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公司的第一天,陸遠就聽說白煥蘭的作風不好。
部門的張姐告訴他,讓他遠離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張姐說,公司裡但凡模樣周正的男人,都被她睡過,睡了還不跟人家結婚,簡直就是水性楊花。
陸遠很震驚,他只聽過男人到處睡女人,像白煥蘭這樣到處睡男人的,他還是第一次耳聞。他忍不住想,這個白煥蘭是什麼樣子呢?
沒過幾天,領導出差回來,讓陸遠把單據貼了拿到財務部報銷。在核單處,他終於見到了白煥蘭。
她三十出頭,化明豔的妝,嘴唇紅紅的,修身的衣服襯得胸脯很大,像一朵張揚的花。
這是個以重工業為主的公司,百分之八十的員工都是男人。女人們大多素麵朝天,穿得中規中矩,熱衷討論誰家的男人怎麼樣,誰家的婆婆又有什麼么蛾子之類的話題。
白煥蘭和她們不一樣。
陸遠的單據貼得不規範,白煥蘭笑著跟他解釋,差旅費和平常用的報銷單不一樣,不能混淆;吃飯的發票不需要貼上,公司按固定標準給餐費;報銷單上不但要有本人籤字,還需要上級領導籤……
白煥蘭的聲音很好聽,陸遠莫名有些緊張。等她說完,他道了謝,把單據拿回去重貼。
剛回到座位上,張姐八卦地湊上來:「怎麼樣?見到那個女人沒?她肯定對你笑嘻嘻的吧?她就是這樣,只要是長得好看點兒的男人,她就恨不得撲上去。你可不要被她迷惑了,找個正經女孩兒談戀愛才是真的。」
「那個白煥蘭真的……真的是這樣?」陸遠不願意相信。
「我騙你幹啥?她一直就不檢點,有個孩子也不知道跟誰生的。據說那男的是個外地人,有家庭,她不知道怎麼跟人家搞上了。你想想啊,那種男人怎麼可能娶她呢?她肚子大了,男的就跑了。她一個人生下孩子,也不結婚,天天跟不同的男人鬼混,把女人的臉都丟盡了……」
張姐還在絮絮叨叨,但後面的陸遠根本沒聽進去。他腦子裡想的是,白煥蘭大著肚子被拋棄多麼可憐,一個人養孩子多麼辛苦……他覺得她挺不容易。
陸遠重新貼好單據,找領導籤了字,又去了財務部。
還沒進去,他就聽到裡面有爭吵聲。陸遠加快了腳步趕去看,原來是技術中心的一個人有張發票不對,白煥蘭讓他換一張,他嫌麻煩,說啥也不肯。
白煥蘭堅持公事公辦,兩個人吵了起來。但他理虧,最終還是不情願地走了。
那人還沒走遠,白煥蘭「哼」了一聲,說:「不過就在一張桌上吃過飯,就想讓我放水,想什麼呢?就算在一張床上睡過覺,也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當公司的規章制度是擺設嗎?」
她說話還真是豪放。
說完,白煥蘭示意陸遠把報銷單給她。仔細核對後,她開了付款憑證,他去現金那邊領了錢。
在公司待的時間長了,陸遠發現了,那些已婚男人最喜歡詆毀白煥蘭。他們罵她是破鞋,是公交車,飢不擇食。
可事實上,這些男人連白煥蘭的邊都沒挨到。因為她有一個原則,只找單身男人,有女朋友的,有家庭的,她絕對不碰。
陸遠覺得白煥蘭並沒有他們說的那樣不堪。她只不過跟公司裡的幾個男人談過戀愛,沒有修成正果而已。
陸遠很清楚,在這個小地方,像白煥蘭這樣剛談戀愛就跟人睡,還「睡了一個又一個」,絕大多數人都理解不了。
