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初春,雪峰會戰的前夜,黔城盤龍山寺廟來了位和尚。和尚一來,破敗的寺廟,香火逐漸興旺起來。
香火興旺,香客就多了。其中有位婦人,年輕輕的,也上山來燒香求佛保佑。和尚多問了幾句,得知她丈夫早亡,並無其他親人可靠。漸漸地,兩人開始好上。
寡婦住在城郊大路口,門前過路的人多。每次到了夜晚,和尚才敢下山溜進寡婦家裡去。
然而,儘管次次小心,這秘密還是被一位磨刀匠發現。
磨刀匠是外地人,到黔城來的時間不長。他每天扛著凳子行走在大街小巷,晚上也不知道住在哪裡。想不到這一夜卻意外的來到寡婦家,並且見到和尚跟寡婦在幹不該幹的事。
黔城,人們迷信「見到人偷情,不死也要脫層皮」。所以,磨刀匠抓著這一點,非要和尚替他消除穢氣。
照理說,不理會一個外地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和尚不同普通人,偷情犯大忌,絕對不會被容忍。他不敢撒橫,只能苦苦哀求磨刀匠放自己一馬。
磨刀匠不算苛刻,說;「為我點一次天火,除掉這次穢氣就可以了。」
怎樣「點天火」?
磨刀匠具體的要求是,把寡婦門前的幾段木頭都搬到河邊紮成小排,再在小排上堆上四捆乾柴,形成寶塔頂,選擇良辰吉時和適當地點,點火對天燃燒。
幾段木頭,幾捆乾柴,值不了幾個錢。
和尚便趁著夜深人靜,把這些都搬到河邊,一口氣紮成小木排,堆上乾柴,然後按照磨刀匠的要求,將小排推進蘆草叢中藏了起來。
事情做完,天也快亮。磨刀匠叫和尚回寺廟補一覺,約定地點晚飯後再見面點火。
可是,和尚睡不安穩,迷迷糊糊合了一下眼,就起床早早下山,去候磨刀匠。
和尚想早點天火早完事,可是事情並不能如他所願。
從盤龍山到與磨刀匠約見的地點要過燈籠橋。在橋上,竟然十分意外地見到了堂弟楊紹祥。
楊紹祥跟和尚都是安徽人。他們同時被抓的壯丁,又同時來到湖南。在長沙會戰中被打散。和尚逃到了盤龍山寺廟,一直沒有原部隊弟兄們的消息,想不到這時候竟然能夠碰上其中的堂弟。
楊紹祥還在部隊,已經升任連長,正帶兵押運兩條貨船到芷江去。船停在燈籠橋外,他上橋來觀察環境,見到和尚也很意外。
兩人見面,問長問短。問了一通之後,和尚說,黔城三面環水,沿城碼頭無數。這燈籠橋外,很少有人停泊船隻。你孤零零的兩條船不靠碼頭下錨,偏偏要停在這偏僻處,容易引人注目。時局不穩,時有盜賊,建議還是換個地方為妙。
楊紹祥聽後,仿佛不以為意,反而勸和尚還俗,繼續為國效力。和尚沒有答應,也許是放不下寡婦吧。兩人聊了一會,也就離開了。
到了夜晚,磨刀匠要求和尚推著木排,出蘆葦叢,過金鰲山,到燈籠橋外洄水處,再將木排上的乾柴點上火。說燈籠橋外,前有寶塔,後有寶剎,左有古城,右有騰龍。只有在這樣的地方點火,才能除穢消災。
和尚在水中推木排,磨刀匠在岸上看著。木排推到預定地點,和尚剛剛點上火,城裡城外就響起了急劇的空襲警報。接著,全城燈光熄滅,而被和尚點燃的柴火則顯得分外耀眼。和尚感覺捅大婁子了。
自己點火,不正是給敵機導向嗎?加上下午親眼看到楊紹祥押運的船隻就停在離木排不遠的地方,和尚毫毛豎起,顧不得危不危險,拼出吃奶的力氣,推著木排,想衝出洄水,迅速離開燈籠橋邊。
可是,遲了。敵機已到,紛紛投下重磅炸彈。頃刻之間,地動山搖,和尚雙耳唧唧、唧唧直響,接著就失去知覺……
雖然失去知覺,卻還本能地抓著小木排隨之漂流。也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等和尚甦醒,他已經被漁民救上岸。
漁民說,昨晚日寇投下三顆重型炸彈,一顆炸斷燈籠橋,一顆炸在深水中,還有一顆是臭彈。
聽這麼一說,和尚才記憶起兩天來的所遇所為,脫口而問:「有貨船被炸嗎?」漁民回答「沒有」。
「沒有就好」,和尚自語後,漸漸閉上眼睛,開始沉思。磨刀匠,一個手藝人,為什麼會去寡婦家捉姦?
