再犯,我發誓。」
「真發誓?」
「真發誓,永不再犯,再犯了你就永遠不要理我了。」
「哼,算是再給你一次機會吧,記住了啊。」
「感謝政府寬大!」
這是朱蘅的要求,「空谷」以後做得很好很認真,每天都有簡訊給朱蘅,那溫溫暖暖的文字每天都會在朱蘅的手機屏上顯示出來,讓朱蘅一次次的翻閱。
出事那天是個周末的日子,兒子回家了,朱蘅也難得沒有應酬,她知道自己少有這樣清閒,便圍起圍裙在家裡給兒子做了頓豐盛的飯菜。兩個人吃完飯天已經黑透了,窗外萬家燈火闌珊,尤其是對面的高樓,樓頂上淡藍色的裝飾燈幾乎照進了她家的窗子。兒子淘氣地在朱蘅的肩上拍了一下,說了聲哥們拜拜,就很自覺地進到自己的臥室做功課去了。朱蘅一個人拿著遙控,盤腿坐在沙發上挑著電視節目,門鈴就響了起來。朱蘅趕緊把電視聲音調小,起身走到門口問 :「誰呀?」
門外的人哼了一聲,很含糊。朱蘅沒聽清,就又問了一聲:「請問,是哪位?」這才聽見老公在門外說:「聽不出來嗎?我,我呀。」朱蘅知道老公的德行,回家一般都不和她打招呼的,聯繫生意或者有別的什麼事路過家門口時,他都會很突然地回家,腋下夾個黑包,風塵僕僕的,有時候還帶著一身酒氣,像是旅人投宿一般。
老公這次進門時手機還在耳朵邊上,貼得緊緊的,好像在和人談一個訂單,很繁忙的樣子。朱蘅迎進了老公就隨手關了門,又往老公腳下扔了雙拖鞋。老公穿上拖鞋,扔下腋下的黑包手機就沒電了,他喊了一嗓子:「糟糕!沒電了,趕緊趕緊,趕緊把你的手機給我,我先用用。」就伸手朝朱蘅要手機。
朱蘅跑進臥室從挎包裡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了老公。隨口問老公一句:「吃過沒有?」見老公搖了頭,朱蘅就又進了廚房。
朱蘅沒想到她把飯菜熱好,端著碗筷從廚房裡出來時,老公的臉色就變了。他指著朱蘅的手機問:「這是誰?誰給你的簡訊?」
朱蘅知道自己手機上保留的那些簡訊,都是她覺得可以保存的,也是不怕看的,同學的同事的,約她吃飯的,找她辦事的,喊她泡腳的。她當然一點也不心慌,說:「還能有誰?同事唄,同學唄。你這個人,你憑什麼就翻看人家的手機,有一點紳士風度沒有?夫妻也要相互給予空間啊。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這樣做的,你這是什麼行為嘛……」
老公「啪」一聲把手機扔到茶几上,憤憤地說:「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為我愛看你的東西啊?我正打著電話這簡訊就來了,飛到我眼前了,我不看不行了……都是些什麼東西!你自己看你自己看……哼,這就是你做的事!還領導幹部呢,冠冕堂皇吧!」
聽老公這樣說,朱蘅真的有些慌神了,她擔心真是「空谷」給她發簡訊了,要不老公不會這樣發怒。朱蘅急忙拿起手機看,果然是「空谷」的簡訊,不長,是這樣一句話:「幽蘭,今夜我在五百裡外的一個曠野,想你彎彎的眼睫毛和溼溼的吻……」朱蘅心慌意亂地嘟囔道:「真無聊,這誰發的……」
老公撇著嘴說:「誰發的?你還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這誰嘛?神經病。」
「誰?他知你知,天知地知唄,這種事……」
「你別冤枉人好不好,現在垃圾簡訊滿世界都是,你問問去,這種沒來由的簡訊到有幾個人沒收到過?別說這啦,連這樣沒來由的電話我也接過,人家開口就喊寶貝,鬼知道他是誰?按錯一個阿拉伯數字沒準就發給你了。」朱蘅的話也不是胡說的,她曾經就接到過一個這樣的電話,人家開口就喊「寶貝」,搞得朱蘅半天沒反應過來。後來那個男人在那頭急切地說:「你別生氣了,我認錯了還不行?那我不是喝多了嗎?不喝多誰敢啊,誰敢把自己丈母娘叫嫂子,借我個膽……」那男人還在急切解釋朱蘅就合上了手機,後來那男人不甘心,極其頑強地撥著朱蘅的手機。朱蘅生氣,打開手機就喊了一嗓子:「神經病!」那頭才沒再撥她的手機了。朱蘅在為自己辯白時就想起了那件事,她覺得自己的辯白還是有道理的。
老公說:「真的是沒來由的?」
朱蘅一口咬定:「真的。」
老公冷笑著說:「我倒是很願意相信你的話,真的。可我沒辦法做到,因為我的腦子還正常。就那麼巧?你的網名不就是叫幽蘭嗎?你要說你要叫個什麼花呀,什麼麗呀,重名是不少,還說得過去,叫幽蘭的可真不多。還還還,還什麼彎彎的眼睫毛,這不是你是誰?名字和你一樣也就罷了,長都長得和你一樣啊?天下是有巧事,可沒這樣巧的事!」
「反正我不知道誰發的,你愛信不信……」朱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臉一扭,斜斜地看著老公,一口咬定不知道簡訊是誰發的。
「好,好,你可以不承認,你有你的空間,你的空間就是蠻橫不講理的空間,是女強人的空間,我什麼都不幹涉。不過我也可以選擇不相信你的話,我也有我的空間,對吧?」老公說罷拿起他剛才放在茶几上的黑包,一跺腳把包夾在腋下就往門外衝。朱蘅本來是想把老公攔住的,她已經站了起來,也長長地喊了一聲「哎——」。可她終於沒挪動腳步,生活中她基本上不這樣求人,她有自己的尊嚴。何況這個時候兒子也從臥室裡出來了,他皺著眉頭看著朱蘅,那目光傾瀉著不滿和疑問。
朱蘅望著兒子結結巴巴地說:「沒有的事……沒有……你爸,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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