但說到底,這是白煥蘭的私事,她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也沒有因此影響工作。她按自己的意願活著,別人根本沒資格指責。
陸遠看不起那些女人和男人。她們對她冷嘲熱諷,也許是嫉妒她既可以享受魚水之歡,又不必為男人洗衣做飯。他們往她身上潑髒水,不過是覺得憑什麼誰誰誰都能睡,自己卻沒有機會。
陸遠不屑與他們為伍。
陸遠發現自己喜歡上了白煥蘭。
平時他總想找機會往財務部跑。哪一天見到了她,他就歡欣雀躍。哪一天沒有見她,他便萎靡不振。
陸遠是談過戀愛的,前女友家在西南那邊的山區,底下還有弟弟妹妹。父母說啥也不同意他們在一起,背著陸遠對前女友各種羞辱,她受不了,主動分了手。
當時陸遠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每天閉門不出,飯送到門口他就吃,不找工作,也不跟父母說話。
後來父母沒辦法,承諾不再幹預他的婚戀,陸遠這才跟他們恢復了交流。父母託人讓他進了公司,生活總算回到了正軌。
小長假,陸遠去超市,走到門口,看見白煥蘭拿著大包小包出來。
陸遠主動過去幫忙。白煥蘭原本準備打車回去,陸遠提出送她,她也沒拒絕。
在車上,白煥蘭跟他聊天,問他有沒有女朋友。陸遠說沒有,白煥蘭就說要給他介紹,問他喜歡什麼樣的。
陸遠毫不猶豫地說:「你這樣的。」
白煥蘭笑得花枝亂顫,說:「有眼光,不過我這樣的僅此一個,絕無翻版。所以,你是喜歡我嗎?」
她的聲音很魅惑,陸遠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堅定地說:「對,我喜歡你,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白煥蘭笑得更大聲了。陸遠突然很尷尬、很心慌,覺得自己太唐突。他正想說點兒什麼緩解一下氣氛,白煥蘭卻說:「可以呀。」
和白煥蘭在一起,陸遠覺得很幸福。她不粘人,不會時時刻刻要他陪,不會追問他是不是愛她。他偶爾有事失約,她總表示理解,並不會生氣。在床上,她知道如何讓陸遠快樂,每次都讓他欲罷不能……
唯一的遺憾,是白煥蘭不肯結婚。她說不想委屈孩子,也不願被家庭瑣事牽絆。她說以後陸遠遇到更好的姑娘,她會第一時間跟他分開。
白煥蘭甚至不願意在公司公開他們的關係,她說她的名聲已經夠臭了,不想再連累陸遠。
雖然陸遠可以為了她不顧一切,但白煥蘭並不領情。她說他不過是頭腦一熱,才會喜歡上她這個離異帶娃的女人,總有一天會後悔的。而她,不想有那麼一天。
陸遠沒有辦法,只能期待她有一天改變主意,心甘情願嫁給他。
在一起越久,陸遠越感受到白煥蘭的魅力。
她對工作一絲不苟,哪怕他們頭一天晚上還在床上纏綿,第二天他去報銷,她依然會仔細核單,有一處不對就會讓他重來。陸遠可算是體會到了,她當初那句話絕對不是隨口說說的。正因為她鐵面無私,她在財務部的位置一直穩穩的。
有個周末,陸遠和白煥蘭去農家樂玩,在那裡住了一晚。半夜他們準備睡覺,財務部的領導突然發來微信,問白煥蘭空不空虛,寂不寂寞,需不需要他來陪。
白煥蘭看了一眼,氣得不行,直接回了三個字:陪你媽!
