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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結巴的小鐵匠
凌雙雙要去洛陽阻止一場婚禮。
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收拾出的行李裝成一個大包,沉甸甸壓在背上。她嬌小的身軀掩映在綠色的包袱下,看上去和湖水一樣憂鬱。
單小吉等在老街的盡頭,幾乎和濃夜融為一體的服飾和膚色,燦然一笑露出口健康的白牙。接過她的包裹,他問:「我……我們這算不算私奔?」凌雙雙瞪著他,惡狠狠,「你想得美!」
其實說起來她和單小吉也算是青梅竹馬。她家在街尾,他師父的鐵匠鋪在街頭。她還沒怎麼懂事就開始學武功,剛會走路就跌跌撞撞去鐵匠鋪給自己打兵器。偏偏那天只有單小吉一個人在,八九歲的孩子,一本正經學大人說話:「師父不在,要打什麼跟我說也一樣。」
語音未落,凌雙雙就被橫出來的斧頭絆倒,可憐兮兮伏在地上,眼睛裡汪一大泡淚,欲落不落。爹爹說,江湖兒女流血不流淚,雙雙不哭!她頑強地爬起來,盯著蹭破皮的手掌不知所措。剛才還說話順暢的小鐵匠瞬間結巴了:「你你……你沒事吧?」邊說邊轉身去幫她找清水和燒酒。
單小吉就是這樣,平時無論跟誰說話都順暢無比,一到凌雙雙面前就結巴,而且這種現象隨著兩人年歲漸長愈演愈烈。原本凌雙雙還會蠻橫地揪住單小吉的耳朵罵他「笨蛋」,現在?現在她已經罵習慣了。
「笨蛋!你連馬都不會騎?」凌雙雙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暗自後悔叫上他一齊走,「算了算了。」她不耐煩,伸手去拿自己的行李,「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單小吉不笑了,吭哧吭哧額上冒了汗,「不不……不安全。」
不待他把話說全,凌雙雙早已打馬一溜煙不見了。
2.笨笨的小鐵匠
晨曦微露,在小村莊借宿的凌雙雙牽著馬,踏著草,走向村口。
大槐樹下遠遠站了個人,旁邊的黑馬不耐煩地打著響鼻,那人拼命招手,發出驚喜的呼喊:「雙雙雙雙雙雙!」赫然正是單小吉。凌雙雙有一瞬間的呆滯,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是在結巴還是叫了我好多遍?」用疊詞做名字就是有這點不太好。
單小吉笑出一口白牙,「我……我在等你。」他紮成一束的頭髮有些凌亂,被汗水浸溼的衣服貼在身上,勾勒出結實完美的身材。凌雙雙慌忙移開自己的目光,「你不會騎馬,怎麼過來的?」
單小吉仍然笑眯眯,「牽著馬,走……走過來的。」凌雙雙的眼睛瞪大了。單小吉撓撓頭,「雖然我走得慢,但是,你……你總要休息的。」凌雙雙的眼睛更大了,「你晚上沒睡?」怪不得眼睛下的陰影如此濃重。
單小吉在她揚高的聲音下矮了一截,「沒……沒事,我不累。」
凌雙雙無奈地盯著他誠懇的臉,從牙齒縫裡蹦出兩個字:「笨蛋。」單小吉,你真是個大笨蛋!
