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幸福呢?幸福就是愚蠢、自私加上健康。---法國作家福樓拜
我叫王葡萄,是那個大作家嚴歌苓筆下的一個村婦,而且還是個寡婦,我不知道為啥會被寫到書裡,但《第九個寡婦》確實將我一大半人生經歷都寫全了,我看了都覺得這可不就是我那些年發生的那些事嘛!這個作家恁厲害了!
在書完結的時候我已經50多歲了,我藏在紅薯窖二十多年的公爹孫二大此刻正壽終正寢,一切都恢復正常也太平了,我已經報答了公爹的養育之恩,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我的大半輩子可以說是愚蠢、自私和健康吧,雖然生活清貧艱苦,但是我感到很幸福,不信的話來看看我的故事吧!
一、愚蠢的瘋子
1.成為第九個寡婦
二大是我的公公,我是個童養媳。7歲那年家鄉發黃水,親爹娘都死了,全家只剩我自個跟著鄉裡人一起逃黃水,於是就這樣來到了史屯。史屯人熱心,鬧著要買我,反正我已經是孤兒,買就買唄,能活下去就行。
可能是老天愛笨小孩吧,本來差點被一個壞伯伯買去給他做壞事的,結果被我二大搶著買了做他的童養媳,然後我的幸福生活就開始了。
我是在14歲剛圓完房守的寡,那是1944年的夏天,還在抗日戰爭。那次是抗日的老八到史屯街上找糧時順手殺了幾個扯電話線的鬼子,然後鬼子就進村報復了。鬼子要我們媳婦老婆兒們站在場子一邊,男人們站在場子另一邊,讓媳婦們去認領自己的男人,那多餘的沒人認領的就當老八抓了。我那天正好替二大去收帳,回到史屯時就被趕到場子一邊和媳婦老婆兒們站一起,等著認領自己的男人。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連著8個年輕媳婦去認領的都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8個陌生的漢子。反正我是要認領我自己的男人的,可是鬼子為什麼要拿長刀橫在我脖子側面呢,還說「撒謊是要有後果的」?奇怪的是鄉親們也沒有人站出來說個話,我認領的真是我男人鐵腦啊。
應該是這個時候人們覺得我不是個正常人,因為我缺乏懼怕,都默認為我是個愚蠢的瘋子。
假如你這樣的小姑娘都能舍自己的親人,救你們的抗日分子,那你們這個低賤、腐爛的民族還不該亡。---《第九個寡婦》
倒是鬼子一句話,我活了下來。但我聽不懂這咬文嚼字是在說什麼,反正能活著就中。
可是我男人鐵腦還是沒能活成,有的說是被報復當孽給打了,有的說是被老八當叛徒給斃了等等,反正兩槍把他腦袋打崩了,成了個倒瓤西瓜。我就成了第九個寡婦了。可是我卻沒有享受其他8個「英雄寡婦」的待遇,還是自己過自己的。
2.偷偷救公爹
土改的時候不知道為啥二大給拖出去還帶上了惡霸地主的帽子,二大也只有五十來畝地和一家店鋪啊,還硬說我又是一個「喜兒」。但我還是把二大叫爹,他們又說我沒有覺悟。我是真不知道「覺悟」是啥。
他們又要我回憶以前受壓迫受剝削的日子,我使勁想啊想的,也想不出受過啥委屈。唯一有次挺讓我受委屈又感到吃虧的是,有一次鐵腦媽用洋面口袋染色做了三件一樣的褂子給我、鐵腦姐和鐵腦表姐選,還是爹給我使眼色選了那件背面仍有黑字的褂子。我吃什麼苦都不怕,就是這虧吃的我挺難受的,還好有爹擠眼斜嘴逗我笑,就算了。難道這就是壓迫和剝削嗎?我還是想不明白,不想了,費那老勁幹啥!
雖然爹在我7歲時買了我,但直到我12歲才第二次跟我說話,還是因為要提醒我小心鐵腦媽偷偷考我德行。我平時也是跟著鐵腦媽和爹一塊幹活的,這些活還都是他們教會我的呢。唉!鐵腦媽也是在鐵腦死的前幾天被飛機炸死了,他們倆也有個伴了,我也不愁,鐵腦媽的手藝我都會了,過日子也不賴。說著還有點想他們呢!