陸遠在一旁看呆了,他拽了拽白煥蘭的胳膊,說:「你不怕被他報復啊?」
白煥蘭嘆了口氣說:「這就是小地方未婚女人的難處。不答應吧,會被說不識抬舉,裝貞潔烈女。答應吧,難免淪為當權者的玩物,更加被人不齒。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才不會便宜那個猥瑣男呢!他能怎麼報復我啊?無非就是扣扣索索少給我點兒獎金罷了。反正我工作做到位了,他也不能把我怎樣。惹急了,我就把這信息發公司群裡。」
陸遠趁機說:「咱倆結婚吧,這樣就沒人打你的主意了。」
白煥蘭摸了摸他的臉說:「結婚也有結婚的麻煩,還是好好享受戀愛時光吧,不早了,睡吧。」
陸遠覺得,白煥蘭真的是一個瀟灑恣意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在他們這個小城市很少見。
哪怕生活並不如意,她也依然熱氣騰騰地活著。她不依附別人,不輕易妥協,也從不抱怨,反而讓陸遠更加心疼她的獨立。
他想要照顧她,保護她,想要跟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組建家庭,生兒育女。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只要白煥蘭願意,他甚至可以跟她一起去外地,離開這樣的環境。
一天晚上,一個供貨商請吃飯,領導有事,叫陸遠去。幾杯酒下肚,兩個人的話就多了,不知怎麼就說起了白煥蘭。
供貨商說起他曾經跟白煥蘭有過一段,說她在床上各種浪。後來他劈腿被白煥蘭發現,果斷跟他分了手。哪怕他當著她的面拉黑了那個女人,她依然不肯給他機會。
供貨商不知道陸遠和白煥蘭的關係,說著說著變得很生氣,各種難聽的話都出來了。他說白煥蘭假正經,自己睡了那麼多男人,他睡個別的女人怎麼啦?他說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他不過就跟她玩玩,居然給臉不要臉……
陸遠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叫他別提這個,繼續喝酒。供貨商卻不依,他為了白煥蘭把那個女人拉黑了,白煥蘭又不肯原諒他,他可以說是雞飛蛋打。
又喝了兩杯酒,供貨商說要報復白煥蘭,要讓所有人知道她在床上有多騷、多浪。
說完他就拿出手機,在工作聯絡群裡發語音。那個群裡,基本都是陸遠和白煥蘭的同事。
陸遠想攔住他,卻又遲疑了一下。他覺得白煥蘭受到這樣的打擊,肯定會改變想法,會依賴男人,這樣他們結婚就有望了。
供貨商一連發了十幾條語音,說了很多他和白煥蘭私底下聊天的內容,還有很多他們在床上歡愛的細節,他的語言十分粗俗,不堪入耳。
陸遠很快就後悔了。即使白煥蘭內心強大,這樣的事對她來說也是極大的傷害,他根本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陸遠找了個藉口,匆匆結束了飯局。
出了門,陸遠就給白煥蘭打電話,她很快接了。他正想安慰他,她卻無力地說:「咱們分手吧!跟我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你會被人嘲笑的。」
陸遠想說他知道她是好女人,想說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想說他會給她幸福……可是她已經掛了電話。再打,陸遠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了。
陸遠去白煥蘭家裡找她。她不肯見他,說以後只是同事,再沒有別的關係。
陸遠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無奈地走了。
很快陸遠就發現,白煥蘭像變了個人。她沉默了,不再跟任何一個男人說笑。他去報銷,她的聲音冰冷而簡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也不化妝了,素著一張臉。那些明豔的衣服,她再也沒有穿過,整個人漸漸失了神採。
陸遠想,她一定是對男人寒了心。
公司的人在背後議論她,說她亂搞,活該有這樣的下場。陸遠最初聽到的時候,忍不住替她辯解,反而被人指責分不清是非。
他就不明白了,白煥蘭不想結婚,不指望花男人的錢,只想好好工作帶大孩子,遇到情投意合的男人相好一場,怎麼就被人容不下呢?
悲哀的是,他也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如果當初他能及時阻止那個供貨商,哪怕娶不到白煥蘭,但至少不會毀了她。
兩年後,陸遠跟公司新來的女孩戀愛了。那個女孩明眸皓齒,和曾經的白煥蘭一樣明亮豔麗。
女孩經常撒嬌,問陸遠愛不愛她,他每次都說愛。他偶爾出差,女孩總要打電話到賓館查崗。他們約好看電影,他臨時加班不能赴約,女孩就會生氣……
人人都羨慕陸遠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朋友,他卻會在夜深人靜時想起白煥蘭。這兩年她憔悴了很多,跟所有男人都保持距離,關於她的風言風語漸漸消失了。
有一天陸遠在食堂跟白煥蘭擦肩而過,她目不斜視,面無表情。陸遠想起那次他從超市送她回家,她在車上笑得張揚肆意。
對陸遠來說,那一幕清晰得好像昨天,卻又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