「還牽著馬乾什麼?」凌雙雙一把抓過他握著韁繩的手,攤開。粗糙的掌心已經泛紅,血珠子快要冒出來。「不會牽馬就把馬丟掉好了,牽著它不累贅嗎?」凌雙雙翻包裹,找藥。
單小吉的視線落在她抓住他的纖長手指上,慢慢地臉紅了,「我……我……」
凌雙雙翻了個白眼,「別我啊我的了,你就是笨!」
結果那匹馬還是被丟掉了,因為凌雙雙破天荒開恩讓單小吉跟她共騎。用她自己的話解釋:「要是不帶上你,你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蠢事來!婚禮可是不等人的,我沒那麼多時間。」
預計下月初一舉行的婚禮規模盛大,江湖上各大門派都接到了喜帖,有頭有臉的武林人士們已紛紛出動趕往洛陽。因為這場婚禮的主角來頭甚大——新娘子是峨眉派的新任掌門,新郎是名劍山莊年方而立的少莊主顧清楓。
凌雙雙覺得,她有必要去拯救顧少莊主岌岌可危的人生。
3.憨厚的小鐵匠
兩人一馬自然跑得慢了點,趕不上宿頭。凌雙雙只能和單小吉在松樹林子裡過夜,所幸有兩個人,倒不怎麼害怕。
凌雙雙去拴馬,單小吉自覺地拾柴燒火。溪水裡有魚,凌雙雙唰唰拋出暗器,利落地扎死兩條,她喜滋滋,「野外生存也沒我想像的那麼難。」單小吉默默地把魚接過去,開膛破肚,插上竹籤,撒上佐料,烤。
原本覺得自己十分能幹的凌雙雙在單小吉一系列嫻熟動作前乖乖閉了嘴。
松樹林空氣清新,卻不太安靜。
吃飽喝足的單小吉早早入眠,凌雙雙在他高高低低的呼嚕聲中暴躁。堵住耳朵,沒用;蒙住腦袋,沒用;挪遠一點,還是沒用。忍無可忍的凌雙雙憤然起身,毫不客氣地捏住單小吉的鼻子。
在窒息中醒來的單小吉睜著眼睛格外無辜。
「你打呼嚕吵死了!以後誰嫁給你,真是倒八輩子血黴!」凌雙雙氣呼呼的,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前所未有地兇。單小吉緊張得話更說不利落了,「對對對不起。」他垂著頭,仿佛做了天大的錯事。凌雙雙憤怒稍平,「我先睡,我睡著了你再睡。」
一夜好眠。
早上凌雙雙醒來的時候,單小吉還抱著包裹坐倚在樹幹上,腦袋一點一點,快要掉下來,又猛然直起。他晃晃腦袋,坐正,偷偷看一眼凌雙雙的方向,卻正對上她探尋的目光,他一下子緊張起來,「我我我……沒吵到你吧?」
神清氣爽的凌雙雙見他這樣小心翼翼,覺得昨晚自己實在過分,聲音不由溫柔了幾許:「沒有,我睡得挺好。」他眼睛下的陰影比昨天還要重,仿佛被人打了兩拳似的,凌雙雙一愣,想到了什麼,猶豫著問,「你不會……一夜沒睡吧?」
單小吉笑得露出口白牙,「我我……我打呼嚕,怕打擾你。」他說話的時候眉毛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左臉頰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憨厚的小虎牙別提多可愛。
凌雙雙心裡一緊,眼圈忽然紅了。她連忙轉過頭,大大咧咧地道:「我們今天少趕點路,晚上去城裡找個客棧,好好休息一晚。」單小吉笑得更開心了,實心實意,「雙雙,你……你心腸真好。」
凌雙雙哼了一聲,嘴硬:「又不是為了你!是我自己要休息!」
4.生氣的小鐵匠
凌雙雙餓壞了,在酒樓點了好多菜。
單小吉伸著筷子把紅燒肉裡的肥肉一點點挑出來,放進身前的小碟子。凌雙雙奇怪地問:「你不吃瘦肉嗎?」單小吉專心致志,「我……我喜歡肥的。」凌雙雙點點頭,覺得自己找到了吃飯最佳搭檔,「正好!我從不吃肥肉,只吃瘦肉。」
旁邊一桌江湖客正聊得熱火朝天。
「峨眉派新上任的宋掌門貌美如花沉魚落雁,是昔日武林一枝花呢!」
凌雙雙癟著嘴巴,狠狠戳燒雞的脖子,「半老徐娘,還一枝花?!」
旁邊的人又說:「宋掌門武功也是很高強的,聽說當年她為了採一朵水芙蓉,獨身闖了惡人谷呢!」
雞脖子被凌雙雙戳斷了。她又開始戳旁邊的雞翅膀,「為了一朵破花,一個人去那麼兇險的地方,簡直犯二!」
旁邊的人還在說:「宋掌門的涵養也是很好的。當年蜀山論劍,不知從哪裡跑出個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宋掌門一直笑眯眯的,一點都沒生氣,十招之內就把人打趴下了。」
雞翅膀變得殘缺不全。凌雙雙把它夾回碗裡,狠狠咬了一口,「不生氣?心裡早氣翻天了吧?這種人最虛偽了!」
