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爸爸離開我們快5年了。5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父親。
過去各地農村都有鐵匠的存在,但這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差事。坊間流傳著這樣的說法「人生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其中鐵匠排在第一位。這也和鐵匠的工作性質有關,日夜都要在火爐旁忍受炎熱,還要不停揮舞錘子敲打,按照過去的說法就像地獄一樣。
父親個,只一個妹妹。他排行老二,生在解放前的他,9歲就沒了娘,因為家庭困苦,早早地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擔。15歲那年,為了生計跟著親戚去山東學打鐵的手藝,當了打鐵匠。父親學徒的時候,是在戰亂時期。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當學徒的日子,每天起早貪黑,挑著擔子和師傅走街串巷招攬生意,吃不飽穿不暖,常常露宿街頭,受盡了苦難。
三年學徒期滿,從山東回河北的家,一路上風餐露宿。那日趕路,累的實在走不動了,摸摸兜裡的盤纏,狠狠心住在了離家60裡的青縣城,那家店,是一個進屋就上炕的大車店,裡面打著大通鋪,炕上睡了十幾個人,父親住進去的晚,勉強擠上炕和衣躺下。半夜裡憋得難受都不敢下地接手,因為,下去再上來,可能就擠不上炕了。趕在深冬,想想,父親覺得擠著倒也暖和。
不知過了多少久,父親渾身發抖,被凍醒了,腦袋炸裂的疼。迷迷糊糊覺得眼前一圈腦袋瓜圍著他,父親努力睜開眼使勁往上看,見天上滿天的星星,朦朦朧朧聽見有人招呼說:「活了,活了!」。原來,那晚他睡下後,店裡有煤火爐子,一屋子住店的人都中了煤氣。那些人沒事,早早的都甦醒了過來。唯獨父親一直沒有知覺,這下可急壞了店老闆,眼見年關將近,店裡要是死了人多晦氣啊!他就讓人把父親拉到外面,扔在院子裡,踏在地上吹風,十冬臘月的天,寒氣逼人,見父親還是沒有反應,一盆冷水潑到了他的臉上,父親才緩了過來。父親後來聽說,那晚,一盆子涼水澆上去,他要是還醒不過來,天不亮,就被拖出去埋了。
打我記事起,在我家院外有一個的鋪子,磚壘的臺子,砌著個大煤火爐,配上風箱。半邊的臺子上放著鐵砧子。父親手中的小鐵錘在砧子上一敲,就像鼓點一樣清脆悅耳,一裡地之外都能聽到。人們聽到這聲音,就知道父親的鐵匠鋪又支爐了,於是就把破損的鐵製工具拿來,讓父親修理,特別是春耕之前,一些舊工具都需要塗上含碳的鐵「滲」一下,滲過的傢伙用起來即鋒利又不掛土。
上世紀七十年代,是父親最忙碌的時候。農村人們靠土地為生,春季來臨,家家備戰農耕,十裡八鄉的村民們總是喜歡找父親添置新的農具,一個個鋤、鎬、鍁、耠子頭等各式各樣的工具,就在父親的鐵匠鋪出生了。
每逢下雨農閒,鄰居們便湊在父親的鐵匠鋪,和忙活的父親拉家常。父親把整塊鐵放在火上,緊鑼密鼓地拉起風箱,待鐵塊燒得通紅,快速取出,喝聲「讓開!″鄰居們忙四下散開,父親一手拿著長柄的鐵鉗子,從烘爐火裡夾出一塊燒紅了的鐵塊,放到鐵砧子上,右手拿著小錘子,先敲一下,緊接著,他的搭檔就掄起大鐵錘,和著父親的節奏,你一下我一下,開始「叮叮噹噹」地,如奏樂般輪番敲打了起來。待加工成型得差不多了,隨手一甩,扔進旁邊的水盆裡,噗噗一聲,淬火降溫。
父親腰間常常掛個深顏色的,厚厚的圍裙,上面已濺燒了很多小洞洞。腳脖子上繫著芭蕉扇形狀的布,蓋在鞋上。俗話說:「看和泥的落身泥點子,看打鐵的落身窟窿眼子」落個泥點子回家洗洗,可要是讓火星子迸上,不是衣服被燒個窟窿,就是皮膚燙的起了燎泡。小時候的記憶裡總是看到父親笑嘻嘻的樣子,父親從來不說苦。
他做事踏實,善待他人,鄉裡鄉親、左鄰右舍求他幹活,不管什麼時間,都會隨來隨做,從不耽誤事。他心腸又最軟,看不得別人比他難。村上一位老人過世,兒子過來找我父親做棺材上的材釘。鄰裡之間一家過日子十家瞭高,都清楚也熟知。父親知道他家境困難,又知道他是個孝子,免收了他三塊錢的工錢。看著掉眼淚的小夥子,父親安慰他說,誰家都有困難的時候,別洩氣小夥子,好好安葬老人,用心過日子,生活會一天天好起來的。這樣的事,父親在世時不知做過多少。那些年,農閒時,村裡的鐵匠活不夠做,父親就推車走街串巷,攢下了好人緣。
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父親總是告誡我們兄妹,人生在世,誰都會遇到困難,在別人最困難的時候真心實意地幫別人,他會感恩你一輩子的。從父親那裡我們學會了感恩,感恩世上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父親大半輩子都圍繞著鐵塊轉,十五歲入行學藝,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忠厚待人。父親常說,打鐵就要自身硬,要堂堂正正的做人。這是他作為一個鐵匠的匠人精神。
這些年,隨著農業機械化的發展,鐵匠這個行業已經快消失不見了,但是父親留給我的精神卻一直刻在我的生命裡。娘的院子偏房裡,父親用過的大錘小錘、長長的鉗子都在,砧子也靜靜的躺在角落裡,它們的身上落滿了歲月灰塵。每次看到它們,父親的音容笑貌、諄諄教誨,都會在我的腦海裡閃現,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