他們見我覺悟老提不高,也就不管我了。我呢,以為二大真的要沒命了,就給二大準備了一套乾淨衣服,乾乾淨淨上路。誰知大哥帶著他的小部隊殺回來了,直接就把二大接走了,但是這個大哥太不聰明了,這一鬧不僅沒救著爹,連自己都被打跑了,聽說是跑到四川還是什麼美國去了。又連累爹進了大牢,唉!後來那個二哥老來問我二大的光洋去哪了,我答應過二大誰問都不說的。可是我無意中聽到好像只要交出光洋二大可以免去死罪,想著自古銀錢在哪朝哪代也都是可以救命的,於是就把二大辛辛苦苦攢下的光洋交上去了,還滿心歡喜地等著二大回來呢!
突然聽鄉親們說馬上要槍決犯人了,二大也要被槍決了。我一聽急了,趕緊進城找二哥,沒想到陪二哥睡了一覺後,二哥還是沒有辦法,還勸我接受事實。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二哥主動申請儘早槍決二大的,只是覺得二大真要去了,感覺心裡好悲涼。
我沒有聽二哥的,在二大被槍決的當夜,我提前躲在附近的葦子裡,想著第一個給二大收屍。更使人感到奇怪的是,二大隻中了一槍,左奶頭下面點,竟然還有氣,身體還是熱乎的,眼皮還能動。我趕緊把二大背到一邊的葦子裡藏好,扯碎衣服給他止住血包紮好傷口,就偷偷離開。
我在離家不遠的墳院給二大挖了個空墳,大聲哭喪著。雖然後來被民兵拉走了,又說我沒覺悟,但也沒有人懷疑我了。我在天黑後半夜把二大背回了家,又去討了雲南白藥來給二大敷傷口。從來不知愁的我,突然犯了愁:二大現在傷的太重,只能先躺我屋裡,但人來人往的,難免被人撞見,那可不又得斃一回?後來我想,我先把紅薯窖打掃打掃,等二大能走動了自己走下去,就安全了。
這一年我21歲。
網圖,侵刪
3.送走親生兒子
我從來沒後悔送走自己的親生兒子。
我知道自己懷孕時已經三個多月了,馬上又去城裡找二哥,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孩子的爹。不過他太忙,所以我們沒見到面。而且二大的傷還沒好全,我只有偷偷隱藏身孕,正好是冬天,衣服穿厚點,勒一勒也沒有人發現我懷孕。
本以為可以安全隱瞞過去,二哥卻找來了,畢竟他是醫生,也應該覺察到什麼了。我其實也愛二哥,但是他對二大做的不是事,哪能那麼對自己親爹呢!我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了。他老逼問我孩子是不是他的,我都說不是,還隨口說是史冬喜的,總算把他打發了,我也可以安心待產了。
孩子順利生下來了,是個男孩,為了二大的安全我只養了2個多月就狠狠心偷偷送給每年來史屯祭廟的侏儒們了。雖然這些侏儒只是些半截子的人,但他們的心是整個的,肯定會對孩子很好的。我其實也不算蠢吧。反正每年都能見上一面,我也知足了。
二、自私的小女人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二大也說「寡不是那麼好守的」,還勸我趁年輕趕緊找個伴,為此二大還鬧離家出走過幾年呢。要不是史屯人有回外出發現一個長得像二大的人回來說給鄉親聽,我還真見不到他了。我聽說了後趕緊動身把二大接了回來,因為二大沒身份,當時在哪工作都是要查身份的,臨時工也要查。二大見我死心眼,兩三年了也沒有再找個伴,也就不多說什麼了,還是回到他的紅薯窖去了。
我其實並不是死心眼,我還是相信緣分的,而且當時也提倡自由戀愛嘛!只是每次都沒有結果嘛。
1.初戀
我跟我男人鐵腦因為從小一塊長大,更像親人,只是一種習慣。等他過世後幾年,我才開始有了男女之情的心思的。
那年我17歲,外面還在打仗,反正來史屯的部隊是一波接著一波,哪個部隊也待不久,我們史屯人只有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唄。
那次駐紮在史屯的是五十四旅,他們在史屯整天都是開慶功會,也不知道都去哪裡打了勝仗。一慶功就僱戲班子來唱梆子,白天晚上都唱。