單小吉放下筷子,笑容變得有點淡。他紅著臉頰,艱難卻堅定地問:「雙雙,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顧清楓?」
凌雙雙更加憤怒,瞪著他,「我的眼光怎麼可能跟那個瘋女人一樣!」這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單小吉見凌雙雙惱羞成怒,更加傷心,「可可是,你……你要去阻止婚禮。」還把宋掌門貶得如此一文不值,這不是吃醋是什麼?他低下頭,覺得自己真沒用。
凌雙雙不知道單小吉的心思,她只專心致志聽著旁邊人對宋掌門的無限讚美,耐心地依次反駁。
單小吉變得很沉默,做事也開始拖拖拉拉。
原本已經快到洛陽的路,因為單小吉的關係變得格外漫長。
官道邊的小茶館,單小吉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許多水,喝完擦擦嘴巴,對凌雙雙說:「我……我肚子不舒服,你……你別喝水,有……有問題。」
凌雙雙翻了個白眼,啪的一聲放下碗,「喂!你夠了!這一路上你一會兒頭疼,一會兒腿疼,現在又肚子疼!你不想去洛陽就直說,我還不想帶著你這個拖油瓶呢!」
單小吉的臉憋得黑紅黑紅,不知是疼得還是氣得。破天荒,他竟然不那麼結巴了,「凌雙雙,我也不是一直都會跟著你遷就你,圍著你轉的。我……我也是會離開的!」他捂著肚子,仿佛下了什麼天大的決心。
凌雙雙的暴脾氣不點都會著,此時單小吉的彆扭無疑火上澆油,「離開就離開!誰稀罕啊!你走啊!你走了,就再也別回來了!」凌雙雙橫眉怒目。以往她一生氣,單小吉總會率先服軟道歉,可是今天,他什麼都沒說,只默默起身。
他沒有馬,只能捂著肚子艱難地一步步往回走。
凌雙雙看著他高大卻孤單的背影在寬大的官道上蹣跚,不由一陣不安,「單小吉!你……」回來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她賭氣般地坐回去,水也不喝了,東西也不吃了,心裡的數字從一數到三,從三數到十……
單小吉沒有回來。
凌雙雙氣呼呼地拎起行李,「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行李很重,她一下子沒有提起來,再用力,把包袱擱到背上。不知怎麼地,心裡一陣委屈,眼淚忽然落出來。
5.妥協的小鐵匠
洛陽城。熱鬧的婚禮舉行得如火如荼。
拜單小吉所賜,凌雙雙趕到喜堂的時候,司儀已經唱到「夫妻對拜」。急火攻心的凌雙雙氣沉丹田大吼一聲:「不準拜!」
滿堂賓客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她。玉樹臨風的顧新郎直起身,新娘子掀起紅蓋頭。
凌雙雙頂著無數不友好的視線不管不顧,「宋掌門!你嫁了人,是不是就更不要我了?!」聽清這句話的同時,新娘子也已看清了來人,她詫異萬分,「雙雙?你怎麼來了?」
凌雙雙扁著嘴,「你給我寫信,說你要結婚了,難道不是讓我來參加婚禮的嗎?」新娘子有些尷尬,「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你爹一定不肯讓你來的……」凌雙雙瞪著她,把她瞪得有點心虛,「雙雙,既然來了,就坐啊。」
凌雙雙終於不瞪她了,轉眼去瞪顧清楓,「我不要這麼年輕的後爹!」
全場譁然的同時小部分人已經瞭然。
新娘子宋掌門之前是嫁過人的,丈夫是正道中赫赫有名的凌霜堡堡主凌宇,不過那段婚姻實在太過久遠,久遠到不太容易回憶。
聽說宋掌門給凌堡主留下過一個女兒,顯然就是眼前這位氣急敗壞阻止拜堂的姑娘。生了孩子不久,宋掌門就因為凌堡主性格太過沉悶而自請休書回了峨眉。
周圍的眼神從瞭然慢慢變成了同情。凌雙雙倔強地站在原地,不依不饒。
小時候,她總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娘親才會不要她。所以她那麼努力地學習武功,那麼努力地想要變得優秀,她想,也許這樣,娘親就會回家來。
後來,宋掌門的確回來過,回來的時候也會給她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可停留不過片刻,她又會迫不及待地走掉。
慢慢地,凌雙雙知道了。即使她再好再優秀,宋掌門都不打算要這個家了。
