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走親戚的故事
關於小時候家鄉習俗的回憶之二
賀惠邦
記得我小的時候,在正月十五之前農村興走親戚之風,當地人叫「出門」,哪一天走姥姥家,哪一天走老人家,哪一天走姑家、姐姐家等都是有講究的。通過走親戚,可以互相交流,不但能夠進一步密切聯繫,而且能夠相互傳播正能量,增長不少見識。我父親對我說:「人要講親情,親朋多了路好走。走親戚既能密切關係,又能互相交流,取長補短!親戚如果不走動了,也就不親了!」
當時走親戚出門,一般是挎著或者背著個藍子。在藍子裡面裝上幾個大餑餑(農村做的大饅頭)及其它禮品,上面蓋上一條紅色或白色毛巾。到親戚家放下,親戚家拿下一個大餑餑,再換上一個他們家的大餑餑。中午做點好菜、好飯招待。下午玩一會,拉拉呱,就回來了。
那時,我家正月裡需要走動的親戚很多:姥爺家、舅舅家、姑姑家等等,大約十多家,這些都是通常需要走動的。
很小的時候,正月裡經常跟著我父親到朱江村我姥爺家出門。記得我姥爺個子較高,微胖,頭髮有些花白。聽說,他能力很強、性格直爽、辦事公道、主持正義,是朱江村的能人,在周圍村也很有名。他看起來有點嚴肅,但見了我特別親。有一次他端詳著我的臉,看了半天對我父親說:「這孩子看面相有福,要好好供他上學,長大了說不定有出息!」父親聽了,臉上露出喜色。我聽了以後,覺得這是姥爺對我的鼓勵,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辜負姥爺的期望。
還有一次正月裡到姥爺家出門,到南朱江街上玩,看到跨街有座拱門,門上有一塊扁額,我很奇怪。就問我二舅:「那是什麼門?」我二舅告訴我:那叫「東至門」。接著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很久以前(忘了哪個朝代)一戶人家的閨女嫁給另一戶人家的兒子。結婚後不久,男的就死了,男方家便逼著女的上吊,上報官府,奏請朝廷為「貞節烈女」,因而下聖旨,修了這座跨街門,名為「東至門」。我聽了以後,深為那被逼死的女子不平,從而懂得了為什麼封建禮教被稱為「吃人的封建禮教」。
我還走了許多親戚。每到一戶親戚家,雖然是個孩子,但因是我們家的代表,所以都受到尊敬。我出於好奇感,通過與親戚家交談也了解不少事情,增長了有關知識。在我的記憶中,有一戶親戚情況極為特殊:不知是哪個朝代的老親,從我爺爺小時候(清朝光緒年間)就走動,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大學畢業了,聽說還走動,大約走動了不下百年。
那戶親戚姓於,是於家瞳的一戶普通農家,離我們村約六七裡路,需走半個多小時。到底是爺爺的姥娘家或是老姑家,已沒有人能說清楚了。但這些都不影響兩家的關係,年年正月都要走動。
據說,這戶人家為人厚道,待人誠懇,重視耕讀。開始是一戶,後來兄弟們分居,便成了八戶,有於老二、於老四、於老七、於老八等。
記得剛解放的一年,大約是一九五O年左右。有一年我父親到於家瞳走老親,回來之後,對全家人講了一個令全家人羨慕的事:於老四的兒子學習特別好,考上了青島一所大專學校,專門學制地圖。繪的世界地圖、中國地圖、山東地圖等五顏六色,特別好看,莊稼人還看不懂,叫人越看越高興!我父親說:「看人家的孩子,多有出息,沒白養了!」父親用眼睛看看我,意思是:你長大了也行嗎?從此,我暗暗下決心,長大了,要學一身本領,為老爹爭光!
我雖然到姥爺家、舅舅家、姑姑家出過門,但還沒到於家疃姓於的老親家去過,我有個心願,想去見識一下被我父親羨慕不己的「大才子」。
有一年正月初七,終於讓我到於家疃老親家出門了。我先到於老二、於老七、於老八家,最後到於老四家,中午就在於老四家吃飯。
記得於老四,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微胖,個頭不高,和善的臉上己刻上了幾條皺紋。他老伴是個樸實的農村婦女。對我特別熱情,見了我像見了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們把我讓到炕上,先端上一盤點心(桃酥)、一杯開水,讓我吃喝,算是高規格熱情招待。
到中午十二點吃飯,我對這一盛情很感激,但我的心思不在這裡,而想見見我那「才子」大哥。正當我坐在炕上想開口的時候,不知何時一隻蜜蜂飛進屋裡,蜇了我的前額,頓時火辣辣的疼。真是倒黴!但這影響不了我想見「才子」大哥的興趣,
真想見見他與他交個朋友!
待到快吃午飯時,我終於沉不住氣,對於老四說:「四叔,聽說我有個大哥學習很好,會製圖。」於老四一聽愣了一下,好一會說不出話來,眼圈有點紅了,淚水在眼裡打轉,差點掉出來;在用壺給杯子裡倒水時,手在不停的顫抖。我預計,可能有什麼不好的事。有點後悔,不該莽撞來問。終於,於老四忍不住流下眼淚,告訴我:「你大哥前年因學習太用功,累出病來,走了(去世)!」我心裡為之一震!這麼有才的年輕人,走了多麼可惜!於老四從箱子裡拿出他兒子繪的地圖,我一張一張地看,繪的是那麼精緻,字也寫得那麼漂亮!真令我掩卷三嘆!
到於家疃老親家出門回來,我把情況對我父親說了,我父親嘆口氣十分惋惜地說:「於老四沒有福呀!他就這麼一個兒子,以後老來老去靠誰呀!」
這次走親戚,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打下了深刻烙印,我明白了:既要學習好,又要身體好,二者不可偏廢。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父母長輩們的期望。這一烙印一直影響了我的一生。為此,我曾寫過這樣兩首油詩:
(一)
「才子大哥」空有才,青春早逝百事哀。
掩卷三嘆淚沾衣,吾輩思之當為誡!
(二)
男兒有志多勤奮,但須適度健身體。
如若二者缺其一,才高八鬥又何益?
我一九六二年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因工作忙,再也沒有正月裡回老家走親戚了,更沒有到於家疃老親家走動了。但關於走親戚的那些往事仍記憶猶新。
2020年八月底於山東濰坊
(本文作者:著名毛體書法家、毛體書法新流派首倡者、世界文化名人)
(網絡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