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二是我家鄰居,幾十年的那種。大概從我爺爺那輩開始,我們兩家就比鄰而居。牆挨著牆,門挨著門。
按理說鄰裡之間應該相互往來,關係很好才對。正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嘛。可我父親說,這輩子最倒黴的事情就是和他家做鄰居。我父親是我們附近幾個村裡出了名的老好人,能被他這樣評價的人,想必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吧。可楊老二偏偏不是。他之所以能被我父親這樣嫌棄,只是因為他懶。他是我們村出了名的懶漢。他能懶到什麼程度呢,他可以懶到在他家廚房門口上廁所,因為廁所太遠,懶得走。(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家廚房和他家廚房挨著的,在我家廚房裡,偶爾聞見從排氣扇裡傳來的屎尿味,所以我父親才會那樣說他)
楊老二家兄妹四人,只有大哥一人做正常生意,過的是正常人的生活。他的弟弟楊老三以前是個小混混,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幹,也曾被別人抓包打的鼻青臉腫,可那些都是在外村發生的。楊老三雖然是個混混,可從不幹危害本村人利益的事。若有外村人欺負本村人,他還會挺身而出。這一點,還是挺仗義的。楊老二的妹妹楊老四是個癮君子,年輕時以吸毒為生。吸了戒,戒了吸,吸了又戒,反反覆覆的。現在瘦不拉丁的,感覺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楊老二倒是壯的像頭牛,可那都是他長期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帶來的。
楊老二年紀不算大,有四十多歲,正是壯年的時候。可他每天的生活是兩點一線。哪兩點呢?家和麻將館。他每天睡醒了吃,吃完了就去麻將館打麻將。他不會去年輕人玩的麻將館,因為輸的機率太大,所以他一般和老年人玩。我們村裡有個養老院,養老院裡有個茶館供老年人娛樂,當然也有打麻將的。所以楊老二每天都會去那個麻將館,和那些吃著國家低保的六七十歲或七八十歲的老年人打麻將,十打九贏。因為老年人有時糊塗,腦子反應慢,打麻將這種費腦子的事怎麼能玩的過年輕人。所以啊,楊老二每次打完麻將回去都是笑呵呵的。為什麼呢?因為贏錢了啊。而這些贏來的錢就成了楊老二日常生活的收入之一。
楊老二有個老母親,癱瘓在家。本來母親是跟隨兄弟二人在家住,大哥搬出去了,只每個月給母親一些生活費,承擔他該承擔的責任。可楊老二不同意,說他大哥只出錢不出力。因此非讓他大哥多出一些錢。他大哥沒辦法,就每月多打一些錢回去。因此,那些錢也成了楊老二生活費之一。可楊老二怎麼照顧他母親的呢。他依然每天睡醒了吃,吃飽了出去打麻將。只是將每頓吃的食物端給他母親就完事了。他母親本已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楊老二因為打麻將經常不在家,因此他母親需要他幫忙的時候就大聲喊,喊了幾聲沒人應就開始大聲罵他。聲音大的我們附近幾家人都聽的見,罵夠了便沒了聲音。我們因為平日裡和楊老二家都刻意保持著距離,因此沒人願意去幫他的母親,只可憐老太太一個人解決生活問題。至於怎麼解決的,無人知曉。楊老二在家的時候,他偶爾會答應他母親的要求,出手幫忙一下,但幫的多了也煩。於是就算在家,他母親喊他,他也不應。於是他母親就又開始罵,罵久了楊老二聽著煩,就開口和他母親對著吵,像潑婦罵街一樣的吵。聲音難聽,語言汙穢,似乎他罵的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的仇人。真是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後來楊老二的母親去世,他突然斷了生活來源,才發現還是母親在的時候好,至少有穩定的收入(雖然那個所謂的收入是他哥哥給他的)。楊老二因為沒有存款,他弟弟也沒有,因此他母親的一切喪葬費都是做生意的哥哥給的。本來老人家過世死者為大,可在他母親下葬的前一天,楊老二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和他大嫂在靈堂前大吵了一架。我也真是佩服他,都不怕驚擾了躺在棺木裡的老母親。
就這樣,楊老二變成了一個人。不過,幸好,他身上還有一些他靠打麻將贏來的錢,於是他就靠著那點錢度日。每天依舊去敬老院的麻將館打牌,用贏來的錢維持生活。把自己完完全全從一個懶漢變成了一個賭棍。於是,他女兒也不認他。
楊老二是有女兒的。關於這個女兒的來歷還得從楊老二那唯一的一段短暫的婚史開始講。