凌雙雙不想再活在宋掌門的陰影下。別人說宋掌門溫柔,她就偏偏跋扈,別人說宋掌門謙和,她就偏偏自傲……這幾年,她的脾氣越來越壞,性格越來越差,她把自己變成了和宋掌門完全相反的一個人。
可是凌雙雙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快樂。
她沒有朋友,家裡的下人怕極了她,長輩們也都不喜歡她。就連單小吉,對她那麼順從那麼寬容的單小吉,都已經被她氣走了……她什麼都沒有了。再看宋掌門呢?風風光光地穿著嫁衣,就要重新嫁人。
「雙雙,你怎麼這麼說話?我嫁給誰,不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宋掌門不愧是一派之長,說話間氣勢奪人。
凌雙雙卻不依不饒。
「顧少莊主你瞎了嗎?這個女人有拋家棄子的前科!你竟然還敢娶?當心她嫁給你之後又跟別人跑了!」
語音剛落,響亮的巴掌就已落在她的臉上。凌雙雙怒視著身前的宋掌門,「你憑什麼打我?」從小到大,就連爹爹都沒對她動過手,這個女人憑什麼?
宋掌門面寒如霜,「凌雙雙!看來這些年,你太欠管教了!」
凌雙雙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是!我欠管教!爹爹那麼忙,我又沒有娘,誰來管教我?」宋掌門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你今天要是結了婚,以後就再也不要奢望我叫你娘!我凌雙雙沒有娘,更沒有你這樣的娘!」說完,凌雙雙轉身就跑。眼眶裡的眼淚,就快要含不住了。
她現在好想念單小吉,如果他在,他一定會大方地把肩膀借給她,他一定會結巴卻堅定地對她說:「雙雙,不哭,你……你還有我呢。」奪門而出的時候凌雙雙一頭撞進一個懷抱,硬邦邦的,一點都不柔軟,卻寬廣而溫暖。
單小吉磕磕巴巴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雙雙,你……你沒事吧?」
凌雙雙下意識一把推開他,「你不是走了嗎?不是再也不回來了嗎?!」因為哽咽,連質問都沒了氣勢。單小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我不放心你。」他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呼吸也輕輕的,仿佛害怕嚇到她。
凌雙雙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地掉下來。她撲進他的懷裡對他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說讓你走的話,再也不讓你傷心了!」單小吉牢牢抱住她,笑出一口白牙,「你讓我傷心也沒關係,因為如果離開你,我只會更傷心。」
奇怪了,他竟然沒有結巴。
凌雙雙邊流淚邊笑著想。
6.快樂的小鐵匠
凌霜堡堡主凌宇不僅在武林中聲名赫赫,而且在商業圈裡也是威名遠播。
讓凌雙雙發愁的是,她爹十分講究門當戶對,除非單小吉的打鐵師父是某位江湖中隱姓埋名的高人,否則他絕無可能答應他們的婚事。凌雙雙把這重憂慮講給單小吉聽,他竟真的認真想了半晌,然後失望地告訴凌雙雙:「師父只……只教過我打鐵。」
凌雙雙嘆了口氣,憂愁地望著單小吉。
回去的速度比來時要慢上許多,凌雙雙一邊苦惱地思考如何說服父親,一邊甜蜜地享受和單小吉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她教單小吉騎馬,看他笨拙地爬上去,戰戰兢兢束手束腳的模樣,忍不住笑。
「笨蛋!這麼簡單的事都學不會。」她穿翠綠色的衫子,笑得明媚肆意,如同山間最頑強的野草,「以後追我的時候,難道還要用走的嗎?」單小吉小心拉著韁繩,坐在馬上回答,「我會努力……努力跑得快一點!」
他著急為自己分辯的樣子讓凌雙雙心頭一暖。
笨蛋,她怎麼捨得讓他跑?她會等他趕上來。
快樂的路途再長,也是彈指即過。
凌雙雙一回家就被禁足了。凌宇對她的離家出走憤怒不已,更別說她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嫁給街頭的小鐵匠了。
她是豪門大家的掌上明珠,卻一心想嫁街頭打鐵的小鐵匠。
他凌宇的掌上明珠怎麼可以嫁給這樣的粗人?
