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特殊的追悼會：他在生命遠行的時刻，給領導造成了天大的麻煩
2020-09-05 新銳散文
賈天祥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鄉供銷社的書記和經理都來到了他的病床前，表示一下臨終的關懷。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他在生命遠行的時刻，給領導造成了天大的麻煩。
賈天祥原是新華鄉勝利村供銷社的售貨員，八年前退休。他在職時，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年年是鄉供銷系統的勞模。去年秋天，他的肝痛，不幸查出了癌症，先是在省城的大醫院就醫，後來又轉院到北京的一個三甲醫院治療，結果是病情越來越重。主治醫生說，回家好好休息，安樂治療吧。
無疑，這給賈天祥宣判了死刑！
從北京回來，賈天祥的精神狀態很好。他總是對老伴和子女說，我一個村級供銷社的小店員，有病治到了省城治到了京城，死也足矣。
有同事來看他，他都是對領導和政府的感激。
最近幾天，他吃不進東西，喘氣也越來越困難。生命即將走到終點。
他整天也不說一句話，眼睛直直的，就是看著病房的屋頂。
他有時候又像是要說話，可嘎巴嘎巴嘴，又把眼睛閉上了。
人的彌留之際，心情竟是這樣的複雜！
他昏迷了兩天，忽然醒來。他聲音清楚地對兒子說，你去把鄉供銷社的領導給我找來，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
叮鈴鈴，電話打到了鄉供銷社辦公室，是經理接的電話。
兒子哭著說，我爸快不行了，你們快來看看吧！
經理放下電話，找到書記，兩人乘車奔醫院疾馳而來。
賈天祥看見書記和經理來了，頓時迴光返照，眼睛裡閃出一種奇異的光彩，用力地揚了揚手，要領導到他的跟前來，像是有重要的話要說。
書記和經理緊緊地抓住了賈天祥那瘦得皮包骨的手。
賈天祥長出了一口氣說，我，我有問題向領導和政府交代。
書記和經理都是一愣，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賈天祥說，那是一九七八年，我家蓋房子缺錢，供銷社的售貨款讓我貪汙了二百元。
妻子急忙過來打掩蓋：他發高燒了，說的是胡話。
賈天祥清清楚楚地說，不，我說的都是真話，都是實話！
經理說，不可能啊！那時候我是鄉社會計，去你們店裡點貨查帳，售貨款沒有少啊！
賈天祥說，有些農資小商品，我偷偷地加價賣了，所以貨款數量不缺，你們查帳就沒有查出來。說完，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個殘破的小筆記本，上面亂七八糟的寫著一些數字，誰也看不明白。
他逐筆解釋著，這二百元錢都是怎樣地加到了顧客的身上。
屋裡一片寂靜，書記和經理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賈天祥說，我死了以後，你們就把那二百元錢從我的撫恤金裡扣回來。這樣，我去見閻王爺，身上也乾淨了。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誰再問什麼，也不說話了。
回到辦公室，書記和經理商量，怎樣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
經理說，死了（liao）死了（liao ），這件事情就算了結。病房裡只有他的家屬和咱倆在場。這件事情就壓下不提，權當他沒說！
書記說，那可不行！死者為大，我們應該尊重逝者的遺願。
經理說，公開處理這件事，賈天祥的一生不是都留下了汙點嗎？
書記說，他臨終淨化了自己的靈魂，是個勇者。如果都學賈天祥，閻王爺那裡就少了一些髒鬼。
這時候，賈天祥的兒子開門進來了。他說，你們剛走，我爸又明白過來了。他連續三遍對我說，你去告訴領導，一定要讓他還上那筆二百元的心債。
書記是老書記，經理是老經理，他們走上領導崗位這些年，頭一次碰到這樣鬧心的事情。按賈天祥的意見辦，壞了死者的名節。不按賈天祥的意見辦，就是藏惡不舉，和黨的紀律水火不容。
兩人的意見不統一，召開了一個臨時黨支部會，討論這個嚴肅的問題。
會上的爭論十分激烈。
一個年輕的黨員，旗幟鮮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說，賈天祥的臨終交代，是一個靈魂的淨化過程，很有現實指導意義。我們不能給他捂著也不能替他蓋著，應該把事實真相向社會公開。我們要給他開一個有規模的追悼大會，讓全鄉供銷系統的人都參加，那一定是一堂很好的潔身警示課。
一個年長的老黨員說，給一個貪汙犯開追悼會，那是咱們的腦袋都進水了。追他什麼？悼他什麼，讓大夥都跟他學習，貪汙二百元哪？
一個女黨員問，賈天祥臨終要是不交代呢？
那個老黨員說，他不交代，誰知道那過去幾十年的事情了！
女黨員又問，是讓大家知道對，還是不讓大家知道對呢？
那個老黨員說，知道不知道，他貪汙都是不對！
年輕的黨員說，是的，他的貪汙是個嚴重的過錯，誰也不能把毒草說成鮮花。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拿單位的辦公用品，吃公家的招待飯，在座的誰沒有過？這些年攏一攏算一算，我們哪個人佔公家的便宜都不止二百元吧？我們搞了多少次「三講」教育，哪個人像賈天祥一樣，認認真真地對黨做過清晰的交代呢？
女黨員說，賈天祥交代出來是罪過。很多沒交代的人，就等於他沒有罪過嗎？
年輕的黨員說，人進了澡堂子，一搓身上都有泥！
那個老黨員不吱聲了。
黨支部會以5比4的微弱優勢做出決定：給賈天祥開個追悼會，肯定他的優點，說明他的汙點，警示大家，誰也別犯這樣的錯誤。
這樣破天荒的追悼會也許從來就沒有過。凡是人們參加過的追悼會，悼念的都是清一色沒有任何汙點的好人，悼詞念的都是頌歌。
賈天祥的悼詞怎麼寫呢？書記交給了那個年輕的黨員。
那個年輕的黨員筆桿子很硬，寫出的悼詞擲地有聲。悼詞的第一部分，是對賈天祥幾十年工作的充分肯定；悼詞的第二部分，是對賈天祥貪汙公款的無情批判；悼詞的第三部分，用犀利的語言警示大家，誰也不要背著罪過走進十八層地獄。
賈天祥去世後，簡單的追悼會在火葬場的告別室送行。
經理主持了追悼會，書記語氣沉重地念完了那篇八百字的悼詞。
應該參加追悼會的人，有好幾個沒來。有的人背後還罵，領導的腦袋都讓驢踢了，做出了這樣的蠢事！
幾天後，縣紀委接到了一封檢舉信。信上揭發了書記和經理給貪汙犯賈天祥開追悼會的事情。
紀委書記沒有馬上做出批示，他要到新華鄉供銷社具體了解一下賈天祥的問題。這個事例雖然不算典型，卻帶給我們很多有益的思考。
作者：王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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