我那初戀對象朱梅是戲班子裡的頭一把琴師,開封人,自幼學琴,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一張白臉,眉毛好整齊眼睛好乾淨的。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穿一件黑色長衫,圍一條格子圍巾,背有點駝。他帶著一斤麥子來我家借磨。因為他得肺癆,老闆才讓他吃點偏食,每天額外給他一斤小麥。
我那時就喜歡上他了,主動跟二大說幫他磨麥,還多添一半自家的新麥給他呢。他也天天來借磨,每次也都是我幫著磨麥。我們沒有說話,卻通過二大了解到他大概情況。在他們戲班子快走的前兩天,我們可算搭上話了還快活了一場,並約著第二天一早領著朱梅跟二大說清楚結婚的事。
唉!人算不如天算啊,「五十四旅的一個軍官調戲了戲班的一個女戲子,讓男戲子給揍了一頓。軍官就帶了一個連的人來抓男女戲子,老闆把倆人藏了,軍官要他一早交人,不交戲班子全體人馬都得綁走。老闆帶著幾十口人連夜跑了」。
我是四處打聽啊,才從一個掃地老頭那兒收到了朱梅轉交給我的銀戒指,也沒有留一句話。
等再次我有空去找他了,才得知他早就去世了。唉,緣分吶!
2.二哥
如果說朱梅是我的初戀情人,那二哥就是我從小青梅竹馬的情哥哥了,二哥是真心待我,我也是一直愛著二哥的,要不是因為二大,興許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們還有一個兒子名叫挺呢。
可是二哥跟我不是一路人啊,我是真不恥他的所作所為啊,讀那麼多書屁用沒有呀。儘管他每次來都上我的床,我也沒拒絕,我可不能虧了自己的身體。但是只要涉及到二大的安全,我是決不答應的。後來他煩了,跟別人結婚去了,我也清淨了。
3.史春喜史冬喜兄弟
本來他倆是跟我互助的隊友,一開始我們都是沒有那心思的。而且跟我好的時候他倆都已經結婚了,先說史冬喜吧。
之前我只隨口拿他當了孩子的爹,沒想到緣分真擺那兒了,「緣分是頂不自由的東西,它就叫你身不由己,叫你快活,由不得你,叫你去死也由不得你」。
那還是二大出走的第二年,冬喜也升成了公社社長,我倆是突然之間好起來的。有了冬喜,我才明白,再累的一天都有盼頭,只要晚上能和冬喜好上一回;鬧上饑荒,人走路都費氣,我倒是天天盼著天黑,和冬喜往床上一倒,就不飢了。
我也說不上喜歡他哪裡,就是看著看著挺順眼的,連他那大招風耳都不覺得醜了,他有副當家作主的勁兒,這勁可比相貌中用呢!而且他要是知道二大的事,肯定也跟我一樣的,信的過。
我是挺享受這甜甜的日子的,沒想到社裡又要給我做媒,史冬喜知道後當夜冒雨找我,還許諾馬上離婚,連官都不當了,和我結婚呢!
正好也得知二大的消息了,想著接回二大,再跟史冬喜結婚,日子美著呢!
沒想到哇,又給老天作弄了。我接回二大的當晚下瓢潑大雨,很多窯都要塌了。史冬喜帶著民兵提前要窯洞裡的人都搬到小學校去,點花名冊時發現少了一人,是一個癱瘓的老婆兒,他趕緊跑回村裡,找到窯洞裡老婆兒時,又為了幫老婆兒拿藏在枕頭下的鈔票,就耽擱了那麼一會,全塌在窯裡了。
唉!緣分!
剛開始互助的時候史春喜還是孩子,是冬喜的弟弟,等他快17歲發情的時候,還來扒過我的門呢,不過被我打跑了,後來躲去兵營了。那時21歲的史春喜已是史屯公社的支部書記,我當時正在公社養豬。
我其實不喜歡春喜,倒是他老要來鬧我。我想啊,冬喜走後我也沒了快活,既然他春喜想鬧,那就鬧唄。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那些日子也是荒年,人們都鬧飢呢。我掙的糧都省給二大吃了,整天人也沒勁,臉都是浮腫的,可是肚子飢不打緊,只要身子不飢也是可以活的。
也許我是把春喜當成了冬喜吧,我們常常也是在墳院旁邊的林子裡歡喜。雖然肚裡沒吃的,每天也盼著林子裡的這頓,日子也不是那麼難熬,還有點美。不過我跟春喜是說不到一塊的,他還是比不上他哥哥!