凌雙雙待在閨房裡,掰著手指頭數日子,邊數邊研究菜譜。小鐵匠家是請不起廚子的,她得學會自己做飯。
凌雙雙覺得自己長大了。以前沒出過門的時候,她覺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理所應當,可是出了一趟遠門,她才明白,她竟然什麼都不會做。就連一直被她「笨蛋笨蛋」罵著的單小吉,都比她能幹。以前她不停地嫌棄單小吉,罵他笨,現在她明白了,他並不是真的笨,他只是讓著她。
被人遷就的感覺很幸福,她現在才領略到。
關禁閉的第三天,凌雙雙就跳牆逃跑了。她哪裡也不去,飛奔到街頭的鐵匠鋪。
單小吉正在火爐邊大力拉著風箱,火苗把他的臉映得紅彤彤的。凌雙雙第一次發現,單小吉竟然長得那麼英俊。比那些文文弱弱的書生,和江湖上風流倜儻的少俠,都要有男子氣。
單小吉看到她,立刻放下手邊的事站起身,未語先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雙雙,你……你怎麼來了?」
凌雙雙被他的笑容感染,她揚一揚手中提著的各色材料,「我來做飯給你吃!」
7.憂傷的小鐵匠
凌雙雙做的紅燒肉賣相雖然不太好,但味道還不錯。她記得單小吉說喜歡肥肉,就耐著性子把肥的一塊塊夾到他碗裡,就像他當初為她做的一樣。
單小吉默默地吃飯,一聲不吭,似乎是有心事。
吃到一半,他放下碗,輕聲道:「對不起,我……我吃不下了。」說完不等凌雙雙答話,就迫不及待地走開了。被冷落的凌雙雙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鐵匠鋪的舊木門吱呀一聲。鐵匠鋪的主人回來了。
凌雙雙是習武之人,耳力靈敏,她聽到鐵匠大叔渾厚的聲音:「怎麼吐了?」她心裡一緊,更加凝神去聽,「……你從小就不喜歡吃肥肉,現在身體……還吃這麼多。」凌雙雙僵住了。單小吉原來是不喜歡吃肥肉的嗎?
笨蛋!這個大笨蛋!
把她喜歡的東西統統留給她,卻又笨拙地不懂得拒絕。只知道委屈自己,拼命去吃他不喜歡的東西。
凌雙雙的心裡又甜蜜又自責。她想,待會兒單小吉出現的時候,她一定要先向他道歉,再告訴他,她願意跟他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
單小吉是板著臉回來的。他坐在桌邊,問凌雙雙:「雙雙,你吃完了嗎?」他緊張得手指都糾結在一起,「吃完了的話,就……就走吧。」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師父,讓我幹……幹活了。」
單小吉從來沒有這麼冷淡地對待過凌雙雙。
凌雙雙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單小吉你說什麼?」她被關在家裡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念他,她特意跑出來為他做菜,他卻要趕她走。
「我……我……」單小吉又說不出話來了。
凌雙雙橫眉怒目,「我什麼我!你這個笨蛋!」說完唰地站起來。還留著幹什麼?都被下了逐客令了!大概是她的神色太可怕,單小吉被嚇到了,愣了下才追出來拉住她。
凌雙雙甩手,「放開我!」單小吉把她的手抓得牢牢的,寬厚的手掌心出了一層汗,「不放!我……我有話跟你說。」
凌雙雙氣呼呼地瞪著他。
「雙雙,我……我和師父要搬走了。」
凌雙雙眼睛瞪得更大了。
「明早就走。你……你別告訴別人。」
街頭的鐵匠鋪二十年如一日地開門營業,凌雙雙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搬走。
「為什麼?」她不敢置信。
單小吉終於抬頭,對上她的眸子,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滿是祈求,「師父不讓我說,你……你別問了好不好?」他知道,如果凌雙雙執意追問,自己一定會抵擋不住告訴她。