捉姦後,按當地習俗「除穢氣」,應該是放炮竹,送公雞,搭香米,贈紅包。磨刀匠為什麼完全不同,要扎木排堆乾柴到河中「點天火」?
點火選擇在燈籠橋外洄水處,正好離楊紹祥押運的船隻不遠,難道這也是巧合?
想著這些,和尚躺不住了。他一個金雞獨立,嚇得漁民都睜大了眼睛——
站起來,和尚恨不得馬上就找磨刀匠把事情問個明明白白。所以,顧不上對漁民說聲「謝謝」,急急忙忙,直往上遊奔跑。
燈籠橋附近,找不到磨刀匠;昨晚約見地找不到;寡婦家也沒影子。和尚又跑進城,大街小巷,尋一路,問一路,也都說今天沒有見到磨刀匠。
越是尋不到,越覺得其中有鬼。和尚下決心一定要找到磨刀匠。
問題是,到哪裡才最有可能找到他呢?和尚判斷,沿舞水河逆行找到的可能性最大。
因為,和尚越來越相信,磨刀匠就是衝著楊紹祥押運的船隻來的。昨晚,船隻沒有被炸毀,磨刀匠一定還會尋船而去。
楊紹祥說押船去芷江,從黔城去芷江只有舞水這一條河。要找磨刀匠,逆舞水而上,決不會有錯。
和尚根據行船速度推斷,抄近路到榆樹灣後,就一直沿江而行。可是,一直追尋到芷江,還在芷江城裡穿街走巷幾天,別說見到磨刀匠,連楊紹祥也杳無蹤影。
無計可施,便抄條近路,想快點趕回黔城再謀劃新的辦法。
也該和尚有難,他抄的這條近路,必經炮頂界。炮頂界有一夥土匪,抓到他,逼著他入了夥。
入夥後,和尚想逃跑,卻沒有任何機會。一困就被困了幾年。
日寇投降,又到解放軍快來時,土匪想趁機大撈一把,糾結各路人馬,準備攻打黔城。
聽到這個消息,和尚暗暗思忖:攻城,雙方激戰,危亂中一定會有機會逃脫。只要能逃脫,他就要繼續去尋找那害人的磨刀匠。
想不到的是,城中的國軍早就惶惶不可終日。聽土匪的槍一響便潰敗逃命。
仗,打不起來,攻下黔城,搶奪財物,和尚一直被「紅旗五哥」隨在身邊,自然沒有脫離的機會。
搶了黔城,躲到大山,國民黨一個特務來到土匪營地。用九路軍的名號改編土匪,說「九路軍比八路軍多一路」,以此來給土匪壯膽。
這話騙騙一般土匪還行,卻騙不了和尚。和尚畢竟是從安徽一路邊打邊退到長沙才逃進寺廟的。像平型關大戰和百團大戰,都聽說過,知道八路軍的厲害。所以,在託口見天界一看到解放軍,他舉手就投了降。
和尚投降,審問他的竟然是堂弟楊紹祥。 楊紹祥怎麼成了解放軍呢?
其實,長沙會戰被打散後,和尚往西南逃跑到黔城躲進山寺,楊紹祥向北逃跑,遇上遊擊隊,不久就加入了共產黨。
雪峰山會戰,楊紹祥明面上是國軍連長,實際上是共產黨員。他們押運經過黔城的船隻是軍火船,裝載的全是炸藥、槍枝和子彈,用來武裝湘黔邊境的遊擊隊,以配合隨時阻擊鬼子。
在燈籠橋偶遇時,有了和尚的提醒,天一黑,楊紹祥沒有往芷江方向劃,而是悄悄溯沅江而上,轉清水,去了貴州地界。所以逃過了被日寇飛機炸毀這一劫難。
聽完述說,和尚一拳打在楊紹祥胸口,大聲罵道:「你小子,說是去芷江,結果上沅江,害得我當了這麼幾年的土匪,還失去了追查磨刀匠的時機,你說你該打不該打?」
和尚主動投降,又有楊紹祥作證是被迫加入土匪的,他沒有被關押。解放軍出示一張證明,便自由了。
回到黔城,和尚去見寡婦。寡婦卻哭得一塌糊塗。哭了半天,和尚反覆開導,終於吞吞吐吐說出緣由。
和尚尋找磨刀匠,一直沒有回來。過了幾個月,磨刀匠反而剃光頭髮,上盤龍山以和尚師弟的名義進入寺廟。
盤龍山寺廟小,很久沒有僧人。和尚來後沒走幾天,磨刀匠就以和尚師弟的名義來了,香客們沒有誰懷疑。
幾個月後,磨刀匠抓住寡婦跟和尚上過床的軟肋,軟硬兼施,威逼寡婦也必須同他上床。寡婦無力反抗,又不敢聲張,也只能從了他。聽了寡婦的訴說,和尚氣得提著兩把菜刀,直撲盤龍山而去。