後來他官越做越大,就和我斷了,斷就斷唄,反正我也沒吃虧。
4.老樸
老樸應該是我最後一個愛上的男人吧。
初見
「他是省裡派來的四清工作隊同志,是個作家,寫過有名的書和電影」。三十多歲的樸同志被史春喜安排在我家住,飯是派到各家吃。因為我家是全村最乾淨的,所以才安排過來。
我看著樸同志不知咋地就想到了我兒子挺,因為樸同志做啥事都亂七八糟,胡亂湊合,就是沒有媽做給他看造成的。那我兒子挺會不會也是這樣?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渾頑未開,不諳世事。是膽大妄為的一雙眼睛。眼睛又厲害又溫柔,卻是不知有恨的。這雙眼最多六歲,對人間事似懂非懂,但對事事都有好有惡。怎麼會有這樣矛盾的女人?---《第九個寡婦》
樸同志與我對過一眼後就把我作為人物速寫記在本子上了。他老想和我說話,就是沒時間,每次回到家都半夜了,所以我們也一直沒搭上話。我每天幫他打掃房間,就隨手翻翻他寫的書。那書是講他自己的,但寫的太深,我有很多字不認識,可我就是看懂了他的故事。
也想跟他說說話,我就把二大藏在地窖的事跟他說了,結果他既沒告發我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第二天打報告走了。走就走唄,反正誰在史屯也耽不長,不過我看人還挺準的,哈哈。
再見
那年我已經37歲啦,還是自己樂自己的,給豬娃子們作伴。
紅衛兵押著剃成花狗頭的老樸來到史屯,他是坐了半年監發配來吃苦的。我幫他在豬場收拾了一間裝飼料的窯洞,打掃乾淨作屋住。
如果說初見面時感情還沒有萌芽,連離別的擁抱都不成熟,是青和澀的。那這次的重逢倒顯得感情完全成熟了。他落難了,他自己的妻子是頭一個鬥他的,來史屯吃苦還是他故意耍了個小聰明才換來的。他也沒有明說是為了我來的,但我們做啥事配合都挺默契的,我成了他暗地裡、實際上的妻子。
就連二大都開始做起了我和老樸的白日夢,還夢到了我們白頭到老呢!但畢竟老樸是有媳婦的,還有倆孩子,鬥歸鬥,過了2年,那媳婦竟帶著孩子一起陪老樸到史屯落戶了。二大空歡喜一場。
後來老樸平反了就帶著妻兒離開了,我想著反正誰在史屯也耽不長。只是心還是有些疼,那天我故意在街上和一群知青閨女賽鞦韆,手把繩子抓得老緊,人飛得橫上了天。我想日子快點過吧,明年這會兒我就好過了,就把這個人,這一段事忘了。
三、健康幸福的老婦人
我藏了二大二十幾年,經歷過荒年、飢年...又是四清又是文革的,我從來沒有生病過,即使有些小病也很快就好了。最難的一次是我自個生兒子的那次,因為生孩子這事本就是五成生五成死的,沒想到也讓我挺過來了。哎!還是身體底子好啊,自7歲進到孫家後,雖然也不停在幹活,但飯是管夠的,從不短吃短喝短穿的,也沒人壓著我性子,都是任由我身體心理生長的,所以我身心健康嘛!
這是二大給我的幸福,我當然要回報二大嘛!現在好了,二大已壽終正寢,我也領養了那個知青閨女的私生女,二哥也回來跟我一起過日子啦,下半輩子要享福囉!
結語
讀完了我的故事,你覺得我幸福嗎?
因為愚蠢,我很多事想不明白,那我就不去想唄,只儘自己所能。因為我自私,就不用管那多事,只顧好自己和二大就好了。又因為健康,我沒有身體上的痛苦要承受,只是有時候心比較疼,但時間一過也就好啦。是因為我的身心負擔小嗎?我是《第九個寡婦》王葡萄,我覺得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