凌雙雙闖入家門第一件事就是去書房。
「爹!是不是你對單小吉說了什麼?」她聲音響亮,來勢洶洶,絲毫不怕暴露自己私逃出家的事實。
凌宇皺眉,「別胡說八道!」
凌雙雙倔強地揚著頭,「要不是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為什麼他們明早就要搬走?!」
凌宇更加不耐煩了,「瞧你瘋瘋癲癲什麼樣子?!來人!請大小姐回房!」
8.聰明的小鐵匠
凌雙雙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爹爹從沒對她發過這麼大的火,她直覺事情反常。
單小吉明天就要走了,她卻連他為什麼要走都不知道。
不行!她不能任由他莫名其妙地走掉。她凌雙雙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好不容易想要嫁給一個人,好不容易想要跟一個人共度一生,怎麼可以隨便放他離開!凌雙雙麻利地穿上衣服,輕手輕腳打開窗戶。
凌雙雙在屋頂上飛簷走壁。周圍非常安靜,安靜得太不尋常。她沒有在意,只穩穩地落入單小吉住的小院。
「單小吉單小吉。」她叫他。
屋裡的燈亮了,單小吉穿著薄薄的單衣,正在咳嗽,「雙雙,是……是你?」凌雙雙笑眯眯,「要不你以為呢?」她跳進去,「你生病了?咳得這麼厲害。」單小吉勉強笑一笑,「沒……沒事。」
凌雙雙走到桌邊,給他倒了杯水,「給。」
單小吉順從地接過,手卻不穩,瓷杯叮噹碎在地上。凌雙雙一呆,瞬間明白了什麼。她一把拽過他的手腕,食指搭在他的脈上。
隔壁鐵匠大叔渾厚的聲音傳來:「小吉,出什麼事了?」
單小吉揚聲:「沒事師父!我打碎了只杯子。這就收拾!」
凌雙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中毒了!什麼時候的事?」她瞪著他,兇巴巴的。單小吉縮回手,「我……我告訴過你的……」凌雙雙這才恍然記起,那天在官道邊的小茶館裡,他捂著肚子對她說,「我……我肚子不舒服,你……你別喝水,有……有問題。」
她以為他是裝的,在他那麼難受的時候,還理直氣壯大聲跟他吵架。怪不得他氣得轉身就走,現在想起來,她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這毒七天發作一次,越發作越痛苦,最後會疼死的!」凌雙雙急得眼睛紅了,「這就是你為什麼要搬走的原因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生氣極了,她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告訴她,他中毒了,就這麼難?
「我會幫你找解藥的!」
她說話的時候,單小吉就這麼站著,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她,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描摹她的模樣。等她說完了,他才開口:「不……不用了,我……」
「哈哈!的確是不用了!」
突兀的聲音,從屋頂傳來。凌雙雙的袖中滑出匕首,警惕地問:「誰?!」
「凌家丫頭,快走開!今晚我們武林正道,共同討伐邪教的漏網之魚!你爹沒讓你在家躲好嗎?!」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簡直無處不在。一時間,這家小小的鐵匠鋪裡燈火通明,四處的火把都亮了起來。
凌雙雙的臉色變得蒼白,她轉身問單小吉:「什麼邪教?你師父不是不會武功的嗎?!」單小吉緊張得結結巴巴,「他是……是沒教過我武功,只……只教過我打鐵。」是啊,之前他就是這麼說的,師父只教過我打鐵!她怎麼從來沒發現,單小吉還有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聰明勁呢!