楊老二二十多歲的時候還有點姿色(在我看來只是長的不醜)。有一次和我么爸一起去我么嬸娘家玩,結果被一個同院子的女生看上,鬧死鬧活的要嫁給他,絲毫不嫌棄他窮(他是真的窮,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可偏偏他又懶,於是窮上加窮)。於是鬧了不久後,家裡人拗不過她,只好同意她嫁了過來。因為家裡窮,所以沒有辦婚禮(我也沒看到有嫁妝)。只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把新娘接了回來,然後據說一家人一起吃了個飯,就算結婚了。婚後不久,楊老二便有了這個女兒。於是一家三口便住在了分家所得的破房子裡。房子屋頂有很多的縫隙,可楊老二沒錢修,於是下雨的時候,他家就成了外面下大雨,家裡下小雨的情況。但是新嫁娘不嫌棄,於是一家人也算是和睦的生活了一段時間。
事情的轉折點是在結婚不久後,楊老二的新婚妻子讓他去把地裡面的莊稼打理打理,可他死活不去,每天只想著怎麼玩。他妻子很生氣,可也沒辦法。想著是自己選的人,忍忍也就過了。可時間一天天過去,楊老二家本就窮,有了娃後開支陡然增大,已經快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楊老二依然無所事事,毫不關心。他妻子無奈,逼著他外出打工。可他沒有錢,於是他妻子幫他向我父親借了二十塊車費給他。可兩個月時間不到,楊老二就回來了,帶著他打工的錢,光鮮亮麗的回來了(穿著新皮鞋、新衣服),再也沒有出去。然後又開始無所事事的在街上晃悠。就這樣過了幾年,他的小孩逐漸長大。當初因從母胎帶來的兔唇越發明顯,要急於做手術縫補,可楊老二拿不出錢來。想起這幾年跟著他,自己起早貪黑的忙於家務,照顧小孩,還要賺錢養家,他妻子心裡的委屈瞬間就完全爆發了出來,只覺得這個男人靠不住。於是,一狠心就帶著小孩和他離了婚。楊老二恢復了單身生活。地裡面再也沒人打理,開始荒草叢生,家裡房屋都快倒塌了,也沒錢維修。楊老二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理會,從此開始了打麻將為生的生活。他母親那時還沒癱瘓,但管不了他,一管他就發火罵人。他弟弟本就是混混,也懶得理他。他大哥本來有心幫他,帶他到省內的一個偏遠的地方承包土地種植萵筍,出錢出力的給他辦了這個事,可後來據說他每天早上很晚才起床去萵筍地裡幹活,幹一會兒歇一會兒,一天也幹不了什麼,錯過了萵筍的最佳生長時期,因此萵筍長的不好。那年,他大哥大虧,從此再也不理他。有些人就是這樣,天生的爛泥扶不上牆。明明身強體壯可以讓自己生活的很好,可偏偏要將自己踐踏到底,最後落的個眾叛親離。
前兩年,因為村裡要疏通用於生活排汙的溝渠,而楊老二家的院子邊正好是溝渠重要的所在地。於是村裡人組織疏通。一開始沒人願意去,因為大家都知道楊老二家的院子裡是垃圾成堆的。特別是夏日裡,蚊蠅到處飛,再加上那一段溝渠已快被泥土填滿,工作量巨大,因此,沒有多少人願意去。最後經過協商,我們附近幾家因為平日排水都必須從他家旁的溝渠過,因此就讓我們這幾家派人去。我爸媽當然也在其中,我也時常在旁給他們幫忙。
溝渠不深,大概半米左右。可因為楊老二平日疏於管理(我們村的溝渠都是自家房子邊的自家負責,主要也是為了自家排水方便),因此只有半米深的溝渠硬生生的被泥土填了一大半。而且溝渠邊垃圾叢生,故疏通起來極為不易。我在旁邊看著,只見從溝渠裡挖出來的不僅有泥土,還有大部分的生活垃圾。這些東西又再次被堆在楊老二家的院子裡。很快,楊老二家的院子就變成了一個垃圾場(實際上,就算不放那些東西,他家院子也和垃圾場沒分別了)。做疏通工作的村民一邊疏通一邊罵,說楊老二太懶了,又懶又髒,還連累其他人。楊老二聽了,也不惱,更不幫忙,只一個勁兒的站在一旁傻笑。真不知道,他在傻笑什麼。大概有點不好意思吧,我想。
疏通工作進行了幾天,終於做完了。大家把水泥板給蓋上,然後收拾工具回家了。我母親見楊老二家的院子被收拾了一番還有模有樣的(村裡人心好,疏通溝渠的同時順便把他家院子給收拾了),覺得這塊地還挺肥沃,不種上蔬菜可惜了。於是也不經楊老二同意,第二天就買了蔬菜苗子種在了他家院子裡。楊老二知道了也不惱,只是蔬菜收穫時偶爾摘一點來吃,當作是我們用他地的補償。後來,學校要在楊老二家旁邊開個後門,方便接送學生。於是出錢把楊老二家的倒塌的圍牆給修了起來,順便給他做了個大門。至此,楊老二家的院子我們進不去了。那些蔬菜也就當送給他了。我家和他家雖是鄰居,卻再也沒有交集。
再後來,楊老二的老婆改嫁,嫁的也是我們村裡人。那家人的房子離楊老二家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從楊老二家出來,拐個彎就到。他的女兒現在已經長大,外出工作。偶爾回來,但也是回他母親家,並且叫她的繼父叫爸爸。而楊老二,似乎從來就沒有在女兒的世界裡存在過一般。女兒不認他,前妻也不理他,他就一個人繼續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與麻將為伴。我想有一天,當他運氣不好的輸完了身上的錢以後,不知迎接他的會不會是被餓死的命運。畢竟,他這麼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