盤龍山寺廟,後面有兩條退路。等和尚上得山來,磨刀匠早就沒了影子。又撲空,和尚還不甘心,留在廟裡,守株待兔。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磨刀匠還是沒有回廟。這時候,和尚聽到抗美援朝徵志願軍的消息。他想,這麼幾年,欲求偷安於世,卻屢遭挫折。在此長期等磨刀匠也不是辦法,不如去報名參加志願軍,以求洗刷這些年當土匪的恥辱。這樣,才下了山。來到徵兵辦報名,又一次出現了意外。
在辦公樓前,和尚意外地看到一個背影,低著頭匆匆而走,很像磨刀匠。和尚便緊跟上去。
和尚跟得越緊,那人走得越快。和尚使出從小玩成的絕招,飛石瘸腿。一塊圓球球的鵝卵石,正好砸中那人小腿,再趁機一撲。那人倒下,一看,的確就是磨刀匠。
在軍管會,磨刀匠承認捉過和尚的奸,也承認跟寡婦有一腿。但是,堅決否認跟日本飛機轟炸黔城有關聯。並且一口咬定,自己對寡婦是有真情的。和尚當土匪回來,又想佔有寡婦,所以要故意將他污衊構陷成壞人。
一時,軍管會審問不出什麼來,只能把磨刀匠暫時收押。離開軍管會,和尚沒有再上盤龍山,而是在寡婦家住了下來。
過了兩天,和尚突然又興衝衝地進了軍管會,說有新的線索,必須報告。
領導聽了和尚的報告以後,及時調整了審問方案,抓住兩個關鍵字,多角度審問磨刀匠。磨刀匠槓不住,終於交代了一切。磨刀匠從屬於日本68師團。是為了芷江戰役被派遣到黔城的。
到黔城不久,就接到任務,要查實楊紹祥押運軍火船停靠的具體位置,並按時點火為日機轟炸導向。去寡婦家,能捉到和尚的奸是意外的驚喜。
因為那天晚上,他是想把寡婦家門口的那幾段木頭搬下河,扎排以備點火之需。躲在隱秘處正要準備動手時,看到和尚溜進寡婦家門。於是急中生智,想了「點天火,除穢氣」這麼個由頭。
敵機沒有炸毀軍火船,他真的如和尚推測的一樣,繼續溯舞水尋找,以求用別的辦法完成炸毀任務。只是跟蹤無果,返回黔城後,又意外地與上線聯繫不上。加上在離燈籠橋不遠的鬼打灣發電報,被一山民撞見,而山民敏捷逃脫。他不敢再以磨刀匠的形象出現在黔城。同時,「點天火」後,好幾天見不到和尚,估計已經被炸死,才敢假冒和尚師弟上盤龍山做了假和尚。
沒多久,日本投降,磨刀匠再也聯繫不上他的師團,就這樣在盤龍山住了下來。等到解放,磨刀匠打算乾脆跟寡婦結婚。
和尚當土匪被釋放回來那天,磨刀匠也準備帶寡婦去政府辦結婚手續。只是和尚先進寡婦家門,磨刀匠在門外聽到寡婦跟和尚哭訴,才迅速逃跑。
逃跑後,磨刀匠同樣知道了徵兵的事,也來報名,結果狹路相逢,被和尚撞見。
根據交代,軍管會很快找到磨刀匠用過的發報機和槍枝彈藥,這狡猾的日本特務終於伏法。
磨刀匠那一直撬不開的嘴,是被哪兩個字撬開的呢?
和尚來不及告訴世人,就參加志願軍,跟著堂弟,一同奔赴朝鮮戰場。後來,在抗美援朝中獻出了生命。
和尚犧牲,堂弟楊紹祥親自把烈屬門牌帶到寡婦家。寡婦覺得沒臉享有這種榮耀。楊紹祥告訴寡婦:「這是和尚的遺願,也是政府對你心地善良的認可。」
一個寡婦,跟兩個假和尚上床,還「心地善良」?眾人不解,楊紹祥細細道出原委。
撬開磨刀匠嘴巴的兩個關鍵字是寡婦告訴和尚的。磨刀匠強霸寡婦,久而久之,心安理得,經常在寡婦家過夜。
夜過多了,夢中幾次都呼喊「山鷺」這兩個字。寡婦聽得清清楚楚,卻從沒點破。一直到和尚把磨刀匠抓進軍管會後,才說出這件事來。
軍管會得知此事,重審以前落網,化名「山鷺」的日本特務。搞明白了「山鷺」正是磨刀匠的上線,突破審問瓶頸迎刃而解。
楊紹祥說完,聽眾感慨:「這寡婦,被辱不忘善惡,處亂能察細微,掛這牌子,也算值了」。
故事相傳已久,如今,黔陽三中校園那口臭彈頭老鍾,鋼盔形,水桶般大,偶爾敲響,鐘聲厚重宏亮,穿樓抖水,仿佛在告誡後人:受辱的民族必有千千萬萬受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