「笨蛋!」凌雙雙咬牙切齒擋在他身前,沒有好氣,「不會武功的人躲到後頭去!」
9.雙雙不哭
單鐵生年輕時誤入歧途進了邪教,在江湖上殺人如麻罪孽深重。武林正道人士送他一個稱號,叫作「血閻羅」。
後來某一天,人人喊打的血閻羅忽然消失了。這一消失,就是二十年。要不是最近他的小徒弟不見了,他著急出來尋找,露出了馬腳,大概這個秘密就要被瞞一輩子。
單鐵生剛露出馬腳,正道人士們就開始積極行動了。先是在他徒弟的茶水裡下慢性毒,讓他徒弟一時半刻死不了,卻又痛苦難耐,逼著血閻羅用內力幫他緩解疼痛。再就是廣發英雄帖邀請各大門派齊聚凌霜堡,共同討伐。
原本的行動計劃並不是今晚。
要不是單小吉把明早離開的消息告訴了凌雙雙,要不是凌雙雙一氣之下質問凌宇時把這個秘密吼了出來,單小吉和他師父單鐵生大概就能平平安安地逃出生天,找另一個地方,開家鐵匠鋪,繼續平平安安做這項打鐵的營生。
可惜這世上永遠沒有如果。
明白了前因後果的凌雙雙皺著眉,內疚得快要死掉。偏偏單小吉還安慰她:「沒……沒關係的,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凌雙雙手中的匕首飛了出去,牢牢扎進某個進攻的人肩頭,她不耐煩地衝單小吉道:「閉嘴!你這個笨蛋!」她一點都不希望單小吉安慰她,她巴不得他把她罵得狗血淋頭。雖然這樣並不能減輕她的罪孽,可大概會讓她稍微變得好受一點。
單小吉第一次沒有聽她的話閉嘴,他堅持不懈地說:「雙雙你走吧!快走吧,你在這兒會有危險的!」凌雙雙置若罔聞,他繼續說,「你不要保護我了!反正我也活不長……」凌雙雙瞪他,「誰說你活不長?!你一定活得長長久久,我還等著跟你白頭到老呢!」
凌雙雙從沒想過自己的表白會在這樣糟糕的背景下進行。
漫天的火光、屍體、鮮血,包圍圈越來越小,她的肩膀受了傷,左手已經不能動彈……屋外傳來一聲口哨,忽然之間,所有的人都撤了出去。
單小吉原本偏黑的皮膚像是蒙上了一層灰,他疼得直不起腰,但還是堅持著一步步走到凌雙雙身後,抱住她,「雙雙,我……我也想跟你白頭偕老的,真的想的。可是……可是我不行了……」
凌雙雙忍不住哭了,她轉身擁住他,「笨蛋!你不會有事的。」她一遍遍地說著不會有事,但她心裡卻明白,他們今天一定走不出這間屋子。
果然吶。屋外的火勢更旺,火上被澆了油,一簇簇沖天而起。屋外圍滿了人,他們根本出不去,只能困在這間屋子裡,被活活燒死。
凌雙雙用力抱住單小吉,把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雖然杯水車薪,但能夠暫時減輕一點他的痛苦,也是好的。
「單小吉,」凌雙雙的聲音難得這麼溫柔,「單小吉,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死得這麼早。」她含著眼淚,留戀地望著他,「我也從沒想過,我是被燒死的。」她瑟縮了一下,光是想像,就覺得疼到難以忍受。
「可是沒關係。」她笑了,牢牢抱住他,「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害怕!」
是的,凌雙雙,勇敢一點,不要怕。
屋外嘈雜的聲音中忽然拔出一個不和諧的高音:「凌宇你這個道義至上的瘋子!雙雙還在裡面!」竟然是,宋掌門。「那可是你女兒!如果今天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把她一起燒死!」一片混亂,好多人在喊著,「掌門人不能去!」
凌雙雙安靜地躺在單小吉懷裡,什麼都不想。
窗欞掉下來,竄出一個人影。宋掌門的發梢焦了,臉上都是黑灰,一點都不氣度雍容氣定神閒,「雙雙!抓住我!」她伸出手,努力觸碰凌雙雙,卻被橫在屋中的大梁擋住。
凌雙雙隔著重重火光看見宋掌門臉上清晰的焦急,心裡有個地方忽然變得柔軟。
單小吉用力坐起來,不顧凌雙雙的反對把她推了出去。她給了他太多內力,勞累過度根本動彈不得……
「單小吉你這個笨蛋!笨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遠去,單小吉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宋掌門抱著凌雙雙艱難地出了火場。凌雙雙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單小吉你這個天下第一號的大笨蛋!為什麼不讓我跟你死在一起,為什麼?!
「雙雙,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宋掌門的語調中透著濃濃的擔憂。
凌雙雙再也忍不住,她撲進宋掌門懷裡,大聲說:「娘!他死了,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宋掌門愣了,過了片刻才紅著眼睛小心翼翼抱住凌雙雙。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她說:「雙雙,不哭。」(原標題:《雙雙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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